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宫闱总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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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宫闱总重重-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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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阶上,脚正好可以垂到水里。台子上种着一棵柳树,极为粗壮,柔软了枝条在夏夜的习习凉风里,惬意地摆弄着,长的那些,一直都浸到了水里,似有若无地搅得水面起了圈圈涟漪。
  沁雅目送了宁馨离开后,走到最下面一级台阶,蜷膝坐了下来,月纱裙的摆脚被风拂落,垂到了水里。
  “皇上。”萧彻批奏折批得心烦,便轻身简从,就带了张全和两个掌灯的小太监,在内宫踏月散步,他心里想着事情,突听得张全叫自己。
  萧彻应了一声,转头看着他。
  “奴才听说,康宁殿的后园子里,紫薇花开的漂亮,皇上,不进去瞧瞧?”张全弓着身子,字字分寸拿捏地极好,笑着说道。
  萧彻抬头一望,果然看见了康宁殿的后门就在几步开外,心里微微一诧,想不到,这样信步踱着,都能踱到这里来,难道真是冥冥之中,她在自己心中植得太深了?
  萧彻仰头望了望星空,低低笑道:“你倒机灵!看来,还没老到糊涂嘛!”
  张全是何等人物,皇帝的心思他怎能不清楚:“奴才还要伺候圣上千秋万代呢!哪敢老糊涂!”
  萧彻径自笑着,往前去。
  张全忙让小太监去叫门,开门人见是皇上来了,急忙要去前面禀报,孰料萧彻一摆手道:“朕只不过借这里随便走两步看看花,不要惊扰皇后休息。”
  萧彻是知道这个特意为她修建的园子的,但是,以前是不愿意看,因为这是自己‘屈辱’的象征,而后来是太忙了,也没想到要来看一看。若不是今晚这个偶然,说不定他还没有机会看到这个园子呢。
  萧彻安步当车,闲适地逛着。
  “早闻这个园子修得精巧,没想到,竟是十分地雅致呢!”萧彻细细看遍了亭台楼阁,轩榭斋堂,融着月色,颇有几分置身江南的诗意,心情极好。
  “圣上说的是,再去看看那边的‘瀛洲’如何?”张全见他高兴,心里也跟着轻快,小心翼翼地陪着。
  “还有‘瀛洲’?这倒还真齐全了!”萧彻笑道,向着张全所指而去。
  萧彻耳听女子唱歌的声音,略驻了一步,心疑是不是这皇后宫中的宫人辗转反侧,对月吐思。虽然觉得一个皇后在这样的情况下做这样的事很不合宜,但他心中却不知名地渴望,存着幻想,渴望着那唱歌之人是她。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取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随着最后一句唱完,萧彻也终于找到了唱歌之人。夏夜晴朗的天空呈着一种幽深到黑里的宝蓝色,繁星璀璨镶嵌其中,彩云追月。瀛洲的水,是与夜空一样的颜色,泛着粼粼波光,水天相映,星月相辉,纵使世间最多情的诗人,也寻不到贴切的辞章来描绘那样一副情景。那座汉白玉的‘蓬莱’便坐落在这样的一个背景里,而那个唱歌之人,便正好坐在台上。这就好像是一个墨玉的大托盘里,搁着一只羊脂白玉的方琮,而那琮里,是一颗掉落凡尘的珍珠。
  虽然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但是,他却在第一眼就断定那白玉台上,绿柳帘下,晕着皎洁清莹月光的纤影必定是她无疑。
  萧彻情不自禁地向‘蓬莱’而去,他急切地想到她的身边,可又怕步子太急发出了声响,惊动了她。那样飘飘如遗世独立的背影,仿佛一惊动,就会羽化登仙而去。
  张全也看到了台上之人,早已识相地带着小太监消失地没了影子。
  沁雅也是由景生情,心有所感,随便哼几句,却没想到把《白头吟》脱口而出了,暗自轻叹一声,伸过手去脱了鞋子,想把脚泡到水里去。手里正拿着脱下的一只鞋,冷不防一只手搁到了自己肩头,吓得她一脱手,鞋子‘扑通’一声就掉进了水里。
  “啊!”沁雅惊的猛地站起来,想伸手去捡回来。她本是蜷膝坐着的,又隔了这么久的时间,血气运行不通,自己都不知道腿脚早已麻了,一个踉跄,整个人都往水里栽。
  “小心!”萧彻本是怕自己幻觉,才伸手想确定她的真实性,没想到就是这么一连串的变故,说时迟那时快,忙一手拦住她腰间,带着她一起往后倒。
  这一倒正好是萧彻在下沁雅在上,两人都仰面倒在了台阶上,萧彻的后背正好磕在两阶如意阶上,痛地他闷哼一声。
  “啊!皇上!”沁雅才反应过来,忙乱地挣扎着起身,不让自己再压着他,又拉着他的胳膊帮他起来,万分紧张地问:“陛下怎么样,可有伤着?臣妾马上去叫人请太医来!”说着便要站起。
  萧彻一把把她拉回来坐着,好气又好笑:“你把朕当成了瓷娃娃不成,磕一下就碎了?”
