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定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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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定陵-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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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尘。可以看见,在沙风土雾中,每面大旗上都写着“分田地,均贫富”!揭竿而起的义军为了得到土地,纵横沙场,逐鹿中原,多少将士在凄清冷寂的荒原上留下了血肉模糊的尸体。天低云暗,似有无数的幽灵不肯离去。腥风血雨,低吟着热恋土地的挽歌……
  金井、土地、灵魂,三点一线,血肉相连,这融宗教与文化于一体的神秘风俗,格外引起帝王将相的关注。清代的慈禧太后到东陵菩陀峪巡视为她修建的地下玄宫时,曾把手上佩戴的一件极为珍贵的珠串投入金井之内。回宫后又派大臣前往陵地,在金井中放置了数量惊人的珠宝玉器。在清西陵的崇陵地宫中,光绪皇帝棺椁下的金井内,也发现了金质、银质和其他珠宝,并有用黄缎包裹的半斤黄土和光绪帝生前脱落的一枚臼齿。由此可以看出,帝后对金井的迷信与崇拜,演进到清代,已达到了何种程度。他们自信接了地气,即可王气不衰,江山永固。
  从定陵玄宫左配殿的棺床和布设的金井看,这里应放皇后或妃子的棺椁。那么为何没有放置?是否都放在右配殿?发掘人员分析着,提起汽灯,走出小券门,顺利地将右配殿的石门打开,满怀希望地走进去。就在灯光照亮配殿的刹那间,大家的希望彻底变成失望以至绝望了。和左配殿同样大小的棺床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孤伶伶的金井在棺床中央孑然独处。发掘人员在殿中察看,没有一丝被盗掘的痕迹。在西端,同样发现 座石门,将自来石移开,外面也是一堵方砖垒成的大墙,大墙依然如故。
  “这玄宫会不会是假的,帝后葬在了别处?”刘精义的声音虽是极小,却在大家心中造成了不小的震动。是呵!这个玄宫会不会是假的?历史上帝王的假墓伪冢并不少见。甘肃的伏羲陵、陕西黄陵县的黄帝陵是真是假?曹操的七十二疑冢至今难辨真伪,还有朱元璋死后从都城十三个城门同时抬出棺材的民间传说;同时,据十三陵区的百姓传言,万历入葬时,有十八口棺材分别葬在陵区的山中……这一切又使大家想起在发掘中遇到的一块“指路石”,难道天下真有这样的好事,把偌大的一座皇帝陵埋下“指路石”,让后人轻而易举地挖掘?如果真是一座空宫,这近两年的辛苦不就付之东流了吗?此时,大家心中已不再恐惧玄宫的毒气和暗箭,重要的是尽快找到帝后的棺椁。所幸的是,按照自来石书写的‘玄宫七座门”提示,还应该有一座门尚未打开,这是大家心中的最后一线希望。定陵发掘的成败在此一举。
  发掘人员走出右配殿狭窄的券洞,沿宽敞的中殿继续向里探寻。显然,大家的脚步比先前加快了,地面上散落的腐朽木板被踩得嘎嘎响动,微弱的汽灯光尤如暗夜的灯塔,导引着夜航者在迷蒙辽阔的雾海中颠簸前行。
  最后一道石门出现了。
