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26-觅渡:梁衡第一本自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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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26-觅渡:梁衡第一本自选集-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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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正盛,金色与红色居多。花瓣一层一层,组成一个小团,绒绒的,算是一朵,又千朵万朵,织成一条条带状的花圃,绕着楼,沿着路,静静地闪耀着她们的光彩。还有许多的荷兰菊,叶小,状如铜钱,是专等天气快要冷时才开的。现在也正是她们的节日,一起簇拥着,仰起小脸笑着。蜜蜂和蝴蝶便专去吻她们的脸。    
    花圃中心常有大片的美人蕉。一来新疆,我就奇怪,不论是花,是草,是瓜,是菜,同样一个品种,到这里就长得特别的大。那美人蕉有半人高,茎粗得像小树,叶子肥厚宽大,足有二尺长。她不是纤纤女子,该是属于丰满型的美人。花极红,红得像一团迎风的火。花瓣是鸭蛋形,又像一张少女羞红的脸。而衬着那花的宽厚的绿叶,使人想起小伙子结实的胸膛。这美人蕉,美得多情,美得健壮。这时,她们挺立在节日的街心拉着手,比着肩,像是要歌,要说,要掏出心中的喜悦。有一首歌里唱道:“姑娘好像花一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这正是她们的意境。    
    石河子,是一块铺在黄沙上的绿绸。仅城东西两侧的护城林带就各有一百五十米宽。而城区又用树行画成极工整的棋盘格。格间有工厂、商店、楼房、剧院。在这些建筑间又都填满了绿色——那是成片的树林。红楼幢幢,青枝摇曳;明窗闪闪,绿叶婆娑。人们已分不清,这城到底是在树林中辟地盖的房,修的路,还是在房与路间又见缝插针栽的树。全城从市心推开去,东西南北各纵横着十多条大路,路旁全有白杨与白蜡树遮护。杨树都是新疆毛白杨,树干粗而壮,树皮白而光,树冠紧束,枝向上,叶黑亮。一株一株,高高地挤成一堵接天的绿墙,一直远远地伸开去,令人想起绵延的长城,有那气势与魄力。而在这堵岸立的绿墙下又是白蜡。这是一种较矮的树,它耐旱耐寒,个子不高,还不及白杨的一半,树冠也不那样紧束,圆散着,披拂着。最妙是它的树叶,在秋日中泛着金黄,而又黄得不同深浅,微风一来就金光闪烁,炫人眼目。这样,白杨树与白蜡树便给这城中的每条路都镶上了双色的边,而且还分出高低两个层次。这个大棋盘上竟有这样精致的格子线。而那格子线的交叉处又都有一个挤满美人蕉与金菊的大花盘,算是一个棋子。    
    我在石河子的街上走着,以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它,打量着这个棋盘式的花园城。这时夕阳斜照着街旁的小树林,林中有三五只羊在捡食着落叶。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绕树嬉戏。落日铺金,一片恬静。这里有城市的气质,又有田园的姿色,美得完善。她完全是按照人们的意志描绘而成的一幅彩画。我想这彩画的第一笔,应是1950年7月28日。这天,刚进军新疆不久的王震将军带着部队策马来到这里。举目四野,荆棘丛生,芦苇茫茫,一条遍布卵石的河滩,穿过沙窝,在脚下蜿蜒而去。将军马鞭一指:“我们就在这里开基始祖,建一座新城留给后世。”三十多年过去了,这座城现在已出落得这般秀气。在我们这块古老的国土上,勤劳的祖先不知为后世留下了多少祖业。他们在万里丛山间垒砖为城,在千里平原上挖土成河。现在我们这一代,继往开来,又用绿树与鲜花在皑皑雪山下与千里戈壁滩上打扮出了一座城,要将她传给子孙。他们将在这里享用这无数个金色的秋季。    
    (1983年11月12日)