  “真的不要紧吗?”她心里清楚刚刚摔的不轻,还是磕在台阶上,怕他是死要面子,强说无碍,又跪在地上细细地检视了一下,确定当真无碍后才放心下来。
  “朕真的没事,朕是天下之主,怎会拿自己开玩笑,倒是你,有没有磕着哪里?”萧彻说着也伸手在她背上细细地摸摸看有没有伤到脊椎。
  “臣妾没事。”沁雅不习惯被他碰,可又不好拒绝,只不住地缩成一团,脸红地低下头。
  “那就好。”萧彻也不为难她,放开了手,在台阶上坐好。
  两个人一时谁也不说话,气氛沉默地让人难受。
  “今天白天,朕听见安阳在念百家姓,很是与众不同,她说是你教的。”萧彻终于找到了话题。
  “是。”沁雅点点头。
  “是你自己编的?”萧彻指指身边她刚刚坐过的地方,示意她坐下来。
  “不是,是臣妾闺中时的女先生编的。”沁雅点头致谢,坐到了他身边。
  “哦?你还有女先生?朕一直都以为,丞相会亲自授予你课业呢!”因为文鸿绪还挂着太子太傅的名衔,且看文沁雅姐弟的学问,才会这么一问。
  “臣妾自小不在爹娘身边,未曾有幸。”沁雅说起往事,心中总不免要黯然几分。这是她幼年永远的痛。
  “哦,是这样。”萧彻垂袖扫过膝前,撑在身旁,继续道:“朕曾听说你自小因为体弱多病不服京中水土,所以才回姑苏的。”
  “是。”沁雅答道。
  “你比朕要幸运多了啊!”萧彻仰首望着夜色中的殿宇,檐角相接,连绵到远处。
  沁雅侧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长在姑苏那样如诗如画的地方,可比在京城幸福多了!”萧彻笑着为她解疑。
  沁雅先是一愣,而后也笑了:“那的确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墙是粉的,瓦是黛的,水是柔的,话是软的……”
  “呵呵!你倒好,抓着朕的话,说了姑苏这么多好处!不过,朕更向往汉唐时的长安!”萧彻的眼里燃起了热情。
  沁雅回过神来,也浅浅一笑,道:“‘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汉武唐宗,的确是让人崇敬的人物!”
  萧彻心中一动,他自小仰慕的便是这两代君主,今日自她的口中说出来,心中激动不已,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轻易表露出来,似是而非地说道:“龙膏酒,阳羡茶,琵琶绕,玉笛回。长安的好处,可多着呢!”
  沁雅已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几分他的心思,在家的时候,她就听父亲和弟弟说过他喜欢汉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胡姬酒肆灯花泪,黄金销尽一宿寐。暮雨轻挠美人背,丝竹罗衣舞纷飞。这才是长安的好处吧!”沁雅也说起了劲头,居然大着胆子调侃他。
  “朕可真是小看了你!这样的话也敢说!”萧彻一听,哈哈大笑,伸手指着她,用宠溺纵容的口吻说着。
  “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诗人笔言飞,胭脂扫娥眉。烟花随流水,铜镜云鬓美。何等的风流繁华,畅快淋漓!”笑完后,萧彻复又望月兴叹道。
  “裴将军的剑,李太白的诗,吴道子的画,李龟年的调,长安城里,智者狂,痴者悲,剩下的那个愚者酒一壶,依柳而睡。”沁雅也似被萧彻感染了,受了鼓励,话也多起来。
  “正是!正是!豪卷添墨长安曲,将狂草一笔指张旭!”萧彻激动地站了起来,长身立在月下,芝兰玉树一般。
  沁雅抬首仰望着他,他的目光落在远方,满天星子都在他的身后,他临风玉立,锦袖一挥,豪气干云,睥睨天下!江山在手,九州于胸,王者气象,深深地令人折服!这一刻,她似乎隐隐明白父亲那夜对她讲的话,他的确是一位百年难得一见的雄才之主。
  “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萧彻看她久久无语,又坐下来盯着她。
  “臣妾在想皇上口中的长安。”沁雅回过神来,抱以浅浅似无的一笑。
  “哦?那你可知朕最喜欢长安的哪一处?”萧彻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心情从未有过的舒畅。
  沁雅沉思片刻,故作苦恼地说:“臣妾不敢说。”
  “说!朕恕你无罪!”
  “平康里。”沁雅支支吾吾地道。
  萧彻愣了许久,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而后哈哈大笑,身子往后仰,索性借着台阶斜躺着,笑够了,才道:“幸好没有人听到,要是此话传了出去,那你可就要‘流芳百世’了!古往今来,怕也只有你这位皇后敢说皇帝喜欢‘平康里’!”
