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速公路上慢慢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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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速公路上慢慢地走-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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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就连一向清高的老师何清风看他们的眼神都略带了几分赞赏和期待。此时,天近傍晚,庄明飞的神经却一直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连日来,自己所在的守军已经击退了鬼子的几次进攻。身边已经有不少士兵兄弟挂了彩,伤势严重的已经被送下了阵地。他不知道此次战斗要打到什么时候算完。从8月13日上海抗战的炮声打响后,现在大部队都已经退出上海了,随着大部队的撤退,他惟一清楚的一点是他们所在团官兵的任务是单独退守坐落在闸北光复路上的四大银行的储备会仓库。这是国民政府在上海的金城、大陆、盐业和中南银行共同投资的金融信托储备库。连日来,日军重兵昼夜围攻,空陆并进,一团将士拼命浴血奋战,使日军久攻不下。然而,因孤军作战寡不敌众,一团官兵损伤惨重。在庄明飞的作战理念中,反抗入侵者的战斗只有防守。这一点是他在上学时候在学校的历史课上学到的。这一点在他看来,就好像是一个遭遇到暴力强奸的女子,只会挣扎着,嚎叫着将施暴者推开,却从来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庄明飞的记忆里,生养自己的这个东亚大国在近代历史上,从1840年算起,所经历的战争只有防守而没有进攻。国家老是遭到外来入侵者的暴力强奸,多么可悲。可是无论庄明飞心里是怎样想的,眼下的局面对他来说也只有等待。有几个老兵坐在庄明飞的不远处,分着骆驼牌香烟,嘴里讲着浪语臊话,似乎日本人的轰炸机跟他们无关。庄明飞很难相信,这几个老兵在眼下这个窄小的工事掩体中,在生命不知道哪一会儿就交给了炮火的情形下,竟然还有谈笑风生的心情。呆在不远处听着他们的侃侃而谈,庄明飞感到自己口渴得厉害,便随手拿起了挂在腰间的水壶,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水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被炸漏了,里面的水早已经快漏干了。他又爬到钟潇的身旁,拿起他的水壶晃了晃,水壶空空如也。庄明飞正在为自己的口干舌燥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蹲在不远处的老兵猫着腰快速溜过来。庄明飞认得此人,只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听到过许多士兵都管他叫“虎哥”。虎哥来到庄明飞跟前,解下挂在腰间的水壶递给他,并蹲了下来。庄明飞并没有伸手去接过这个水壶,随后恭敬地叫了声:“虎哥!”“喝点吧,这里边可是好东西。”“那不行,虎哥,饮水这么紧,你先留着点,我还能够再忍一忍。”“没事,说不定没等我喝完,就送命了,更何况这里边不是水,是比水更好的玩意儿。”虎哥说着把水壶硬硬地塞进庄明飞的怀里。“尝尝,好东西,这东西壮胆哩。”庄明飞看了看虎哥,没有说什么,只好拧开壶盖,“咕咚——”猛地喝了一口。紧接着一股浓香火辣辣地进入了口腔。“酒,这是酒!”庄明飞的左手使劲捏着水壶,右手的食指指着水壶:“虎哥,带酒上战场可是犯军规的啊!”庄明飞惊恐地大声叫道。“嘘—— ”虎哥的手堵在庄明飞还想再说话的嘴上,指了指他的背后。庄明飞赶紧回头看去,瘦高条连长沿着工事掩体正走过来。当连长走到他们二人跟前时,二人异口同声地喊道:“连长!”连长对他们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伏下身去看了看躺在一旁的钟潇,仔细问了问情况便走了。临走时他说:“大夫一会儿就到。”连长走后,虎哥拍着胸口,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冲庄明飞骂道:“你小子他妈的刚才那么大声喊,要是让连长听见了,那不是害我吗!”庄明飞红着脸低下头,用手挠着头说:“不好意思,虎哥。”接着又问道:“队伍里不是不许战前喝酒吗?”此时,虎哥露出了笑脸:“这酒不是我喝的,而是我卖的。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咱们的随军商店。”虎哥拍着庄明飞的肩膀,“知道老少爷们儿为啥都叫我虎哥了吧?学生娃子,你有啥想要的,烟、酒,还是明星的玉照?”说着虎哥又从怀里掏出两盒骆驼香烟和一叠电影明星的照片。庄明飞连连摆手,说自己是既不会喝酒也不会抽烟。他最多不过是想买一张明星的照片,无奈囊中羞涩,只好作罢。其实这个虎哥的年龄并不比庄明飞的年龄大,只是他从14岁的时候便当了兵而已。