  发掘人员犹如发现新大陆一样,在绝望中迎来灿灿曙光,一种生命的骚动和灵魂的激情喷涌开来,在这27米的玄宫深处升腾爆裂。30年后,发掘队长赵其昌回忆那个短暂的瞬间,曾作过这样的描述:
  “我们几乎是扑到门前的,可到了门前谁也不愿意去打开它。这座石门和最先开启的两座相同,只要移开自来石就可以打开大门,看到里面的景物。我的心怦怦地跳动着,格外紧张。以前的紧张是惧怕黑暗的气氛和不良气体之类的侵蚀,这次的紧张则是担心,担心这最后一线希望变成泡影。我拿起拐钉钥匙向门缝插去,可因为手抖得厉害,试了三次都没有成功,最后还是白老接过去将自来石移开。大门轰鸣着向两边移动,金石之声在乌黑的地宫深处回荡,像是在寂静的夜晚,突然刮起飓风、掀起海浪,令人毛骨悚然。这时没有人再去注意暗箭和有害气体,一双双眼睛瞪得溜圆,屏住呼吸,注视着前方,事实上,这座门内涌出的雾气最大最浓,像是有人在前方扬起一把黄尘,使我们无法睁开眼睛,泪水顺腮流淌。灯光在茫茫雾气里越发暗淡昏黄,而且不住地跳动。强大的气流和嗡嗡的回声提示我们,里面的空间一定很大。”
  “希望产生于失望之中。当我们顶着烟雾霉气进入大门之后,一个令我们目瞪口呆的奇迹出现了。三个硕大无比的朱红色棺椁静静地排列在棺床之上。”
  “我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没有人说话,幽深的地宫一片寂静,迷蒙昏暗的灯光里,只有一行行泪水在各自的脸上流淌、流淌……那是一次世间罕见的辉煌而独特的拥抱。”
  凄怆的爱情悲剧
  万历费尽心血,大明帝国耗费巨资的定陵地下玄宫,三百年后重见天日。它的发掘,无疑给后人提供了一个客观的研究和评价历史的机会。
  在万历之前,只有太祖、成祖、世宗是生前预筑陵寝的。万历在刚刚摆脱张居正的“桎梏”以后,感到自己已经不折不扣地取得了列祖列宗的地位,足以让千秋万代之后的人们崇敬。他不再听信群臣的劝阻,一意孤行,倾尽国力,把自己的陵寝规模修建得超过列祖列宗。
  作为寿宫的享有者,万历知道玄宫里的“床”是为谁铺设的:后殿是自己的,左殿是他并不喜欢却又无可奈何的王皇后的。那么右殿是谁的呢?如果常洵立为太子,毫无疑问,在他闭上眼睛之后,儿子是会为母亲郑贵妃成就这段‘好事”的,但这已成为不可能实现的现实。自己的费尽心机与郑贵妃情深意笃,又有谁会考虑得到呢?生不能遂愿,死后埋在一起,连常人都能得到的满足,他作为一个皇帝,也应该得到。一个人,支配和激励他的动力有许多种:金钱、荣誉、权力、女人等等,这些因素有时也会盘根错节,交替或交叉起作用。但对万历这样一个富甲四海、位及人君,精神上却孤苦伶仃的天子来说,只有郑贵妃才是他唯一的支柱。
  正是出于这种心理,万历才在生命最后一刻,遗命封郑氏为皇后,死后葬于定陵玄宫。可三百年后,定陵玄宫洞开,人们发现所有的棺床上都没有郑贵妃的影子。后殿并列的三口朱红色棺椁,中间是万历皇帝,左边是孝端皇后王氏,右边是孝靖皇后王氏也就是太子朱常洛的母亲。这一悲剧性的安排,确乎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既然生前就已对臣僚失去威力,那么在他死后,这种威力就更不存在。他的遗诏没能实现,因为大臣们认为大行皇帝——对刚死去皇帝的称呼的遗诏“有悖典礼”。既然皇帝已死,再来册立皇后,谁来主持这个结婚仪式?这一悲剧性的结果,万历皇帝生前是应该料到的。
