《月光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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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谣-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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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徐金地,月银回家去洗了手,换了衣服,一路走来,心中却被阿金搅得难平。他在外头惹了麻烦受了伤自然不必说,且听他刚刚的话语里,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清不楚的意思。月银既非粗心大意之人,阿金有什么念头便不会听不出来。虽然不敢十分肯定,但阿金是她自小的朋友,若果真如此,她应当怎么办呢?
如此心情,在摊子上便闷声帮忙,芝芳问她在姚家怎样,也回答的有一搭无一搭。芝芳说,“你要累了就回家歇一歇去。”月银道,“也不累。”芝芳问,“他们这次回上海不结婚么?还是单特地来看看?”月银道,“算是刘铭宣正式来拜见岳父母。婚说是两个人的朋友多在天津,到时候要在天津结。”芝芳听罢,点头道,“他们俩一个在政府做事,一个在军队做事,趁着结婚的机会,正好做不少人情往来。这打算的也是。”月银听了这话,嗯了一声,心中不以为意,可也懒的辩驳。
母女俩聊过几句,下夜班来吃宵夜的人便一批批涌过来了。她们各自忙活起来,便不再多说什么,月银忙着包馄饨,也无暇顾及关于阿金种种了。
却说来蒋芝芳这里吃馄饨的,多数是些工人车夫,天气冷了,花两个铜板买一大碗热乎乎的馄饨喝下去,别提多舒服了。
月银记得小的时候,有个姓连的工人是这里的常客,每次来吃一碗馄饨,都和她妈妈聊上几句,后来有一天,月银回家,忽然见这个连叔叔和一个中年妇人带了好些礼物来家里,妈妈正和他们说话,不过看样子聊得不大投机。那次以后,那个连叔叔就再没来过了。当时月银大概才八九岁,也不大明白,现在想想,那个连叔叔自然是来得多了,喜欢上妈妈,想娶她做媳妇儿了。说起来,月银不讨厌那个连叔叔,觉得家里有一个男人来照料妈妈,帮着干些活儿也不是坏事。既然她爸爸早逝,妈妈又年轻好看,再嫁一个人本来再正常不过,不过不知道妈妈是什么心思,似乎对改嫁这事颇为抵触。月银心想,妈妈从没念过书,原来这套贞洁烈女的观念在她脑子里也能这么根深蒂固。
这一天晚上,摊子上却意外来了几个流氓。几个人一坐下,眼睛就骨碌碌在月银身上转,月银心里猛然一惊,想到,平素这一带也算太平,这几个东西,想来就是徐金地说的最近帮会里派的几个眼线了,也不知道打伤阿金有没有这几个人的份儿。这样一想,原来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打算忍忍过去了的,现在却对着几个人怒目而视。那几个人给她眼睛一看,先是吃了一惊,看样随即低声嘀咕起来,接着三个人都是哈哈大笑,想来是说的什么不好听的话了。
这几个人不怀好意,芝芳亦早看出来了,但这样的人既是瘟神,惹不起也躲不起,只好任由他们坐着。原想打发女儿先回家,但一想,这时候如果女儿落了单,几个人马上尾随了上去,那时候倒是个能帮忙的都没有。反不如让月银待在这处,许是仗着摊子上人多,他们还不敢太过放肆。
突然听得“咔嚓”一声,只见一个人将碗一摔,滚热的馄饨汤泼了一地,说,“老板娘,你这什么馄饨,里面怎么不放盐。”芝芳既情知他是找茬儿,只想息事宁人,便拿了小碟子盛了盐过去赔礼说,“咸了淡了,我也不能照顾那么周全。这样吧,这顿饭几位没吃满意,我也不敢收几位的饭钱,只当我请各位喝碗热水,暖暖身子了。”芝芳说这话,原也是算的得体,只那流氓是故意找茬儿,自不肯如此善罢甘休。
另一个说,“你当老子来骗吃骗喝是吧。臭娘们,瞧不起我们弟兄啊。”月银听他们叫妈妈“臭娘们”,忍不住就要出口骂回去,但心知几个人一心等着自己接口,只是忍住不说,继续低头裹馄饨。芝芳又是赔笑,说道,“这话怎么说,几位爷一看都是不凡的人物,是我有心奉承各位,哪敢辱没了您的面子。”那几个人听了这话,心里都得意起来。芝芳虽在心里生气,只是她开门做买卖这么多年,学得笑脸迎人的本事,轻易绝不肯惹祸上身。
一人又说,“我看这姑娘也是个不凡的人物,咱们弟兄几个也有心结交结交。”芝芳回身护在女儿身前,说道,“一个小丫头,还没长成呢。”另一个人笑说,“没长成才好,我们就喜欢水嫩的。那老菜帮子,咬都咬不动的,弟兄几个还瞧不上眼呢。”说着又向前走了几步。听了这句话,芝芳不禁气得变色,伸手拦在女儿面前说,“几位爷的一餐饭我请了是应该的,就请收高抬贵手。我们孤儿寡妇做点小本买卖,不过混口饭吃。几位若是英雄好汉,便不该欺人太甚。”这几句话半捧半讽,若遇着有些见识的,便该就此收手,怎奈这一次遇着的,偏是几个最不要脸皮的小流氓,只贪月银姿色,别的一概不顾。余下的人眼看就要打起来了,有几个赶紧把饭钱留在桌上,抬屁股溜了,剩下的一些都是芝芳的熟客,虽说直接和这些亡命徒硬碰硬也不大敢,但留下好歹能壮个声势。
