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文坛亲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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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文坛亲历记-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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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弥补这种遗憾,1985年我创办《文化广场》丛刊时再次去向他组稿。他以多病之躯仍然立即应命,很快给了我一篇《说龙》,这是他研究金文最新成果的一部分。在我眼中骆宾基决不是个学究型学者,而仍然是将其一腔激情、活跃思想贯注于学术研究中的一个文学家。我读过他送给我的《诗经新解与古史新论》中的一些篇章,如1973年写成的《〈诗经·关睢〉首章新解》一篇,这不是枯燥死板的考证文字,而是用优美文笔写成,感情色彩浓郁、充满生机、情趣盎然的散文,尤其写他在吉林蛟河县的见闻,写“情挚”的雁的悲剧故事那一节。这篇《说龙》,从考证古钟鼎文的“龙”字及其演变入手立论,认为“龙”即是上古时期黄帝夫人嫘祖养蚕缫丝的那个蚕。骆宾基配了金文中最早的几个龙字,作为插图。我印象中有个最早的龙字,确实很像一条蜷缩着正在吃桑叶的蚕。所以骆宾基的考证似也言之成理。当然我也清楚,他的这一看法不一定会为学术界所接受,肯定要引来一番批评、争议。但本着百家争鸣、“抛砖引玉”的精神,还是可以面世的,何况也可为我计划中的约学者们写系列说龙文字做一开篇。于是我将此稿安排在《文化广场》第二期刊出,在创刊的第一期上作了预告。但没有预料到的是,接到不准用书号出版刊物的一份通知,已出清样的第二期,只好中途夭折。国内读者因此无法读到这篇文章。但香港、日本读书界却对此文发生了兴趣,写信向骆宾基索要稿件,我遂将此文清样复印数份交他。骆宾基对此“感谢不尽”,我倒不安了,因为他的文稿又一次在我的手边无法面世。好在香港一家报纸很快发表《说龙》,他兴奋地告诉了我。 
  1987年我接编《传记文学》杂志。1989年我推出北京的文学研究家闻敏女士写的数万字的《骆宾基剪影》,同年第5、6期合刊,发表骆宾基写的《往事堪回首》一文。此文是纪念刚刚去世的翻译家韩侍桁先生的,记述了骆宾基1949年旧历年除夕从国民党南京老虎桥监狱死里逃生到了上海受到韩侍桁不动声色地照料和保护,并在自己的书店里安排了地下老党员冯雪峰同他见面。由此,骆宾基为我们画出了30年代被称为“第三种人”的韩侍桁先生一幅真实而全新的画像:他是进步人士危难时可以栖息的“树林深处一枝头”,“处尘污之境而自洁”的清纯之士。这是骆宾基晚年撰写的回忆他所结识的文坛前辈及同辈(如冯雪峰、吕荧)等一批出色文稿之一,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可是我从旁观察,骆宾基从60年代中期直到“文化大革命”十年动乱,由于反马克思主义的“左”的思想日益占据主导地位,并肆虐、猖獗,他内心有说不出的苦楚而无法放开手脚来写他想写的作品,更不要说那些酝酿已久准备写的鸿篇巨制了。最后,他终于放弃他最擅长的小说创作而去侍弄对他曾很陌生的“考古”,这实在可惜,也是中国文学界的损失和悲哀。在晚年,他说过这样的话:“就我所掌握、思索的材料来说,我写出的仅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这是真实情况,也是一个作家最大的遗憾。我愿人们记住骆宾基晚年的这几句话。   
  赤子作家骆宾基(4)   
  注:张怀金也是骆宾基的一个笔名。张是他的本姓,金是他母亲的姓。这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性,曾拿自己的积蓄,支持儿子出抗日的长篇《边陲线上》。抗美援朝时,又将自己的金手饰、手镯全部捐献给国家。“怀金”笔名带有怀念母亲的意思。 
  1996年1月5日(载《飞天》文学杂志)   
  周立波引起争议的一篇小说   
