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学校长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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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学校长自白-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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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去看热闹。后来,从大字报上获悉,造反派在组织渡江时,由于连接趸船的踏板脱落,不少人掉进了江里,也死了一些人。到底死多少人,不得而知。据造反派自己说,死了200多人,而且他们倒打一耙,说是“百万雄师”搞破坏造成的。而“百万雄师”当然加以否认,并揭露说,这是造反派一贯玩弄的“贼喊捉贼”的伎俩。渡江以后,两派的新仇旧恨进一步加深了,相互袭击、抓人的事件频频发生,凡他们认定的“首恶分子”,一旦被擒,不是打伤致残就是迫害身亡。    
    正是在这种明火执仗的情形下,“ 5•;16 ”渡江后不几天,在武汉大学的大字报栏里贴出了“口号报”:    
    “把‘百万雄师’的黑高参刘道玉揪出来!    
    把‘百万雄师’‘5•;16’渡江总指挥刘道玉揪出来!    
    把迫害我革命造反派的凶手刘道玉揪出来!    
    向刘道玉讨还血债!    
    血债要用血来还!    
    彻底清算刘道玉的新老罪行!”    
    真是晴天霹雳,莫须有的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其实,我并没有直接看到这张充满杀机的“口号报”,一直还蒙在鼓里。一天早上,我到一区食堂去买早餐,正好碰到化学系一位同事,他对我说:“昨天贴出了你的口号报,那都是要命的话,很多好心人都十分关心你的安全,看来你必须躲一下。”几乎与此同时,我的一位也在化学系当教师的大学同学,急忙找到高伟说:“我的师弟告诉我,他的工人战斗兵团开会决定,要联合校外的‘钢工总’,对刘道玉要采取行动,他们说他是‘百万雄师’的高黑参、黑后台。”我同学的师弟是武大造反派工人战斗兵团的头头之一,他与我同是1954年防汛抢险队的队员,我与他个人交情也不错,他虽然派性十足,但是在我的生命攸关的时刻,他没有忘记旧谊,对此我还是感谢他的。    
    就在传递这两条消息后,武大校园里的气氛一直是十分紧张的。有消息说,“百万雄师”几日内要血洗武大的造反派,还绘声绘色地说我家阳台上挂了一个拖把,那就是与“百万雄师”的联络信号。种种迹象表明,有人正在编织一张“百万雄师”的网络,硬是要把我置于这个网络的中心联络点。真是太危险了,如果“百万雄师”与造反派之间发生任何不良后果,他们都会加罪于我。鉴于情况危急,我和高伟商量,事不宜迟,断然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一个月明星疏的夜晚,尽管儿子毛毛睡得很香熟,可我俩怎么也不能入睡。高伟说:“不能等到明天,今夜必须离开家里,谁知灾难发生在哪一瞬间呢!”于是,我们清理了换洗衣服,我抱着熟睡中的4岁多的儿子,关锁好了门窗,趁夜深人静,出走了。是夜,我们并没有离开学校,而是躲到我的同事家里。那时,出门怕有人跟踪,不能径直去目的地,而是要绕道或者多次转移才能到达我们所要藏匿的地方。第二天晚上,我们抄小路离开学校,乘车到汉口的一个同学家里,待夜深人静以后,我们才转移到高伟的二堂兄家里,开始了近两个月的逃亡生活。    
    我们亲戚家在汉口古田地区,这是个新兴的工业区,拥有许多化工、冶炼、电讯器材工厂,在这些工厂中“百万雄师”的势力十分强大。高伟的堂兄和堂嫂,也是支持“百万雄师”观点的工人。“百万雄师”是工人的革命组织,它是以毛主席的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中的诗句命名的,这个组织号称百万绝非吹牛,如果把支持和同情它的其他各阶层的群众包括在内,恐怕200万也不止。为什么有如此多的人支持它呢?因为在“百万雄师”中,有三多:党员多、老工人多、劳动模范多。一般来说,他们讲究政策,实事求是,拥护中国人民解放军,他们代表了先进的生产力,代表了社会的正气,代表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心声。因此,他们是“抓革命促生产”的主力,是稳定社会的基础。    
    逃亡生活并不是逍遥自在的,中国历代知识分子多忧国忧民,虽说眼前还不是山河破碎,但全国一片混乱,又何以能静得下心来呢?每天忧心忡忡,任何书也看不进,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收集来的各种版本的“红卫兵战报”、“革命传单”和“马路消息”,以图找到能让人宽心的好消息,更希望能看到毛主席关于整治混乱局面的最新指示,但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我心想:“毛主席呀,你不是说,‘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吗?难道现在还乱得不够吗?还将乱到何时呢?”    