芝芳眼见对方没有收手的意思,弯腰端了板凳,打算充作武器。这时候忽听身后的女儿大吼一句“妈妈闪了”,将芝芳一把扯开,只听一个人口中的“我们的贵手,今天偏要在你家丫头的脸蛋上抹一抹了……”变作一声惨叫,不知何时,一锅滚烫的热水已将三个人淋了个迎头。首当其冲的一人衣裤全被沸水淋湿,痛的直打滚,旁白两个人离得不远,身上也都溅了些热水,肿起一片水泡。
众人此刻方才反应,原来蒋月银将煮馄饨的一大锅滚汤泼了过来。
月银将锅子往灶上一砸,厉声道,“嫌我妈妈的馄饨不好吃,我这馄饨汤的味道又如何?”三人吃了这一个大亏,又听了这话,心里头气得发狂,怎奈各自身上都是带伤,只勉强将伤重的一人搀了起来,已是狼狈。一人说,“臭丫头,得罪大爷们,你不要命了。”月银听了,倒也不惧,反冷笑道,“欺负孤儿寡妇,倒好意思自成爷了。”打量三人均是一身水泡,笑道,“也不知道咱们是谁先去见阎王爷!”另两人眼见当中一人疼得已是发昏,知是再耽搁不得,临走时一个受伤轻一些的人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等着,我让你这馄饨摊开下去,老子就不姓张。”一干食客见了这场面,都觉得心里解气,不觉笑声掌声练成一片,纷纷让他们“滚蛋”。月银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气道,“白可惜了我妈熬的好骨头汤,喂了你们几个东西。”
芝芳惊魂甫定,虽也庆幸躲过一劫,但一想他们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虽然看样子不是什么大帮大派的,但他们平民百姓,便是如来佛祖座下的一只蚂蚁也惹不起。眼看着一地的热水渐渐冷了,白气散去,不知道明天又会有什么劫数等着。
余下的客人帮着七手八脚的收拾了残局,芝芳母女这一天就早收拾了摊子回家。回去的路上,芝芳才道,“月儿,你今儿爷莽撞了些,他们吃了亏,再来找麻烦怎么办呢?”月银倒不似母亲这般挂心,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今天不吃点苦头,才不会完。实不成,妈妈明个儿不出摊子了不行?”芝芳道,“可也总不能一直躲着,咱们不干活,吃什么?”月银说,“不过是桃园帮的小喽啰,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芝芳闻言,不觉想起阿金,说道,“你知道的倒是多,你瞧瞧,说不定他们跟阿金有什么瓜葛。说了不要你跟他来往,你早肯听就好了。”月银听了,亦是想起阿金被打的惨状,说道“阿金和他们怎么一样。若阿金在,定是帮着咱们。”芝芳无端惹上一场祸事,心中原也有些火气,待要争论,终可怜女儿今日差一点受了几个小流氓侮辱,便闭口不言。心中却颇感无奈,心想那阿金明明也是一个小流氓,只自己女儿头脑糊涂却当他是至交好友,也不懂得其中利害。
心中存事,这天夜里,芝芳便睡得不好。第二天月银说要留下陪着,芝芳说,“你该去上学就去上学,白留下,我又多了一桩事操心。”月银心道光天化日,几人倒不至于大白天的就来找麻烦,只嘱咐妈妈当心。上学路上和林埔元提起昨夜种种,听得埔元暗暗心惊。
这天午休,月银正在教室吃饭,姚子澄来找她,说道,“铭宣哥哥今天走了。”月银奇道,“走了?昨儿才见了一面,今天就走了?不是说假期到下个星期么?”子澄道,“说是他刚上路军令就下了,昨天回到旅馆就收到了命令,赶一早的火车回去的。”月银问道,“那冰心姐姐呢?”子澄说,“大姐还在。”月银“哦”了一声,问道,“你就是来特地告诉我这个的?”子澄脸上一红说,“铭宣哥哥临走,让我们也跟你说声再见。铭宣哥哥还说,下次回来要去你家吃馄饨。”
月银听了这话,心中却想,摊上这样一件,下回铭宣再来,家里的摊子还在不在且是未知呢。
子澄见她不语,说道,“怎么了?”月银也不提,只摇摇头。
子澄一拍大腿,说道,“对了,我们班上新来了一个同学。”月银道,“新同学怎么了?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子澄说,“是特别的,她长得像你。我头一眼见就觉着了。不过吴瑶芝身体不好,我听同学说她这学期一直在家养病,今天一见,果然病殃殃的样子,咳嗽的时候捂着手绢,和林妹妹似的。”月银笑道,“怎么,瞧着姑娘可怜,咱们子澄怜香惜玉,要学贾宝玉么?”子澄闻言,脸红道,“大家都这么觉得,并不是我一个人说的。”