  不过,这出悲剧的创造者,不是孝靖皇后之子朱常洛所为,因为他只当了二十九天皇帝便命赴黄泉。倒是朱常洛的儿子、十六岁的朱由校在当上皇帝后,将他的祖母王贵妃追尊为孝靖太后,并从东井平冈地把棺椁迁来,和万历皇帝、孝端太后一起葬于定陵玄宫,成就了这段“好事”。
  至于万历皇帝宠爱的郑贵妃,比他多活了10年,由于她被认定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已得不到朝中群臣的同情。这十年,她住在紫禁城一座寂寞的冷宫里,和她的爱子福王天各一方,饱尝母子分离之苦和世态炎凉。1630年5月,郑贵妃在凄苦郁闷中死去,带着无比的绝望与怨恨走进了银泉山下一座孤伶伶的坟墓。而她的儿子福王朱常洵,倒真是一个祸患,就藩洛阳后,昏庸无道,鱼肉人民,在郑贵妃死去11年后,为李自成农民军所杀,三百斤重的肉体跟鹿肉掺在一起,做成“福禄酒”,军士一饮为快。
  走进阴冷的地下玄宫,面对三口朱漆脱落的巨大棺椁,留给人的印象仍是命运的残酷。假如中间棺椁内的万历皇帝还有知觉,大概是不会瞑目的。因为他心爱的女人,这唯一一个把他当成一个“人”的女人,并没有长眠在他身边。他们的恩爱生前未得到认可,死后同样无法如愿,这不能不算作万历皇帝的一出凄婉的爱情悲剧。同时,面对棺椁,也不能不为帝国唏嘘叹息。传统观念的不可超越,一个年轻聪颖的皇帝在政治生涯中无法充分利用自己的创造力,个性也无从发挥,反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进阴森可怖的洞穴。一位富有诗意的哲学家说:“生命不过是一种想象,这种想象可以突破人世间的任何阻隔。”在这地宫深处,潮湿霉烂的棺木和胶结污腐的油泥给人的感觉,却是无法冲破的凝固和窒息。更为可悲和令人遗憾的是,那个曾经为万历皇帝付出过青春和爱情的郑贵妃,一直为后人所唾骂。即使史学家也未必给予这个悲剧性女人公正的评价。“女人乃亡国之祸水”,同样是为郑贵妃所作的结论。在“国本之争”这个主题上,尚有为数众多的历史研究者,其观点依然站在四百年前万历一朝的臣僚一边。似乎郑贵妃天生就该安分守己地做任人宰割的妃嫔,而不应有做皇后的非分之想;万历皇帝天生就该和王恭妃恩恩爱爱,不应有真正的爱情……这些有悖常情的论断,无疑有失公允,大多出于一种僵化、保守、人云亦云的思想驱使,弄得是非渐已分明的历史,再度蒙上了一层难以辨认的锈迹。
  ——这是郑贵妃的悲哀,也是后来者的不幸。
  奇特的葬例
  我国古代的皇家建筑,讲究雄伟高大、富丽堂皇,这一点,北京的故宫表现得最为明显。一踏进这座宫院的大门,旅游者就会感到冥冥中一股强大的震慑力迎面扑来,人类突然变得渺小了。随着一步步登高,这种力量随之加强,如同置身浩瀚无涯的苍宇。面对这璀璨辉煌的艺术之海,仿佛人的精神和意志都会崩溃,不得不匍匐在地,顶礼膜拜,以示臣服。故宫的建筑风格及艺术效果正在于此。而地下建筑,除考虑坚固宽敞、抗挤耐压外,同时具有一种令人超尘脱俗之感。定陵玄宫的南北两壁,均用九层条石叠砌,是为九重法宫。这是一种吉利的象征,一种至高无上占有一切的体现。整个看来,玄宫的宗教和迷信色彩极浓。石制座案缀饰帝后标志的龙风,其下则装饰仰俯莲花瓣,乃是佛家传统,其所隐含来世超生的观念,实际上也是一种希望、一种幻想。有哲学家说:“死是人生所达到的最高峰。是短暂生命交响诗中的华彩乐段。”且不知玄宫的主人们是否有这种体验。
