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定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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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定陵-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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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这幽深的玄宫内,还有六道石门等待他们去打开。
  第十一章 风雨下定陵
  冲突既开,恢复元气已无可能;帝国古船千疮百孔,飘摇不定。努尔哈赤走出白山黑水,对明发难;风雨潇潇,万历的尸骨连同古老的帝国一起走进陵墓——
  疯狂的报复
  “立储之争”,使万历皇帝与群臣的斗争长达十余年之久。万历决心以顽强的意志和臣僚们作持久的对抗。群臣不让他立郑贵妃的儿子常洵为太子,他同样以各种理由为借口,也不立王恭妃的儿子常洛为太子,甚至不让常洛举行成人典礼,阻止随翰林院的官员就读。但是迫于宫廷内外强大的压力,万历最终还是向群臣屈服了。他答应让常洛出阁就读。
  万历既然亲口答应皇长子常洛出阁就学,便再无口实可以推托。但是负责此事的太监,深知皇上并不乐意为皇长子办出阁礼,于是开出一张令人瞠目结舌的账单,总计不下十万两银子。万历抓住这一把柄,传谕内阁,借口皇长子出阁礼所需费用浩大,“出讲少俟二三年,册立一并举行,庶可省费。”显然又是在刁难和要挟。事情又拖了一年,万历在群臣再度施展的压力下,不得不宣布:二十二年(1594年)二月初四日,皇长子出阁讲学,但以尚未册立为皇太子,侍卫、仪仗一切仪注,从简从略。尽管如此,皇长子朱常洛总算是向太子的目标又迈出了艰难的一步。此时他已十三岁了。
  当然,万历对群臣的屈服,带着万分的不情愿和异常的愤怒,在他的心灵上从此留下了永久的伤痕,并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越发痛楚。而“国本之争”所带来的恶果,也越来越明显地展现出来了。
  万历二十九年(公元1601年)朱常洛被勉强立为太子,储位始定,其间竟经历了十五年之久的磨难。后人评论说:“自古父子之间未有受命若斯之难也!”
  常洛立为太子,常洵已去洛阳封地。爱子远离膝下,宠妃泪洒衣襟,万历怀着难言的悲恸和无比的仇恨,面对他的群臣,也面对他的帝国,他要进行报复。这个报复的方式是独特的。早在万历二十二年(公元1594年),他三十二岁时,就开始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对付臣僚、开脱自己过错甚至罪责的办法。
  自从万历十四年(公元1586年)二月掀起“国本之争”以来,万历先是以“皇子婴弱”为由,后来又以“群臣聒激”为借口,兼施高压和敷衍之计,久拖不立。后来,当万历知道再没有借口做为理由来拖延时,便绞尽脑汁,终于在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一月,捏出一个“三王并封”的“待嫡”之计。
  所谓“三王并封”,就是将皇长子常洛、皇三子常洵、皇五子常浩同时封王,将太子之位暂时空缺下来。所谓“待嫡”,就是待正宫皇后(孝端王皇后)生育嫡嗣之后,再册封为皇太子。如果数年之后皇后还没有生育,再“无嫡立长。”显然,这是万历一番苦心孤诣之后想出的对策,借口“立嫡不立庶。”皇长子常洛是庶出,不宜册立为太子,只好虚位以待。
  万历自以为聪明的“三王并封”之策,却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外廷大臣原本在等候册封之旨,不料等来了“三王并封”,不但大失所望,而且感到有遭受戏弄之辱。在他们看来,这是国本攸关的大事,怎能如此对待?于是,廷臣们又掀起了较前更为激烈的反对声浪。
  群臣反对“三王并封”和“待嫡”之说的奏章接二连三,总数不下百本。归纳起来,都是围绕以下三点:其一是所谓“待嫡”之说,自祖宗以来,从无此例。其二是“三王并封”缺空太子位,是“有板无本。”其三是责怪万历言而无信。如王如坚等人抓住万历在十四年(1586年)一月,十八年(1590年)一月和十九年(1591年)八月,三次所下的册立谕旨都没有兑现的事实,大肆攻击说:“陛下尚不能自坚,今日犹豫之旨,群臣将何取信耶?!”朱维京也上疏说:“悖前旨而更新令,人主大信之何谓?天下后世以皇上为何主耶?!”万历览奏之后大怒,王如坚、朱维京皆被谪戍边。上疏的其余人革职为民。
