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梦明]+他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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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山梦明]+他人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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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要说:『请您帮帮贱妇』……这样才对吧?……还要低头行礼。」
「请……您帮帮……」
「还少了几个字哦!」
「请您帮……帮……帮帮贱妇……」
口哨声与脚步声一齐远去。他吹的曲子是(圣者进行曲)(注2)。
「……她在说谢谢……啊!断气了。」
凉子凄厉惨叫。
「求你帮我们打电话叫救护车!你现在手中握了三个人的性命,拜托发挥慈悲心,到时不只是我们,全世界都会为你的义行而感动!」
「太晚回家,我老婆会不高兴。」
「她既然懂得选择你这么优秀的男性,一定能够谅解的!你绝对有副好心肠,展现出沉睡在你体内的善良本性吧!」
「就像英雄那样?」
「没错!你会成为英雄!不是漫画或电视上那种骗人的东西,而是真正的英雄!」
沉默。
「你白痴啊?」男子的声音对我完全藐视。「说什么『你会成为英雄』……蠢毙了,你如果之后有机会进城的话,最好去检查一下脑袋。」
「没用的……对这人说什么都没用。为今之计,我们只有靠自己想办法……」
「尸体已经冰冷了吗?小孩子速度真快……啊,连蚂蚁都聚过来了……」
「住口!」凉子大叫。「给我住口!」
「我说你啊,你还真有勇气和这种女人搞不伦呢,没其它更好的选择吗?」
「你说什么?」
「别再掩饰了,这小女孩不是你的孩子吧?她一直叫你『叔叔』,难不成是那边那女人要小孩叫自己的爸爸『叔叔』?」
「不关你的事!」

注2:(圣者进行曲)(When The Saints Go Marchin'Ih),美国黑人葬礼时演奏的乐曲。

「真是自掘坟墓,既然这样,你们会遭遇这种意外,就是老天爷的惩罚,我如果帮你们,就是忤逆天意了。」
「喂!别闹了!这只是单纯的意外啊!」
「是吗?是天谴还是意外,可不是你这个罪人说了算的……」
男子话说到这里,开始绕着车子周边行走,一边轻踹车子,像在确认车体强度。
「你在做什么?」
「呵呵,这车子根本就是老天爷的杰作,说偶然也未免偶然得太巧夺天工了。」
男子回到我身边,把手机摆在附近地上。
「你自己打吧,看是要打给警察还是哪里都好,不过啊……你的车子现在是勉强被一小块树根撑着,如果失去平衡,你们两人就会恩恩爱爱的往更下面……嗯,我想大概有一百公尺吧……掉下去。」
「手机给我!你摆在那里到底有什么打算?」
「太阳—下山,我就会带着手机离开这里。时间快到喽……」
不用说我也知道。照耀山峦的阳光早已染上一片橙色。
「我会活下去!电话……把手机给我!」
「你真的是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伙耶。」
我心一横,解开安全带;车体剧烈晃动,往河谷方向倾倒;前方挡风玻璃处的景色更加歪斜。我撑住身体,试图把手伸向手机,却还差十五公分左右。我再度扭转身体,结果全身体重加诸在压烂的肌肉与骨头上,换来一阵剧痛;我紧咬牙关,痛苦闷哼一声。
「没用的男人,你妈可不会救你哟。」
「没办法,脚夹住了。」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喽。」
「不行,我已经尽力了。」
「我帮你吧。」
男子起身离去。
这时候,一个画面闪过我的脑海,我记得自己看过那身灰色的西装。
就是他!在杳无人烟的休息站长椅上,以无神眼睛望着群山的男子!来这里的途中,我们在那个休息站稍事休息,男子就坐在凉子和亚美旁边。他看到上完厕所回来的我,露出胆怯的笑容,连忙坐到另一张长椅上去;那家伙身上正是穿着灰色西装和皮鞋。
「怎么回事?」
「不晓得,他突然过来搭话。」
「嘻皮笑脸的家伙,该不会是变态吧?」
「小声点,会被听到的。」
我催促两人起身离开休息站。走出建筑物之际,我抓过男人给亚美的果汁,狠狠丢进垃圾桶里去。
撞击声意想不到的大。
「他在瞪我们。」
「有意见的话,就来找我单挑啊,我随时奉陪。」
记得那时还有这段对话……
「凉子!你不要动!车子很危险,可能会掉下去!」
凉子没有回答。
「凉子!凉子!」
连呻吟声都听不见。
「啊——啊,脖子侧边裂开……看来没救了。」男子突然开口。「没想到血渍看来这么肮脏,不过她不再开口真是谢天谢地,接下来就换我们两个男人好好谈谈吧。」
「喂,拜托你帮忙呼救吧。」
结果一个四方形的东西抛过我面前;那是个弯成ㄈ字型的金属棒,上头有锯齿状的细铁片刀刃。
「线锯,用来锯骨头绰绰有余,锯吧,别客气了。」
我拿起线锯,手掌里真切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与铁的冰冷。
「疯了……你这家伙真的疯了!」
「你想证明人类的善良天性和勇气,对吧?我不适合那么光明磊落的形象,就交给你吧,大师,示范一下!」
我原想多骂骂他的人格卑劣,又想到这只是浪费时间,旋即作罢。我试着把线锯抵向灯芯绒长裤——从左边来?还是右边好?……应该先担心是不是真的能够整个锯下来吧?