  定陵地下玄宫,在力学的应用上极为巧妙并具有非凡的创造性。从金刚墙到玄宫后殿,通长为70米,最大的宽度为9.16米,最小的宽度也为6.03米,而且都是下挖土方、上盖黄土的人工造型,不仅工程量大,且顶部负载十分沉重。为增加抗压能力,匠师们凭着日常的经验和非凡的创造力,巧妙地采用了双交券结构的力学原理与美学观念,溶艺术与实用为一炉,完成了这部辉煌的杰作,使定陵玄宫历四百年沧桑而岿然不动。
  整座玄宫除后殿放置的三口朱漆棺椁和二十六只零乱的木箱外,显眼的当是中殿的汉白玉宝座和一口青龙花缸,其他均为零星的点缀,使硕大的宫殿不免有些空荡和寂寥,由此也就越发让人感到人生的苍凉与凄清,并对生命的本意到底为何物这个永恒主题,再作 次全新的探索。
  玄宫内很少见到文字的雕刻,只在中殿左侧右门背后,曾发现有八处墨书字迹。经辨认为:
  王忠下
  陈洪
  刘佐下
  曾万叛
  良叶下
  王堂
  王斌下
  正学
  这些字迹是用竹签蘸墨写成的。用竹签蘸墨在做好的石件或木件上做文字标记,这是我国石、木匠人的传统习惯。因此,从墨迹分析,这些人名当是制作石门的匠师。再从人名的排列顺序和隔人便带“下”推断,可能是两人一组,上下分工,其目的在于责任分明以便查验。
  玄宫地面上铺放的木板为其他陵墓所少有,从前殿、中殿,直到安放棺椁的后殿,整个地面铺满了横向排列的木板条,虽经潮气霉蚀,大部分已经腐烂变质,但仔细观察,仍可看见木条上有车轮轧过的痕迹。毫无疑问,这是运载棺椁的车辆留下的印痕,铺设木条当是为了保护地面的金砖免遭车轮碾坏。左右配殿没有铺设木条,是由于棺椁并未放置于此。
  一切谜团似乎都已解开,但唯独这帝后的奇特葬例,发掘三十多年后,一直令考古学家争论不休。
  既然玄宫的左有配殿都有棺床和金井,为何空空荡荡,无人入葬?这棺床到底应该放置何人?是为皇后还是为妃嫔而设?这不仅成为考占学家和历史学家研究的课题,也是许许多多旅游者关注的热点。
  定陵地下玄宫,由前、中、后、左、右五座石结构的殿堂联结而成。这种形制的建筑方式,只是宫殿的格局,汉唐以来的大型坟墓,考古发掘中也并不少见。可以认为明十三陵各陵的地下玄宫,除崇祯思陵外,在形制上基本与定陵地宫相同。按一般规律推断,每座陵墓的地下 尤其是皇陵,其前、中、后三殿是必不可少的;而左有配殿则是根据传统的建筑形制——对称结构设计而成,主要是出于传统习惯和美学上的考虑。像这样的地下建筑形制,从文献分析,在十三陵中最晚也应从明英宗的裕陵就已形成。
  成化四年(1469年)六月,英宗皇后钱氏崩。为葬钱氏,宫廷内曾有过一场不小的论争。从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创立一帝一后的葬制后,其下的几代帝后均按此制度执行。第五代皇帝英宗朱祁镇,见皇后钱氏无子,为避免死后发生纠纷,临死前留下遗诏:“皇后钱氏,名位素定。当尽孝养,以终天年”,并要钱氏死后同他合葬。其后宪宗皇帝即位,因他是皇贵妃周氏所生,故又封生母为皇太后,
  在葬钱氏时,周皇后想,从大明洪武至仁宗,陵内均是一帝一后,如果钱氏葬十英宗的裕陵,自己寿终后就不能与英宗合葬了,因此主张把钱氏另葬别处。
  消息传出,举朝震惊。群臣以英宗遗诏为据进行抗争,但周皇后仍不改初衷。群臣见上疏无效,就跪在文华殿前哭争。宪宗朱见深见群臣伏地不起,便提出将玄宫分成三殿,这样既能葬钱氏,也能照顾母亲周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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