  近年有一家出版社用这样那样的“人生”来编辑现代名家的散文集,如某某的“幽默人生”、某某某的“闲适人生”等等,但这样的编辑方法遭一位批评家批评,特别是“闲适人生”,这宣扬的是什么?其实“闲适文学”(表现人生清闲安逸一面的文学)在中国文学中是有传统的。如著名关心现实、关心民生疾苦的诗人白居易,在其晚年就写过不少“闲适诗”。当然你可以说这是封建士大夫宣扬安闲享受的玩艺儿。我无意宣扬“闲适人生”或闲适文学。但紧张忙迫的现代人的生活难道没有消闲、安逸的一面吗?其实“劳”和“逸”(安闲、休息)是对立的统一,二者缺一不可。每每在人们完成最紧张的劳动任务时,领导者不是常说,要提倡“劳逸结合”吗?所以出一点描写人民生活“闲适”一面的文学,也不算什么过错。 
  周立波是一位创作大家,出版过像《暴风骤雨》、《山乡巨变》这样一些反映时代变化的有影响的长篇小说。但两部长篇中我更喜欢《山乡巨变》,我觉得它是一卷卷动态的(动中求静的)优美的南国山乡风俗画。有些篇章充溢着春天树木草籽的芳香气息,就连活动在其间的人(如女干部邓秀梅、女青年盛淑君等等)也显示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清清爽爽的美感。难怪俄译者要将小说改题为《春到山乡》。立波中年以后,其小说表现艺术、语言艺术已经成熟,可以说是从“紧锣密鼓”、绚丽,走向平易、恬淡、清新、隽永,幽默、风趣。人也是这样。50年代中期我接触作家周立波,就感觉他是个经历了斗争的风暴,经历了人生的波澜,而变得平和、宁静、心宽的人,他对幼小者,对比他年轻些的人,对山乡父老乡亲,充满关爱。他的创作也是这种关爱的产物,他的观察、描写往往显得成竹在胸,从容不迫、沉静细腻,并且带着幽默、风趣。你感觉作者那温和的爱心,凝神的微笑,力透纸背。这确实也形成了他后期作品的风格。也有点像中国传统的水墨画,诗词绝句,它创造了意境,富有韵致。像50年代发于《人民文学》的短篇《山那面人家》、《北京来客》、《卜春秀》等就属于这样的作品,“文化大革命”前夕发表的散文《韶山的节日》也是。他的风格,对湖南省的中青年作家,有深远影响。 
  短篇中最早见出立波这种风格变化的是1956年发在《人民日报》的《禾场上》和1958年11月发在《人民文学》的《山那面人家》。 
  《山那面人家》虽说发表在1958年,但它写的显然是50年代中期(农业有所发展时期)祥和、升平的景象。“我们”“踏着山边月映出来的树影”,“去参加山那边一家人家的婚礼”。它写了姑娘们“不断纤”的笑,吃奶孩子的笑,新娘子紧张害羞的笑,乡长、社长、“酒糟脸”兽医之间打趣的说笑,就连摆设里头最出色的一对细瓷半裸的罗汉,他们挺着胖大的肚子,也在哈哈大笑。“他们为什么笑呢?既是和尚,应该早已看破红尘,相信色即是空了,为什么要来参加人家的婚礼,并且这样欢喜呢?”当然作家也“扫描”了婚礼上兽医那大讲国内外形势的长篇八股演说……而作品结尾仍回复到宁静、欢乐的气氛:“飘满茶子花香的一阵阵初冬月夜的微风,送来姑娘们一阵阵欢快的、放纵的笑闹声。她们一定开始在听壁脚了,或者已经有了收获吧?”这小说如同画中的小品,诗词中绝句、小令,也正是我前边说的属于“闲适”题材———写我们生活中消闲、轻松、愉快一面的作品。在“大跃进”高潮中,这篇作品的题材、风格,似乎有点“超凡脱俗”地不入“时调”了。但是执行副主编陈白尘仍然慷慨大度地用黑体字的标题将它发出来。 
  我那时在编辑部评论组工作,没有想到小说发表后,收到相当一批读者来信。除了少部分是欣赏、赞扬作品的,持怀疑、批评态度的人居多。有人直截了当地问:《山那面人家》的主题思想究竟是什么?有人则说这篇小说存在着“严重的笔墨浪费现象”,写了太多“与主题无关紧要的东西”,“用五六百字”就可以写完,而且主题思想可以“更为鲜明”。更有人指责作者没有写农村的剧烈斗争,却去写一对青年人的婚礼,是“游离于阶级社会之外,脱离了政治。”(在这位批评者眼中,可能那位在婚礼上大讲国内外形势、令人生厌的饶舌的兽医才是作品中唯一“关心政治”的正面人物了。)有人说新娘说“我快活极了,高兴极了”是宣扬“结婚就是幸福主义”;至于写姑娘们“听壁脚”,则更是“低级趣味”……这样多的意见,看来在文学作品的读者中,已经有不少人多年习惯了严肃板正地写紧张斗争、“重大题材”或直接“点题”的作品。而对另一类题材、风格、写法的作品,则难以欣赏、接受,对幽默、讽刺、轻松、谐诙的笔法,也不大读得懂了。我将这些意见整理出来,送给了文学评论家唐彛M痛朔⒈砀呒S谑翘茝|寄来了《风格一例》一文,发在《人民文学》1959年第7期。他在文中说:“在一切成熟的———不管是年轻的或者年老的作家的笔底,新的风格正在成长。暴风骤雨是一种风格,风和日丽也是一种风格;绚烂是一种风格,平易也是一种风格。不同的风格都可以为社会主义服务,而且服务得很好。生活是多彩的……我并不认为《山那面人家》不能再压缩,倘说可以压到‘五六百字’,使主题思想‘更鲜明’……如果世界上真有这样的能手,我极愿立刻卷起铺盖,登门执弟子礼,好好地学会这个本领……”   