第五部悲日(3)

    当钟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天星斗。他在狭窄的工事掩体中舒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看见坐在一旁的庄明飞已经死死地睡熟了。他迷迷糊糊地意识到那场日军飞机的轰炸早已经结束了。夜不算太黑,借助星光,钟潇将周围环视了一遍,他推了推庄明飞。庄明飞正蜷缩在一件军大衣里,轻轻打着呼噜没有理会他。钟潇只好将枪揽在怀里,想继续再睡下去,可是却感到头痛得厉害,怎么也无法睡下去,于是,他只好将步枪架好,假想着在前方出现的目标,瞄准着。阵地上没有一点动静,月光冷冷地洒在经过了一天激战后散发着焦糊味的土地上。战场上的寂静让钟潇感到很无聊,也很不舒服。经过激战的战士最怕的就是冷寂。钟潇想抽烟,从怀里掏出一盒火柴,轻轻地划燃一根火柴,一阵风吹过,烟没有点燃,火就灭了。然后,他又划燃一根火柴,又是一阵风吹过,再一次将火柴吹灭。钟潇决定划燃第三根火柴时,突然从暗处伸出来一只手紧紧地按住了他的手。钟潇回头看去,原来按住他的手,阻止他划燃火柴的是虎哥。“虎哥,你这是干嘛?”“傻子,在战场上点烟哪有点三次的。”虎哥瞪着两只眼睛一脸严肃地说。“点三次火怎么了?”“说你是个新兵吧,你们这些有点文化水的知识分子可能不服气,可是不服不行啊!”虎哥摆出一副老资格的样子说。“你知道吗,第一次点烟意味着被敌人发现目标,第二次点烟意味着被敌人瞄准,这第三次点烟便意味着被敌人击毙。”“妈的,当兵打仗抽颗烟还他妈有这么些规矩!”“咋的,我告诉你,战场上有些事你不信就是不行。”虎哥的眉毛一边扬着,手一边来回摆着,好像在对面前的一个小鬼说教。虎哥把身子往钟潇的跟前凑了凑,神秘地说:“小老弟,你想抽好烟吗?你想要风吹不灭的打火机吗……”他又开始介绍起自己是随军商店的身份来……    
      夜静得使人有一种莫名的躁动。钟潇站起身来,又开始对自己远处的假想目标不断地瞄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不断地将枪膛上的刺刀卸下来又安上,安上又卸下来。无聊地重复着这一个动作,然后又将刺刀反复地擦得铮亮,而虎哥也一直是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使劲地抽烟。一阵风吹过,钟潇好像听见从战壕工事掩体前方传来的声音,他警觉地望过去。“鬼子!”随着他的一声喊叫,阵地上顿时紧张了起来。“鬼子来送死啦——”虎哥一个骨碌跃了起来。瞬间,刚刚还在睡梦中的士兵弟兄们都已经严阵以待,把枪架好,只等待连长的一声令下。庄明飞此时身上还披着军大衣,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的心噗噗地跳,紧张得厉害。钟潇亦是如此,嘴巴里上牙打下牙,哆嗦个不停。然而,枪栓都已经拉好了,子弹早已经顶上了膛,只等扣动扳机了。看着远处一步步逼近的日军,众士兵弟兄们都屏住了呼吸,阵地上静得出奇,只听的远处日本兵行进时发出的轻微声响愈来愈近。此时,连长传过话来,“注意节约子弹,瞅准了再打!”“妈的,什么都看不见,怎么打?”一听说打,刚才还紧张得不行的钟潇一下子打起精神来。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噗、噗——”两声,夜空顿时宛如白昼,鬼子向着中国军队坚守的阵地上空发射了两颗照明弹,随后进攻的枪弹声响成一片。随着激烈的枪声,在庄明飞和钟潇身旁倒下了三名士兵弟兄,其中一人连喊叫都没来得及,脑袋就开了花。虎哥反应快,一缩头,将身子全藏在掩体中。一边摸着腰间的手榴弹,一边冲着钟潇和庄明飞喊道:“你们两个要护身符吗?我这里有的卖!”“要!”二人不约而同地喊道。鬼子的照明弹发出的亮光逐渐变弱下来,敌人愈来愈近了。不知何时,瘦连长站在了庄明飞身旁刚刚倒下去的士兵的位置上。连长一手挥着盒子枪,一手使劲地挥舞着:“弟兄们,都给我瞅准了打呀——记住,我们每个人裤裆里都有两个蛋呵——是爷们儿啊——日本鬼子没什么了不起,他们比我们更怕死——给我狠狠地打这些畜生呀——”连长喊着,一颗手榴弹扔向了敌群。随着众弟兄们枪声大作,手榴弹的爆炸声和鬼子的惨叫声连成一片……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枪声渐渐停了下来,鬼子败退下去。庄明飞喘着粗气,看着身旁还没有从厮杀中回过神来的钟潇,他还在依旧一动不动地做着开枪的准备。而连长却无力地倚在战壕里,一只手捂着右边的耳朵,血不住地流下来。庄明飞这才注意到,连长的一只耳朵被打飞了。连长骂道:“奶奶个俅,小鬼子竟然让老子剩了一只耳朵,我非得叫他少脑袋不可!慢点,包包就行,千万别给老子用麻药,省着点。”他对正在赶过来给他包扎的小护士说。“那可不行。”小护士说。“操,咋不行?老子是关云长转世,上辈子的时候,华佗给老子刮骨疗伤都他妈的没用麻药!”小护士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长,你是英雄!可不用麻药哪能行?”“我的这些弟兄们才是英雄呢!比我伤重的有的是!”说着连长一挥手把小护士推开了。