  万历想出了这个“三王并封”的主意,原是要颇孚众望的王锡爵代他受过的。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一月,大学士王锡爵省亲归朝,继任内阁首辅。当他得知申时行、许国和王家屏等人,为了国本之争都已先后离职的时候,思想沉重,感慨万分。他曾密疏万历皇帝,想以赤诚之心劝说皇帝早下决心,尽快举行册立典礼。一则是国本社稷的需要,二则也是想从此平息天下舆论。他的用心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对万历的“三王并封”的“待嫡”之旨,却大有牴牾。当王锡爵看了皇上的手谕后,大出意料,顿时惶恐不安了。一方面,他感到嫡子尚未出生而要“待嫡”,庶子已经二十岁却又不册立,实在难以奉命;另一方面,申时行、王家屏都在这件事上栽了跟头,为了不失去皇上信任,只有附合帝意方为上策。一向刚直敢言的王锡爵,这时显得畏首畏尾,做出了一个错误的抉择,卷入了难以自拔的是非漩涡。
  万历把责任推给了王锡爵,群臣不知就里,认为“三王并封”的“待嫡”之说,是出自王锡爵之谋,因此王锡爵立即遭到了群臣的围攻。在众门生的再三规劝下,王锡爵幡然悔悟,毅然决定破釜沉舟,迫使皇帝收回“三王并封”的决定。万历经过两天的思索,又在群臣冒死苦诤下,终于宣布收回“三王并封”的成命。“三王并封”之议出笼不过十天,终于寿终正寝。
  放弃并封王旨以后,王锡爵在九个月中就先后十一次上疏争请册立和预教。其中在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十一月十九日的章奏中,特别尖锐地指出了郑贵妃阻挠册立的罪行。这一奏章,把万历搞得既被动又气恼。万历亲笔写了一道手谕,明显为郑贵妃袒护,并替郑贵妃开脱。由此引来的皇帝不快,各种复杂的人事纷争,以及言官们的接连弹劾,终于导致王锡爵的下台。
  经过群臣的长期苦诤,使郑贵妃夺嫡的阴谋破产,朱常洛既已册立为皇太子,本来事情到此应该偃旗息鼓,转入力鼎图兴的轨道,但事实并非如此。种种迹像表明,那位看上去显然羞愤至极的郑贵妃似乎不会善罢甘休,而且眼下仍然是万历所最宠幸的妃子。既然如此,后果也就难以预料。于是,群臣戚戚,力决再谏。
  在文渊阁大学士钟亦非的串通下,臣僚们几经磋商,又拟出一篇注定要遭致万历垂骂的疏文,力谏皇上勤政戒色。
  疏文洋洋几千言,历数前朝女色误国之例,且通篇充斥着挚爱君朝之心,由耄耋老臣郭文章早朝禀呈司礼太监。结果老臣郭文章惨遭廷杖,并从此卧床不起。
  宫廷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但是,喑哑毕竟不能持久。接下来,臣僚们的担忧又以另一种病态的方式荒唐地流布。
  传说有太监在郑贵妃的屋子里发现了一尊木刻,形像酷似太子,上面扎满了铁钉之类的东西,玄乎其玄,朝廷上下一片惶恐。因为谁都知道,这种盛行民间的巫术灵验非常,唯恐太子朝不保夕。
  如此扰攘月余,终于没能引起皇帝的注意,大臣们的惊慌和绝望可想而知。
  谣言未止,又有太监禀报文渊阁大学士沈鲤施法念咒意欲加害贵妃和皇帝,这一次,龙颜大怒。
  万历当即令人将沈鲤宣到廷前究问,最后才弄清楚纯属误传。原来,沈鲤为了自律律人,在文渊阁大门旁书写了一块为官十戒的木牌,每日晨晚念诵,以示忠心效国。他没有料到这一多少有些投机和做作的姿态,其效果适得其反,几乎让他掉了头颅。
  可能万历也难于明白臣僚们何以对皇储问题兴趣不减,以致余波震荡,弥浸民间。那会儿印刷术已经相当发达,一些有关皇储的册子四下流传,其中一份名叫《续忧危竑议》的册子,增加了北京城内的神秘气氛。
  这部署名为郑福成的册子,显然一针见血地戳到了皇帝的痛处,册子中称:皇上立朱常洛为太子实在是万不得已之举,日后必将更立云云。而至于署名,一望而知是郑贵妃的儿子福王必成皇帝的隐语,万历自然又怒,将《读忧危竑议》作为“妖书”,责成刑部即速查办,不得轻饶。
  刑部按到谕旨,未敢怠惰,立即着手稽查。但案情纠葛,非朝夕之事。在万历一连撤处了三名刑部大员依然没能水落石出之后,转而交付锦衣卫办理。
  锦衣卫自然不辨究里,胡乱抓了一个叫皦生光的人,屈打成招,尔后处以极刑,才算了事。
  这一切事情都使得万历深感疲惫与愁烦,同时也使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逃避历史的指责。他既无力回天又没处可藏,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消极无为。
  于是,他开始无可奈何地坐在龙椅上以酣然入睡的架势面对现实与臣民。既不强迫大臣们接受自己的主张,更不对臣僚的奏折表示意见。这种消极无为的后果,不仅导致文官集团更加涣散无聊,更为严重的是直接为大明帝国的毁灭埋下了致命的祸根。
  从表面上看,朝廷中各种法定的礼仪仍是照常进行,但皇帝已经不再上朝理政了。
  尽管臣僚们的奏章不断向他送来,但他已懒得批阅,甚至连一些高级职位长期空缺,他也不派人替补,并决定以这种方式对付臣僚。