    每当听到高音喇叭广播车在街上奔驰的时候,我也到阳台观看一下,那情景让我惊骇不小。有时候,卡车满满装着头戴柳条安全帽,手持长矛的工人,少则几十辆,多则几百辆,两派观点的群众都有。每逢这种情况,就预示着在某地正在或即将发生一场大规模的流血武斗。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就有广播车上街叫喊或散发传单,抗议对方制造××流血事件,并发誓要报血海深仇,面对这种武斗有增无减的形势,武汉军区做工作已经无济于事,因为中央文革明确支持要打倒武汉军区的“一小撮”。同时,中央文革从对“工人总部”的暗中支持转化为对“百万雄师”的公开指责。于是,矛盾进一步激化,激起了“百万雄师”群众的更大的愤慨,一场更重大事件的爆发已是不可避免的了。    
    正在这个时候,武汉大学“三司革联”(红卫兵第三司令部革命造反联络总部)司令费克俊,通过中间人与我取得了联系,他希望我支持他们,并参加他们设在洪湖县境内的一个联络站的斗、批、改活动。那时,各造反派组织都在寻找他们认为信得过的革命干部,以便作为日后夺权时的“三结合”干部。费克俊是哲学系五年级党员调干学生,我们是文革初期认识的,我对他有良好的印象。鉴于他们对我的理解与信任,更重要的是在对待文化大革命和校内问题上我们有相同的认识,所以我接受了他的邀请,于是,7月初我和他一起乘小火轮来到位于长江岸边的洪湖县燕窝区的“三司革联”的联络站。该站只有七八个人,有教师也有学生,而且那些教师我都认识,他们对我也都很客气。他们的任务是整理武大“三家村”的材料,决不允许为“三家村”翻案,而校内“钢二司”是要为“三家村”翻案的。他们希望把整理的材料报到中央文革去,以此证明自己是造反派,而“钢二司”是保走资派的,对此他们都抱有极大的幻想。    
    其实,我在那里并没有什么事可做,材料工作已有分工,我插不上手。于是,我每天帮他们刻钢板,推油印机,印刷各种资料。有时,也到食堂帮厨,做一些择菜和洗碗之类的杂话。傍晚也随大伙来到江边,观看垂钓的、捕鱼的。看着滚滚东流的江水,我的心潮也是起伏不平地激荡着,心想:大家的劳动总不至于像这江水白白地流淌了吧?    
    事情的发展,有时竟违背大多数人的良好愿望,向着逆潮流的方向发展,武汉地区文化大革命戏剧性的疾变,正是应了这一反常规的法则。自7月14日到20日,武汉地区两派群众展开生死的搏斗,同时“百万雄师”也同中央文革派到武汉支持造反派和鼓动揪军内“一小撮”的王力进行激烈的交锋。20日凌晨,王力被激怒了的军民抓到军区大院,要他回答问题。接着,武汉军民纷纷拥上街头,数千辆大卡车载着工人、农民和驻汉部队指战员,排成四路纵队,举行声势浩大的游行,“打倒王力”的口号响彻武汉三镇,并一直持续到23日。这就是震动全国的、远播全世界的“七二O事件”。    
    然而,7月23日凌晨,中央文革向全国发出了“紧急通知”,把“七二O事件”定为“反革命暴乱”,给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扣上了“反革命兵变”的帽子,把“百万雄师”等群众组织打成了保守组织,并号召全国各地声讨“七二O”反革命事件。    
    我们是7月23日从广播中听到中央文革的“紧急通知”的。听后大家都很泄气,同时又愤愤不平。但又有何用呢,毕竟胳膊扭不过大腿。于是,大家提出结束联络站的工作,各奔东西。当天,大多数人都回家了。我也买了船票回到了汉口亲戚家。第二天我和高伟带着儿子回到了武大,接着把儿子送到乡下二姨家,以便我们无牵挂地面对即将到来的残酷的现实。


第四章 黑炮手劫后余生虎口余生(1)

    “七二O”以后,武汉地区的造反派由于得到了中央文革的支持,更显得飞扬跋扈,把他们对陈再道和“百万雄师”的仇恨,很快转移到曾经支持军队和“百万雄师”观点的干部身上。因此,造反派扬眉吐气之日,也就是革命干部受难之时。    
    7月25日,我从校广播台播发的勒令中知道,要我8时到校农场报道,去后发现有四五十人,均是被造反派列入要打倒的人,其中有“走资派”、现行反革命分子和“坏头头”。一个造反派的头头对我们训斥说:“你们都知道犯了什么罪吗?    