  “臣妾有罪!”沁雅刚刚是松了心防,一时顽皮的笑语,到底是欠思量的,此时方觉得后悔。
  萧彻又是望着她,凝眸不语。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随性的装束:发髻放了下来,三千青丝柔柔服帖地披在肩上,一直垂到腰间,全身上下,除了耳上的一对明月珰,再无任何饰物。东海产的夜明珠,虽只有蚕豆大小,三圈小银环扣着,挂在耳垂上,晕着星辰的光晕,似将所有月华都凝在了上面,白衣翩翩,似天地灵秀,全在一人。
  沁雅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问道:“皇上为何这样看着臣妾?”
  萧彻再也压不住心头所动,猛一个坐起倾向她,吻着那映着月晕的耳垂,情难自禁地说道:“‘平康里’自然是好的,不然,怎么会有鱼玄机的好诗?”
  沁雅被他如此突然的举动,整个人都怔住了。
  突然,萧彻把她整个人拦腰打横抱起,直直望寝宫走去。
  “皇上,臣妾自己走……”沁雅的脸埋在他怀里,红得透透的,完全不敢抬起来。
  “你的鞋都没了,还怎么走?”萧彻的声音低沉沙哑,低头贴在她耳边呢喃道。
  沁雅困窘极了,只能把头埋的更深了。她的手勾在他的脖子上,侧脸贴在他的胸膛,忽然那句‘愿得一心人,萦绕心头,她忍了忍,终是低低地说道:“柳妃和如妃还没有临盆呢……”
  萧彻被她的话猛地滞住了脚步,定在那里,看着怀里的她:“那晚你没有睡着?!”
  沁雅不答话,只把抱着他脖子的手松开了。
  萧彻看她想下来,蓦得把她抱得更紧了,道:“那又如何!”说完,踏步流星直奔寝宫而去。
  园子里复又寂寂无声,夜风拂过‘瀛洲’,涟漪依旧。
  张全目送二人离去之后,从假山的阴影里走出来,笑着道:“恭喜馨姑娘了!”
  宁馨也跟着走出,手臂上仍挂着沁雅的披风,微笑着对张全郑重地一福身:“公公大恩,奴婢替主子记下了!”
  “姑娘这就见外了,主子高兴,那是做奴才的本分!”张全客气地虚抬了一下手,笑道:“姑娘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早好伺候主子们起身。”
  “谢公公!奴婢告退了。”宁馨循着刚刚二人走过的方向回走,心中忧喜交加。今天府里刚刚递进消息来,说白澈将要回来了。这一下,她是该告诉,还是不该告诉?
  注:
  “‘平康里’自然是好的,不然,怎么会有鱼玄机的好诗?”
  这里的意思是鱼玄机的名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因为萧彻先前刚听过沁雅吟唱《白头吟》,故有此说。
  盛唐夜唱(部分)
  长安柳絮飞,箜篌响,路人醉。诗人笔言飞,胭脂扫娥眉。烟花随流水,铜镜云鬓美
  胡姬酒肆灯花泪,黄金销尽一宿寐。暮雨轻挠美人背,丝竹罗衣舞纷飞
  豪卷添墨长安曲,将狂草一笔指张旭

  夏清晚晴

  次日清晨,沁雅亲自为萧彻着装,仔细地将紘打好结,又将瑱梳理一通,跪送他出门。
  萧彻亲手把她扶起,在她耳边道:“朕下了朝来陪你用午膳。”
  沁雅红着脸,一屋子的奴才都在心里偷笑。
  “主子……”萧彻走后,宁馨起身,犹豫地唤了一句。
  “嗯?”正想进房中的沁雅转身看着她。
  “府里……”宁馨刚想说,冯嬷嬷忙抢到:“馨丫头是想问,主子如今与皇上琴瑟和谐,是不是该回府里让老爷夫人知道,也好叫他们放心。”
  “嬷嬷做主就好。”沁雅脸又红了,转身进了内室。
  “嬷嬷……”宁馨为难地看着冯嬷嬷唤道。
  “傻丫头!你险些犯下大错!皇上和主子才和好,正是守的云开,你这时候说,除了让主子心里添堵伤心,还能怎样!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不准在主子面前提!”
  “这样,好吗?”宁馨眉头深锁,望着内室。
  “只要让皇上和主子和睦,那就是好的!听嬷嬷一句话,以后可别再犯糊涂!”冯嬷嬷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
  “可是,主子终究是要知道的……定会怪我们的……”宁馨神色忧伤,这世间的事,为何总要这样弄人!
  “不会的,主子是大略之人,会想通的……一定会的!”冯嬷嬷给了宁馨一个坚定的眼神,出去了。
  “是吗?真的能放得下吗……”宁馨一人呆呆地立在堂中,默默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消散在风里。
  和泰二年的仲夏,李如首先临盆,生下了皇三女。本来,两妃同时怀孕,而如妃又率先临盆,熙宁长公主在朝堂内外,都跋扈异常。所有熙宁派都坚信李如能成功生下皇长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随着公主的呱呱落地,李氏一方,几乎是大势已去,气焰完全消了下去,如此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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