我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转过头,却只看见男人的鞋子。
「喂,如果你还在意休息站那件事,我向你道歉,我没有恶意。你也已经好好报复过了呀!」
「你再继续浪费女人和小孩的时间吧,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你不会是说真的吧?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我才想问你该不会是说真的吧?」
「只要让我打一通电话就行了!」
「你真的很爱摆架子呐。不动手,我就当着你的面把手机踩烂。」
抬起的皮鞋暂停在手机上方。
「你到底为了什么要搞出这整件事?」
「我想亲眼见识英雄诞生呀。」男子转向后方。「……这女人不行喽,正在痉挛,像只产卵后的鲑鱼。」
我铁了心,手狠狠一拉线锯,感觉到刀刀陷入棉被的触感,火烧般的疼痛在大腿上漫开;我大声惨叫,却没停手。已经没有退路了,要继续锯完还是停手?不能半途而废!耳里听到仿佛削割融化冰块的声音;切口处的肉屑愈堆愈高,同时大量的血雨降落在我脸上。
「英雄!你是我们城市的英雄!」男子咯咯笑了起来。「哒啦、哒啦、哒啦!哒啦、哒啦、哒啦!」
「我要杀了你这王八蛋!」
我紧咬牙根、强忍剧痛,齿间发出诅咒般的喊叫。
「很感谢你有这份心,但我看你是办不到呐!不快点一口气砍断,会失血过多昏倒哦,到时你们就全死定了,这座山里有不少熊和狸猫,你们三人三天后等着一起从野兽的屁股后头出来吧。」
鲜血像小便般从大腿间扩散,疼痛让我知道接下来锯到坚硬的骨头了。我满是鲜血的手重新握好线锯;惨叫的同时,线锯的刀刃如火车车轮般转动。我要杀了他!要杀了这男人!……支撑我的手继续移动线锯的力量,不是为了要救另外两人,而是我一心想杀了这男人。
「动作快!失败的话就前功尽弃了!这可是场不是全赢、就是全输的战争呀!」
「混帐东西!我一定要杀了你!绝不让你逃掉!」
「我没打算逃啦,不过你也杀不了我。」
「哪管你怎么抵抗,我一定要杀了你!」
「我才不会抵抗呢,对天发誓。」
在血雨及剧烈疼痛的交相攻击下,我渐渐无法与男子对话。
在我几乎快失去知觉之际,线锯的刀刃突然不再遭遇抵抗,一条腿成功锯下。我自断左腿,身体顺利跌落车顶;这时候车身大力摇晃,车顶翘起呈溜滑梯状。我学着蛇的动作爬出车子,抓住手机。就在这一秒,有某个东西滑动,地面震了一下。我转过头,只见车子成了黑影,滚落到另一头去。山谷间响起两三声冲撞声,然后恢复寂静。
「凉子!」我大喊着,来回看看四周。
有个人在那里。
就在我面前。
不是在休息站遇见的男人。
是个不曾见过的家伙。
脸上表情像是在笑,但视线却不是看着我。
刚刚看过的皮鞋,悬在距离地面二十公分左右的半空中。男人以一条细绳,将自己的脖子吊上橡树,身子悬空。
灰色的长裤上留有大片失禁的痕迹。
痛楚消失了。我爬到亚美身旁躺下。
对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只知道一项事实——凉子和亚美已经死了。
我无心止血。
抬起脸,耳里听见往山上来的警笛声。
是男人上吊自杀前打的电话吗?……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了。
我摸着亚美的手,抬望满天夕阳余晖,深深吸了口气。
山林的宁静与大地的湿润,真舒服。
我从来不晓得,原来无意义的死亡,是这么平静安详啊。

支解吾儿


咱们家有个怪物,就住在上楼左边最后一间房间里头;高一百八十七公分,重应该超过一百二十公斤。制造者是我和我老婆;我释放出的蛋白质基因体在老婆肚子里结果,等那家伙取得肉身后,待不了十个月就破他娘的子宫出世;回想起来,那怪物连出生的方式都很任性。我忘不了在妇幼医院陪产的岳母打电话到我公司那一夜。岳母慌乱不已,只顾着大叫,完全不知所措,反而由护士透过电话告诉我,我太大胎盘剥离,肚子里的胎儿已经呈现假死状态。
「这情况称作『胎盘早期剥离』,不快点把小孩弄出肚子,他会死掉。」
护士的冷静声音听来彷佛一切与她无关。
「那就快点把他弄出来!那不正是你们的工作吗?」
「……我们当然会把他弄出来,只是现在有一个问题——不能打麻醉。」
「为什么?什么意思?」
「母体全身麻醉的话,会影响到胎儿,特别是现在这状况,胎儿恐怕会窒息死亡。」
「死掉的话还有什么意义!你是护士长还是一般护士?」
「我是一般护士,但这工作我已经做了十年。先生,要让胎儿活下来的话,就不能麻醉。」
「那就别麻醉呀!又不是每个生孩子的都要麻醉!」
「话是没错,可是您太太的情况必须剖腹生产;上皮与真皮层能够轻易用手术刀切开,问题是再往下的肌肉及子宫本身,必须动用外科剪才剪得开,那种痛,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我听到一声闷响;是岳母昏倒、撞到诊间病床弄出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她必须在清醒状态下,直接让剪刀剪开子宫?」
「是的。」
「没有什么比较不痛的做法吗?」
「有,只要您们放弃胎儿,施打全身麻醉,就可以免除疼痛。我明白这问题很难立刻做出结论,但无论如何您必须快点决定出一个方法……」
我请对方等一下,抽了支烟、仔细思考完,最俊要她去问我太太本人,便挂了电话。担心归担心,但又能如何呢?毕竟我现在是外派在纽约啊!