《觅渡》 第二部分吴县四柏

    吴县四柏    
    一千九百多年前,东汉有个大司马叫邓禹的在今天苏州吴县栽了四棵柏树。经岁月的镂雕陶冶,这树竟各修炼成四种神态。清朝皇帝乾隆来游时有感而分别命名为“清”、“奇”、“古”、“怪”。    
    最东边一棵是“清”。近两千年的古树,不用说该是苍迈龙钟了。可她不,数人合抱的树干,直直地从土里冒出,像一股急喷而上的水柱,连树皮上的纹都是一条条的直线,这样一直升到半空中后,那些柔枝又披拂而下,显出她旺盛的精力和犹存的风韵。我突然觉得她是一位长生的美人,但她不是那种徒有漂亮外貌的浅薄女子,而是满腹学识,历经沧桑。要在古人中找她的魂灵,那便是李清照了。你看那树冠西高东低,这位女词人正右手抬起,扶着后脑勺,若有所思。柔枝拖下来,风轻轻拂着,那就是她飘然的裙裾。“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    
    西边一棵曰“奇”。庞然树身斜躺着,若水牛卧地,整个树干已经枯黑,但树身的南北两侧各劈挂下一片皮来,就只那一片皮便又生出许多枝来,枝上又生新枝,一直拖到地上,如蓬蒿,如藤萝,像一团绿云,像一汪绿水,依依地拥着自己的命根——那截枯黑的树身。就像佛家说的她又重新转生了一回,正开始新的生命。黑与绿,老与少,生与死,就这样相反相成地共存。你初看她确是很怪的,但再细想,确又有可循的理。    
    北边一棵为“古”。这是一种左扭柏,即树纹一律向左扭,但这树的纹路却粗得出奇,远看像一条刚洗完正拧水的床单,近看树表高低起伏如沟岭之奔走蜿蜒,贮存了无穷的力。树干上满是突起的肿节,像老人的手和脸,顶上却挑出一些细枝,算是鹤发。而她旁边又破土钻出一株小柏,柔条新叶,亭亭玉立。那该是她的孙女了。我细端详了这柏,她古得风骨不凡,令人想起那些功勋老臣,如周之周公,唐之魏征。    
    还有一棵名“怪”。其实,它已不能算“一棵”树了。不知在这树出土的第几个年头上,一个雷电,将她从上至下劈为两半,于是两片树身便各赴东西。她们仰卧在那里相向怒目,像是两个摔跤手同时跌倒又各不服气,正欲挣扎而起。长时间的雨淋使树心已烂成黑朽,而树皮上挂着的枝却郁郁葱葱,缘地而走。你细找,找不见她们的根是从哪里入土的。根就在这两片裸躺着的树皮上。白居易说原上草是“野火烧不尽”,这古柏却“雷电击又生”。她这样倔,这样傲,令人想起封建士大夫中与世不同的郑板桥一类的怪人。    
    这四棵树挤在一起,一共占地也不过一个篮球场大小,但却神态迥异地现出这四种形来,实在是大自然的杰作。那“清”柏,想是扎根在什么泉眼上,水脉好,土气旺,心情舒畅。那“古”柏,大约根须被挤在什么石缝岩隙间,未出土前便经过一番苦斗,出土后还余怒未尽。那“奇”、“怪”二柏便都是雷电的加工,不过雷刀电斧砍削的部位、轻重不同,她们也就各奇各怪。真是天雕地塑,岁打月磨,到哪里去找这样有生命的艺术品呢?而且何止艺术本身,你看她们那清、奇、古、怪的神态,那深扎根而挺其身的功力,那抗雷电而不屈的雄姿,那迎风雨而昂首的笑容,那虽留一皮亦要支撑的毅力,那身将朽还不忘遗泽后代的气度,这不都是哲理、思想与品质的含蓄表现吗?大自然本身就是一部博大的教科书,我们面对她常常是一个小学生。我想应该让一切善于思考的人来这树下看看,要是文学家,他一定可以从中悟到一些创作的规律,《唐诗》、《聊斋》、《山海经》、《西游记》不是各含清、奇、古、怪吗?要是政治家,他一定会由此联想到包公那样的清正,贾谊那样的奇才,伯夷、叔齐那样的古朴,还有扬州八怪等那些被社会扭曲了的怪人。就是一般的游人吧,到此也会不由地停下脚步,想上半天。云南石林里那些冰冷的石头都会引起人种种联想,何况这些有生命的古树呢?她们是牵着一条历史的轴线,从近两千年以前的大地上走来的啊!    
    (1984年12月6日)


《觅渡》 第二部分苏州园林(1)

    苏州园林    
    我到苏州,是特地为她的园林而来的。在一条很小的弄里,我找见了网师园。这是苏州最小的园子,占地只有八亩。园子入口处很窄,四周有山、水、石、桥、花、木。园中心处有一屋,名“竹外一枝轩”,这个名字初读来令人不解,细想才知是据苏东坡诗意:“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果然,轩面一池水,水边有斜依的松柏,袅袅的垂柳,而柳后在波光水色中闪现出亭台、桥榭。景是错落的,甚至斜乱的,但这正是整齐美之外的更深一层的美,造园者与诗人的心是相通的,他们用人力来提炼自然美的精英,这是艺术。和网师园相比,拙政园算是苏州最大的园子了,据说是《红楼梦》大观园的原型,但她并没有因为大而失去精。园中有楼曰“见山楼”,但对面只是很宽阔的水,隔岸又是若许亭、轩、阁,一起埋在绿树丛中,哪里有什么山?可是当你再凭栏品味时,会突然想起陆游的诗:“疏荒分北涧,剪木见南山。”谁敢说剪掉林木之后,那边没有山呢?想见的山比看见的更好看、更有味。这真是含蓄的极致了,其余还有许多亭、堂,如“看松读画轩”、“风到月来亭”、“留听阁”等,都画龙点睛,景外有意。让你身在其中,又不得不神思其外,城中的园林不比大自然中的山水,她只有在有限的条件下,向精美、凝练、含蓄去求艺术,像一首律诗。这样“园”有尽而意无穷,而在这里这种艺术的表现手段又不像诗一样靠字、词,却是靠山石、花木、砖瓦。难得的是这些无声之物,竟有神有韵地构成了一个美的境界。当你在这些园子里悠游时,那实际上是在翻一部唐诗,或一本宋词了。    
    如果说在网师园、拙政园里得到的是诗情,那么在留园得到的便是画意了。这个园子多回廊。亭堂又多窗。匠心之意是让你尽量透过廊、窗取景。抬眼时便是一幅画图。窗外常是粉墙,窗与墙之间或植竹数竿,或插梅一枝,墙为纸,物为墨,随风摇曳,影布墙上,且天生的艳红翠绿,这是任何丹青高手所不能企及的。这还不止,窗户又都是各种图案的花格子,透过窗子看景时别有一种隐约的效果与气氛,是朦胧的美。还有一奇趣,当游人在廊中走动时,不同的角度望去,又会是一幅不同的画面,叫“移步换景”。真可谓将我们视觉的潜力挖绝了。