    你们支持‘反革命暴乱’,支持陈再道‘兵变’,你们犯下了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罪,罪责非常严重。现在,你们的后台陈再道已经完蛋了,不要再有任何幻想,只有老实交待问题,接受革命造反派的批斗,才是惟一的出路。”接着他恶狠狠地宣布了纪律:每天必须准时到这里接受劳动改造;白天劳动,晚上写交待罪行材料;必须接受革命造反派的批斗,随叫随到。最后,他扬了扬手中的钢丝鞭叫道:“有违抗者,后果自负!”从这一天起,我就成了“劳改队”的一员,在造反派钢丝鞭的挥舞下接受“改造”。    
    那时,正是早稻收割的季节,我们的任务是收割和挑谷坨子。割谷还算好,虽然也弄得腰疼背酸,但是还能挺得过去。最难忍受的是挑谷,一般人每次只挑两捆,不知为何原因,造反派强令我们少数几个人,每趟必须挑4捆,也许是对我们几个“顽固分子”的惩罚。湿谷坨子很沉,4捆谷坨足有200斤,用钎担根本不可能甩起来,于是造反派就喝令两个人,抬着谷坨子强行架在我的肩上。尽管我使出全身的力气,但走不了几步就压趴下了,为此,我不知挨了多少次钢丝鞭的抽打,身上伤痕累累。我出身农村,不怕劳动,但是把劳动作为惩罚和折磨人的手段,这是对劳动本身神圣意义的亵渎,也是一种犯罪的行为。    
    8月10日,这是我一生中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天,我把它称为“黑色的星期四”。因为就是在这一天,造反派差一点要了我的命,我之所以没有被造反派用枪崩掉,大概是命不该死吧!    
    事情是这样的:在“七二O”以前,武汉大学有一个13级的老干部,他钻进了造反派组织,并成了他们的高级参谋。“七二O”以后,他认为武汉大学的造反派思想右倾了,对走资派和反对中央文革的人斗争不坚决,因此他要求在造反派内部反右倾。在此基础上,他们策划了8月10日的批斗会和会后的武装游斗。他们提出的口号是:“实行红色的恐怖,强化对走资派的专政,大灭敌人的威风,大长革命造反派的志气。”    
    8月10日的批斗会,是在理学院103教室进行的,是以化学系造反派为主召开的,虽然规模不大,但是火药味十足,而且是他们在“七二O”以后,召开的第一个批斗会,妄图开成一个样板会,肯定有一场好戏。批斗会开始,党委书记庄果、副书记蒋蒲和我一串“走资派”被带进了批斗会场,我们被押站在讲台的前面,我未敢抬头看那批斗会的横幅是怎样写的,但教室的圆柱上的标语是:打倒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庄果!打倒资产阶级的孝子孝孙蒋蒲!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刘道玉!    
    那时,开批斗会有主斗和陪斗之分,也就是说召开学校批斗走资派的大会,系里的小走资派也要被揪去陪斗。由于被批斗的次数多了,我们也就总结出了经验,就是要判明自己处于什么地位,如果是主斗,那就要全神贯注,揣摩如何回答追问;要是陪斗,就可以稍稍松口气。种种迹象表明,那天的批斗会我是主斗,其他人都是“陪斗”的,决不可以掉以轻心。    
    在一片“打倒”的呼喊口号声中,批斗会开始了,有一个“为人民服务”战斗队的代表首先发言,历数了我的所谓罪行。接着,一个叫做黎进军的造反派头头,怒气冲冲、骂骂咧咧地冲到我的面前吼道:“刘道玉,你他妈的为什么要反对中央文革?你该当何罪?”我不语,心想既不能说是又不能说不是,还是恪守着“沉默是金”那句箴言。他看我没回答他的问题,更是恼羞成怒,冷不防掏出手枪对准我的左胸捅了下去,由于用力太猛,把我打倒在地,并踏上了一只脚,当他准备再次举枪时,被眼尖手快的站在一旁的一个造反派教师头头把枪夺了过去,并立即退出已上了膛的子弹,在场的人也吓了一跳。真是生死一瞬间,要是黎进军捅下去时扣动了手枪的扳机或第二次举枪射击,正好不偏不倚地打中我心脏,那我早就不在人世了。当我被扶起来的时候,我的左胸部的衬衫和汗衫被手枪捅破了,胸部伤口的鲜血也把衬衫染红了一片。    
    批斗会结束后,是武装游斗,这是过去没有过的,也算是“七二O”以后造反派的又一发明创造吧。所谓武装游斗,就是模拟对犯人假毙的样子,其目的是从心理上打破我们的防线,从精神上把我们摧毁,以便使我们受到威慑,老老实实交待自己和揭发他人的罪行。在武装游斗时,我们这些挂着黑牌子被批斗的人,成三路纵队走在最前面,我们的身后是荷枪实弹的“红卫兵”,再后是呼口号助威的群众。在游斗过程中,数十支步枪齐鸣,虽然是朝天射击的,但是听着那震耳欲聋的枪声,犹如进入了战场。虽说我是头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但不知为什么我没有一丝惧怕的感觉。在那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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