隔天早上,岳母在我纽约公寓的电话答录机里,絮叨着手术已经平安结束,但母子二人仍须静养云云。
事隔三十三年,我愈来愈后悔当时的决定。偶尔窥到老婆洗完澡的身体;年过五十、满是皱纹的肚子上现在仍像攀了条黄喉蛇——暗红色的伤痕由阴毛延伸至肚脐,只有那伤痕没有受到岁月催化,光泽耀眼得叫人不快。
老婆在子宫肌膜让手术刀划开前,都还能耐住疼痛,直到外科剪咬进子宫壁,一点一点割开肌肉纤维,她才开始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惨叫,以及地鸣般的喃喃低语。据说那天晚上偶然与老婆同病房的另一位孕妇,隔天立刻转往其它医院去。而老婆的子宫也因为这愚蠢的决定,再也不能使用;当时还以为往后想再怀孕的话,剖腹生产就能解决了,却没想到子宫肌膜因为外科剪切开的关系,再也没有韧性承担收缩膨胀,变成老天爷特地留给我们的没用残骸。
「你手上那型,大部分的骨头都能处理。」身穿前挂式皮革围裙的刀具店老板开口:「不用说鱼,鸡头也可以轻松剁下,可惜刀尖比较不耐用就是了。」
「再粗点的骨头可以砍吗?」
老板打开陈列柜,由排列在红色天鹅绒上头的菜刀中,拿出最大的一把给我看;它的刀柄部分设计成便于手握的弧形。
「这把无论砍多少东西,刀刀都不会坏,因为它是大马士革钢打造。我这里还有氧化钴陶瓷封膜刀,不过更好的东西,价格上当然相对会高一些;它的硬度只差钻石一等;不是金属,所以不用担心生锈,但必须事先订购,等上几天才能拿到货。」
我含糊回应后走出店外,没打算买。每次回家前过来逛逛刀具店、工具店,曾几何时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打开暌违一个月的玄关大门——「你回来啦。」和江出来迎接。头发散在侧脸颊上方,遮住又挨揍的瘀青。
这景象已经频繁到我连一声「怎么回事」都懒得问了。
「型录寄来了吗?」
「来了,我摆在餐桌上。」
和江的拖鞋声回到厨房去;她原本是个不表露情感的女人,现在却似乎对那份型录有什么想法。
「……把他杀了吧。」上一次回家时,我这么说。
和江手掌擦了擦和我一对的茶杯,回应道:「要动手了吗……」
「你和我也差不多忍到极限了,要杀他的话,就必须趁现在还有体力,否则再下去等咱们俩上了年纪,就杀不了了,到时候,可就真的是地狱了……」
和江像泄了气般深深叹息。
接下来我们沉默了一阵。
「可是,恐怕会很费力,他一定会反抗的……」
「我已经有必死的决心。咱们不是一直想他死?所以必须先下药让他睡着。」
「下药……他现在也会注意饭里有没有被下药……这……可行吗?」
「非想个办法让他吃药不可,这可关系到咱们的性命啊,必须让他确实吃下去才行。」
「下药……下药……下……有什么方法呢……怎么办才好……」
和江抬头望着肮脏昏暗的天花板。
两人头上正好就是儿子的房间。
「总之,咱们先确认彼此的共识……结论就是『杀了他』,没问题吧?」
和江不发一语。
「怎么了?」
「那孩子,曾在我卧病在床时,拿冰枕过来;才幼稚园中班而已,他却自己搬张椅子踩上去、打开冷冻库……」
「那件事……你干嘛突然旧事重提?」
「他老爱跟着我上超市,还常常帮我提采购的东西。一到夏天,他会帮我拿西瓜,说:『因为这是我要吃的。』……那时候他小学二年级,整张脸红通通,拎西瓜的手掌和手臂上,留下西瓜绳子的红色勒痕……」
「别再说了!为什么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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