却见子澄又是一惊,月银笑道,“你又怎么了?倒跟唱戏似的。”子澄挠头说,“什么呀,白和你说这些闲话,正事儿差点忘了,月银姐姐,你想不想去杭州?”月银说,“怎么想起去杭州了?”子澄道,“原是大姐说的,这回回来,要和铭宣哥去杭州逛一逛的。现下铭宣哥哥不在了,可还有我们呢,你,我,还有二姐。”月银踌躇道,“这事你问过你姐姐没?”子澄道,“问什么,二姐最喜欢热闹,一定愿意的。至于大姐,左不过是闲在家里会朋友,也好说话。只要你愿意去,我和她们说去。”
这话要是子澄昨天来问,月银一定说好,她住的离苏杭这样近,可还一次也没有去过。不过昨天晚上那么一闹,眼下却没什么出去玩儿的兴致了,便说,“过年前客人多,我一个人跑出去玩儿,我妈妈忙不过来。”子澄说,“那让我妈过去帮忙好了,反正她总待在家里的。”月银心里笑道,你倒是好心,可是让师母抛头露面去裹馄饨,哪有这个道理?但见子澄满脸期待,说道,“这样吧,去不去我晚几天告诉你。”子澄说,“可是要买车票,要排行程啊。晚几天,来不及呢。月银姐,大姐难得回来一趟,咱们又赶得放期,就答应吧。”月银笑说,“这有什么,你们自然去排,我要是去了就多一个人,不去就少一个人,你们三个也是一样玩儿的。”子澄听了好大不乐意,说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了。”竟是硬缠着要她答应。月银笑道,“你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子澄说道,“多大了还是你弟弟,偏就要在你跟前儿撒娇。”月银眼见说不过,心想,现在就尽管让他安排去,到时候安排好了,就算自己真的去不成,不过白费一张车票,可他再说不去,雪心就不会饶他,便说声好。子澄听了,笑逐颜开,这才肯回去。
送过姚子澄出门,月银猛然瞥见康逊一个人一边吃饭一边在掉眼泪。她既知康逊性情孤僻,要是放在过去也便视而不见的过了,但几天前既和康逊聊过几句,觉得他对自己尚不排斥,便过去在他旁边坐下,问道,“你怎么了?”康逊给吓了一跳,赶忙站起来背过身去伸手擦眼泪,月银说,“不要紧。”康逊看清是月银,犹豫了一下,又坐下了,苦笑了笑道,“见笑了。”月银说,“方便问问吗?”康逊叹口气,很久不说话,只听见他嘴里吧嗒吧嗒的嚼老咸菜的声音,好容易咽下去,方说,“蒋月银,我要退学了。”月银惊道,“为了什么?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是家里……”康逊点点头说,“是家里。我爸爸的腿昨天夜里给人打折了!”月银听了,不觉一惊,但看康逊眼里几乎冒出火来,又不禁给这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问道,“是谁干的?”康逊说,“不知道是哪个帮会的人,爸爸不肯说。”月银心想,要是现在跟你说了,你一定去报仇,不是又害了你么?而康逊提到帮会两个字,却是一下子戳进月银心里,她三言两语把昨天的事也和康逊说了。康逊恨恨说,“总有一天,我要抽了这帮王八蛋的筋,扒了他们的皮。”月银道,“你别冲动,这世上没有人解决不了的问题。眼下照顾好你父母弟妹才是要紧。”康逊又滚下泪来,说道,“今天是我在这学校的最后一天了,跟你说了,你别传出去,我想悄悄走。”月银点头答应,说道,“康逊,我家在哪里你也知道了,实在有难处就来找我,不妨的。”康逊又是道谢。
这天晚上一放学,月银原想和康逊去道别个,却见康逊头也不回的走了,竟似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月银看他离开,多少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只在心里默默祝他好运。
这时候听见班上几个女孩子嚷道,“情书,情书。”月银心中苦叹,原是一个班上的同学,偏的命运各有不同。康逊被逼退学之时,这些女孩子照样欢声笑语。不用想,收到情书的一定是程洁若了,她既出身名门,又生的极是好看,喜欢她的人数不胜数。果然,程洁若将情书从几个女孩子手里拿过来,淡淡道,“什么情书,也没什么好看的。”一个女孩子起哄道,“不好看,你便别拆开。”程洁若说,“不看就不看,我稀罕么。”另一个女孩子抢过来道,“你不看,我们看了。”程洁若冷笑说,“你们要看,请便。”说着拿了书包,又一个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余下几个女生虽落了个没趣,依旧将那情书拆了,大声朗读起来,“亲爱的洁若,这是一封你永远不会知道作者的情书。我仰慕你入天上的星辰,我却是地上的一粒尘埃。尘埃自知能蒙星辰的一丝光辉,已经备感荣耀……”几个女孩子念一句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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