《觅渡》 第二部分苏州园林(2)

    园中除画之外,还有雕塑,这便要说到石了。    
    有一块“鹰石”突兀耸立,浑身高高低低,洞洞眼眼,石顶部极似一只老鹰腾空,长颈内弯,两爪伸张,双目炯炯,大约发现了地上有一只雏鸡正鼓翅欲下。我站在石旁注视良久,越看越像,越想越像。觉得那鹰神从石出,气从石来,活了!但我岂不知,这是太湖里随便捞上来的一块石头。苏州园林的艺术正在不以墨为图,不以斧凿去雕塑,尽量利用自然之美,专取似与不似之间,匠心之意只是撩拨起你的遐想,引而不发,藏而不露。中国画中本有写意的一派,那是比工笔更含蓄,更有味的。    
    留园中还有两块石头叫人难忘。一曰:“冠云峰”,高六点五米,重五吨。是宋时运“花石纲”落入太湖中,清朝官僚刘蓉峰造园时又捞得的,这是苏州园林中最大的一块了。其旁又还有一块石“岫云峰”,傍有一些紫藤出地,分为两股,穿石间小孔而上,到石巅后又绞作一团,浓阴蔽覆。藤遒劲而叶蒙缀,至少已愈百年。在苏州园林中,空间自不必说了,就连时间这个因素也被纳入造林艺术之中了。有人工制造的错落的美,有历史铸就的古幽邈远的美。我们平时谈画,那是些平面的颜色,我们游历山水,那是些自然的原形。而现在,我们看到的却是窗框里的翠竹,水池中的山石,这是自然物与纸上画的过渡,是自然美与艺术美的融合,别有一种角度,另是一番享受。    
    别于宅地花园的是沧浪亭。园中有山,环山有河,水面开阔。这本是宋庆历年间,诗人苏舜钦为官失意后隐居之所。他在这里造了亭,还写了《记》,歌咏其自在之情:“觞而浩歌,踞而仰啸,野老不至,鱼鸟共乐。”亭上有楹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登亭而望,绿阴之外空水茫茫,尘嚣不闻,市井不见,闲矣,静矣。这里不比城里那几处园子,那是主人正官运亨通之时闲玩游赏之地,这里是文人失意官场后抒发悲凉、宣泄愤积的所在。其意境是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是王维的《山中与裴秀才书》、是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游这种园子,得到的是一种恬淡闲逸的美。这就不只是诗与画的陶醉,而是在冷静地披览历史了。她使人不由忆想起我们民族悠久的文化和历史上曾相继登场的各种思想与人物。    
    在苏州看园林,实在是在读一本立体的书。本来通过建筑这面镜子,我们一样可窥见当时社会的政治、经济与文化,不过这种窥视与探讨却是充满了艺术的乐趣。这在国外已经专门兴起了一门“艺术社会学”。苏州的园林建筑艺术则完全称得起这门学科的一个分支,我想现在我们继承自己民族的文化遗产,不仅要去钻图书馆,考察文物,看古装戏,还应该到这样的城市里来走一走、想一想。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在这些秀美的园林里随时都飘荡着几世纪前的音符,一碰到我们的心弦,便会响起历史的鸣奏,在我们心灵的空谷中久久回荡。我又想,我们现在欣赏这浸透了古典文化艺术之汁的苏州城,还不应该忘记,怎样去为我们的后代创造一座同样饱储着当代文化艺术的城市。    
    (1985年3月)


《觅渡》 第二部分冬日香山

    冬日香山    
    要不是有公务,谁会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来香山呢?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恰在这时来,香山性格的那一面,我又哪能知道呢?    
    开三天会,就住在公园内的别墅里。偌大个公园为我们独享,也是一种满足。早晨一爬起来我便去逛山。这里我春天时来过,是花的世界;夏天时来过,是浓阴的世界;秋天时来过,是红叶的世界。而这三季都游客满山,说到底是人的世界。形形色色的服装,南腔北调的话音,随处抛撒的果皮、罐头盒,手提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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