  当时朝廷内阁有王锡爵、赵志皋和张位三名阁臣,由于各自的原因很难继位。经过奏请又补进沈一贯、陈于陛二人。随后王锡爵去职、赵志皋告病,张位因得罪皇帝而罢职闲居。再之后,陈于陛又因病归天。这样一来,堂堂内阁仅剩沈一贯一人了。偌大的帝国朝廷,每日军政要务须待处理的少说也有数百件之多,繁忙如此,沈一贯一人当然无法胜任。为此,沈一贯频频上疏恳请补进阁臣,却始终不见下文,这一拖就是五年。最后,沈一贯因操劳过度而病倒在寓所,仍未见到补替人员。但紧急公务仍无法推脱,沈一贯只好强打精神在病榻上操办。内阁府由此再无一人主持政务,只好关上大门,中国皇朝的内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挂上了大锁。
  沈一贯一共在阁12年,而独掌阁务竟达7年之久。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12年当中,作为一个帝国首辅,只见过万历皇帝两次面。万历30年(公元1602年)七月,经过沈一贯一再苦请,万历才点用朱赓和沈鲤入阁。阁臣总算有了三人。但好景不长,四年之后,沈一贯和沈鲤同时去职,阁臣又只剩下朱赓一人。朱赓所上有关军民利病的谏言,却“十不下一”,为此,常常遭到御史和科臣们的嫉讽。朱赓上不能劝说皇帝,下不能取信于诸臣,万般无奈,只得在家称病不出,其结果是阁门再次关闭。至万历三十六年(公元1608年)十一月,74岁的朱赓忧愤成疾,耗死任上。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作为帝国阁臣六年,首辅两年,竟没见过皇帝一面。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五月,皇帝谕命于慎行、叶向高、李廷机三人入阁,另因王锡爵有声望,于同年也被再度召回,并冠以首辅职衔。王锡爵虽名为首辅,但尚未赴任,就在家死去,时年77岁。于慎行虽然加太子少保兼东阁大学士参赞机务,但已身患重病,七个月后便死于家中。同时入阁的李廷机赴任不久,即遭到给事中、御史十数人的参劾。迫于形势,只得明哲保身,躲在寓所里坚卧不出,后来索性跑到郊外一座荒庙中居住,并上疏皇帝辞去阁臣职务,三上奏疏才恩准致仕。名义上枚卜了四名阁臣,实际赴任理事的,却只有叶向高一人了。
  叶向高为了枚卜阁臣,先后上疏一百余本,均不被理睬。此时的中枢机构长期缺员,党势渐丰,国力大渐。叶向高身为阁臣,却大事不敢做主,小事不能措处,欲干不能,欲退不允,孤苦伶仃,只好徒充其位,但是一切罪名,却全得由他承担。“大抵格而不用,惟有不行者,尽罪于臣。”又说,“臣孤身暮年,东撑西持,力竭心枯,泪尽而致以血。”即是这样哀情,也仍然打不动万历皇帝的铁石心肠。为了尽早摆脱困境,以免不测,他连连上疏:“臣自受事以来,未能荐一贤、行一事、挽回一弊政、消弭一衅端。碌碌浮沉贻忧宗社已六年矣!”这样延耗七年之久,直到他称病不出,内阁闭门,才令其致仕。
  在叶向高去任之前,经过他的苦请,终于在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九月令方从哲、吴道南二人入阁。但四年之后吴道南去职,内阁又只剩下方从哲一人独掌,直至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七月万历皇帝驾崩为止。
  这种形同虚设的内阁,使首辅和阁臣均无实权。又因万历不放权与内阁,致使“百事皆奉圣断,分毫不敢欺负”,由于部、府等衙门所上的对本部本府有利的题本屡上不下,上疏催请,又杳无音信,请内阁代催更无济于事。在这种情况下,有些衙门便瞒着皇帝和内阁自做主张、擅自办理,即使内阁有所察觉提出意见,甚至劝阻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因为内阁不能给部府作主,已经失去威信,只好任其肆意行动。这样一来,万历皇帝虽然表面至高无上统揽帝国,但对于部府有利的实际大权,反被各取所需下移滥用。更不可思议的是,皇位继承问题早已解决,而关于当年延搁立嗣的责任问题又沸腾起来,反较问题没有解决的时候更加严重。许多臣僚都被卷入,而且舌战之后继之笔战。这时朝廷中的文臣又产生了很多派别,各派之间无数的旧恨新仇需要清算,激烈的争论则常常始于微不足道的衅■,致使举朝上下人人自危,人人出击,“闻言而杜门,言已而视事。递出递入如登场之傀儡,凭人提算。”
  而事实上,这种形同虚设的内阁,皇帝不尽职责,并没有使政府陷于瘫痪;文官集团有它多年来形成的自动控制程序,每到牛、龙、狗、羊之年,北京的会试、殿试照常进行,地方官和京官的按期考核也没有废止。派遣和升迁中下级文官,只是由原来的以德才为标准改用抽签的方法选用和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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