“你看,这兄弟脑袋碎了,这兄弟的脖子给打穿了,我这点伤算个屁!”连长虎目圆睁,紧盯着小护士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他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眼睛眯缝起来,“我怎么还没有发现你这个护士小妞,长得这么水灵灵的呵!”说着,连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伸手就在小护士的胸脯上摸了一把。小护士一声尖叫,双手紧紧地捂在胸前。“喊啥喊,老子又不是真的要操你,真操了你老子哪还有力气干鬼子!”连长捂着右边耳朵的伤口,“你赶紧给老子包扎,省着麻药点,给别的弟兄们用,听话,要不我真的日你!”小护士听着,怯怯地靠近连长继续为他包扎起来,连长发出一阵“哈哈哈哈”的大笑声。呆在一旁的虎哥看着连长的行为,“嘿嘿”地傻笑着,扭过头来冲着钟潇和庄明飞说:“连长大人有俩爱好,一个是杀鬼子不含糊,一个是喜欢妞儿特大胆。”而此刻他的话他们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只是一个劲地蹲在地上呕吐。“你俩咋了?”虎哥关心地问道。二人指了指一旁的尸体。这个被枪弹打爆了脑袋的弟兄眼珠子依然瞪着,死不瞑目。“天要是没亮还好,什么都看不见,这天一亮……”钟潇哆哆嗦嗦地喃喃道。虎哥从怀里掏出两支哈德门牌香烟递给庄明飞和钟潇。庄明飞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钟潇接过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咋了,没见过死人?”坐在一旁的连长看着庄明飞和钟潇两人害怕的样子问道。“见过,在战场上还能没见过。”钟潇吐了口唾沫,说道。“操,当兵的见他妈的死尸就吐成这么个熊样,还怎么杀鬼子?现在你俩就把这些遇难的弟兄们搬到掩体后边去!”见庄明飞和钟潇还在犹豫,连长呵斥了一声:“听到了没有,奶奶个俅,没经过肉搏战现在还不算上战场!”听着连长的斥责,二人只得乖乖地将刚才还在一起抵抗鬼子进攻的士兵兄弟的遗体抬出构筑的工事掩体。当他们刚刚搬起那个头颅被炸的兄弟时,庄明飞无意中碰到死者的上衣口袋,从口袋中露出一封遗书。二人连忙拆开读道:    
      “……现在我们就在这里留守了,看来,死是一定的了,不过我要有一个机会,死我一个人,换日本兵几条命,能够多换他二十几条更好,那样死也值!妻:我的亲人,别再想我回来,也别想我一个全尸……孩子还小,这是我的悬念。不过你我都受过高等教育,我幸而不必担忧你以后的生活,是我剪断我自己的生命的线,你收起你的泪珠。永别了爱妻,与你结为连理,夫甚感激,与你话别,死亦国魂……”    
      庄明飞含泪读完了这封遗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信叠好后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对钟潇说:“我要是打完这一仗不死,就把这封信亲手交给他的老婆。”钟潇深有感触地点点头。    
      战斗愈来愈残酷,中国将士死伤惨重。弟兄们都做好了死拼的准备。庄明飞他们所在的一排人已经撤到了四行仓库外面紧靠河岸的一个四层小楼房里,这是一个坚固的掩体,也是他们固守的最后阵地。庄明飞蹲在墙角一个人抽着闷烟。他一向是不抽烟的,但不知咋的,从他跟随着队伍撤进这栋楼后便自然而然地抽上了。这支烟是钟潇给的。庄明飞看着从自己嘴中和鼻腔里喷出的烟雾围绕着自己慢慢地散开,仿佛又看到了日军的轰炸机扔下的炸弹那散不尽的硝烟。这时,有一个士兵兄弟在庄明飞的身旁坐下来。庄明飞只知道这个弟兄的外号叫兔子,至于为什么被人起这么个外号,他不清楚。他想,大概是因为这个兄弟长了一对龅牙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身材矮小灵活的原因,或许他的属相就是卯兔的缘故。庄明飞参战入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总觉得这里好像是一个动物乐园,每个士兵弟兄好像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动物外号。兔子坐在庄明飞身旁叫了声庄哥。这一叫倒使得庄明飞显得有些受宠若惊,他和钟潇从军以来不是被称作“小鬼”就是“学生娃”,还从没有人叫他哥。“你可别这样叫,兔子,你比我大,有啥事你就直说吧。”“那……这样的话,庄哥,我……我才17岁。”庄明飞看着兔子瘦小的身子骨,的确是个少年的身躯,而且兔子的年纪的确要比自己小。说到年纪,庄明飞才想起来昨天正好是自己20岁的生日。正是昨天他收到了一封家书和一张他不在家时的全家照。在这封短短的信中,父亲告诉他家中一切安好,让他安心杀鬼子。“庄哥,你是肚子里有墨水的人,俺想请你代俺给家里的父母亲写封信。”庄明飞看着兔子渴求的眼神,眉毛一扬,爽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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