  三作家风格素描(1)   
  我试图以最简括的几个字,来写三位著名的散文作家:刘白羽、杨朔、徐迟的文字风格。 
  刘白羽——火 
  刘白羽,北京人,是一个伟岸的北方男子汉。他同军队的关系密切。我初见他时是在1953年,他刚刚从朝鲜战场归来,刚脱下军装转业到地方。那正是他的盛年,他穿一身军装是很威武精神的。“文化大革命”后期的1975年,他被解放后重归军队,那时又是一身戎装,我见到他时觉得他似一位饱经风霜的将军。 
  如此伟男子写在稿纸上的字却是密密麻麻很细小秀气的。这大概是长期戎马倥偬中记日记养成的习惯。字并不如其人。由此可以窥见作家刘白羽的文人气质,他内心情感细腻丰厚的一面。假使你到他书房里作客,面对那琳琅满目的藏书和埋首于书海中的作家,会更觉得他是一位经纶满腹的儒生。 
  刘白羽声音洪亮,说话富有激情,充满鼓动性,这给他原本就好听的男中音增添了魅力。 
  无论读他的小说、散文、诗歌或倾听他发言,他给人整个的印象像火,一团燃烧的火。 
  他喜欢描写与火的属性有关的一切:火、火光、灯火、太阳、平明(早晨)、光明(的事物)、战争、军人、火炮……红色的玛瑙石…… 
  他描写1949年解放大军追击残余蒋军的著名中篇题目叫《火光在前》,也是作品的题义。还有一个短篇的题目叫做《早晨六点钟》,富有诗意,是写我军指挥员取得追击残敌胜利后的感受。1958年他发表《万炮震金门》的散文,还有小说《踏着晨光前进的人们》。1962年他连续发表散文《平明小札》,抒写面对天灾和敌人破坏捣乱而无所畏怯的革命者内心火热的情感。当时他用的笔名是“石棱中”。原来这名字有个意味深长的典故:唐代诗人卢纶喜欢写军旅生活,其中有一首尤其脍炙人口:“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我想刘白羽一定非常欣赏这首写军旅、写古代战争的诗。他的名字“白羽”是不是从这首诗来的呢?白羽是装饰在古代箭杆上的白色羽毛,白羽,也就成了箭的代称。而箭是古代最重要的常规兵器。换成现代的语言,箭相当于枪杆子。而枪杆子、军队,在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也就成了争取生存权利、争取自由、解放的生命线,因之“白羽”这名字本身就富有象征意义,安在一贯讴歌正义战争、赞美人民军队的作家刘白羽身上最合适不过了。卢纶的诗讲的故事出自汉代名将飞将军李广的轶事,根据“林暗草惊风”的敌情,将军夜发弓矢,可是天明寻找箭镞,发现它隐没在石头缝里了。你看,你读《平明小札》去寻“白羽”不见了,原来他隐藏在“石棱中”啊!作家取笔名有时也属一种逗趣。即使从这逗趣中亦可见出作家的爱憎取舍,美学追求。 
  刘白羽从民族求生存、人民争自由解放的正义战争中走过来,血和火的洗礼,铸就了他火样的性格、气质和文学的品格。抗日战争时期,他驰骋战地,同人民军队共命运,采访对象从总司令朱德将军到普通士兵。解放战争时期,他长期担任随军记者,发表大量通讯报告,而小说写作在这时似乎成了他的副业。新中国成立后,他驰赴抗美援朝战场,及时写出《朝鲜在战火中前进》的散文、通讯集。和平时期他仍然从那锻造了一个红彤彤新世界,也锻造了他自己的圣火中汲取灵感。他的长篇巨著是写战争的,而那些璀璨华美的散文呢?我们看见在作家眼中,古老的黄土地焕然一新,如同鲜红通明的“红玛瑙”;长江舟中,晨曦“把平静的江水照得像玻璃一样发亮”,而落日,“那样圆,那样大,像鲜红的珊瑚球一样……”昆仑山中,太阳辉耀雪山,五彩缤纷,无比壮丽…… 
  我还要告诉你,这位赞颂正义战争之圣火,热爱和平的晨光,欣赏日出朝霞之美的作家,他的住处在“晨光”街,住的公寓叫“红霞”。我常常念叨着:晨光街、红霞公寓,这样一位作家! 
  杨朔——清泉 
  如果说刘白羽的语言文字像火,我觉得杨朔的文笔倾吐出来的则像一泓清泉,或清泓的琼浆玉液,是那样淳美。 
  杨朔也是一位身高一米八零以上的伟男子。他略带胶东口音的北京话柔婉凝重,听着他说话像嚼一口有滋有味的糖果。 
  他同刘白羽一样,也是从战火中走过来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他乐意当一名战地记者,南海之滨、北国长城到处留下他艰辛的足迹。抗美援朝战争中,他率先去了朝鲜,跟那些战斗在钢铁运输线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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