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音满脸困惑。
'你是说……那个带着约定来安倍家的女孩?'
'是的。'
'请问她几岁?'
太阴回答:
'十四岁。'
十四岁?风音复诵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白虎对有所察觉的风音沉重地说:
'神拔众指定的对象是昌浩。'
所以才把我找来吗?猜到原因的风音,叹了一口气。
阴阳师的约定不能违背。晴明等人对神拔众的事知道得不多,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知道处于这种立场的女性会怎么想、怎么做。
她是神拔众首领的女儿。据说,神拔众非常团结。
约莫百年前,当时统领神拔众的首领被陷害,气愤而死,为了替首领报仇的部下们,无所不用其极,把那些谋害首领的人全部都杀死用来血祭了。
'神拔众最忌讳背叛,贸然违背约定的话,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风音这么说时,边想着其他事。
神拔众会选择昌浩,是想取得他天狐色彩浓厚的力量吧?即使继承天狐的血缘,外表还是跟人类一样。眼前这位老人,就是最好的证明。问题是太过强烈的力量会侵蚀人类的生命,绝对不可以解放这种妖怪的力量。
她亲身体验过那种痛苦,所以除了具有天狐血缘的人之外,唯独她比谁都清楚那股力量有多可怕。
除此之外,她还看出晴明他们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另有其他原因。
'为了确认,我想请教一件事。'
风音看着所有人说:
'不能选择昌浩的哥哥们吗?'
神将们的脸蒙上了阴霾。他们都知道,成亲和昌亲都是夫妻鹣鲽情深。从晴明这一代开始,安倍家的男人都是一辈子只娶一个妻子。
不过,这个时代是一夫多妻制,只是他们比较特别。除了正室外,要娶多少个侧室,就看个人的意愿了。
'不能那么做。'
太阴出声说:
'成亲、昌亲还有吉昌、吉平,全都过得很幸福。当然,晴明也是,所以……'
太阴想接着说昌浩也是,但被风音打断了。
'我从以前就很想问,藤花小姐以后会怎么样?'
意想不到的问题,把所有人都问倒了。突然冒出那个名字,害太阴把想说的话全吞回去了。
她蠕动的嘴巴像是在说'这个嘛',但没发出声音。
焦躁的玄武靠近风音说:
'不用问也知道啊,当然是住在安倍家。她身上有穷奇的诅咒,没有阴阳师在身旁,她的身体就会被侵蚀。'
'说得也是。那么,藤花……藤原彰子小姐一辈子就只是待在那里吗?'
没错,就是这样。原本要这么回答的玄武,说不出口,沉默下来。
人类之间,存在着神将们无法理解的事。
白虎一开始就知道了,所以不想多说什么。
风音看着晴明说;
'晴明大人,现在或许没什么问题。但是不管她待多久,都是藤原氏族首领的千金小姐,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晴明垂下眼睛,点点头。
再怎么说隐瞒她的身世,让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她是谁,她的父亲道长还有晴明、吉昌、昌浩还是知道,彰子自己也不会忘记。
'我知道……'
风音讶异地眯起了眼睛。
'去伊势前,左大臣对吉昌提起过这件事。'
左大臣说会找个时机,把她嫁给有前途的贵族。或是建立一间尼姑庵,让她出家当主持。
只要有阴阳师陪在身旁,就能镇压诅咒。只要诅咒不爆发,彰子就能过着一般人的生活。
即使不再是左大臣家的千金,也希望她能过着衣食无缺的生活。所以左大臣想把她嫁给富裕、优秀的贵族。入宫是不可能了,只求她能幸福。
这就是道长的父母心。
现在彰子才十三岁。过几年后,还能像现在这样,到处对人说,她是昌浩的妻子、是未婚妻吗?
不,不可能。现在还是小孩子,才能这么说。只是说说,没什么问题。
但是形式上,昌浩和彰子都已经是成人了。再过几年,会变成怎么样呢?
不可能这样下去,一定会在哪里出现破绽。
这些晴明都知道。
尽管如此,昌浩和彰子还是以平常心相处,过得很开心、很幸福。正因为不期待更进一步,有着满足的稚气,才能维持这样的状态。
稚气无人可敌。没有犹豫、没有邪念、一心一意又纯真。有时可以轻易凌驾大人的热情。那颗直通通的心,毫无道理可言、笨拙老实、没有任何谋略。
这就是昌浩和彰子目前拥有的心。然而,悲哀的是,总有一天会在某处失去。
这天迟早会到来。只是出乎晴明意料之外,来的太早了。
他一直以为,有状况时,应该是彰子的父亲道长采取了什么行动。
风音对深深叹息的老人苦笑着说:
'原来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也有失算的时候。'
晴明有些难过地眯起眼睛说:
'我失算的事太多了。每次都会怀疑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从来没有过自信……这件事不要告诉昌浩他们喔。'
'是。'
风音觉得好无奈,微笑着垂下眼睛。
修子都梳洗打扮完毕,吃完早餐了,风音还没回来。
她端坐在矮桌前,歪着头说:
'怎么还没回来呢?'
'我家公主大概还没办完事吧,既然这样,'
乌鸦飞到矮桌上,不可一世地宣告:
'今天就由我特别亲自教导你把。内亲王,首先是磨墨,要用心磨、仔细地磨。'
在乌鸦严格的教导下,修子兴奋得目光炯炯有神,找指示开始磨墨。
她下定决心,今天要磨出很浓的墨,浓得像这支乌鸦的羽毛。
'磨墨是书法的起点,基础绝不能敷衍了事。抱着无所谓的心情,再怎么掩饰都会显现出来。'
'知道了。'
修子点点头,慢慢地、慢慢地磨起墨来。她在磨墨时,嵬真的很饶舌,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
'依我的解释,书法就是对人的一份心。写给喜欢的人,跟写给不喜欢的人,即使写同样的内容,也会写出不同的感觉。而收到的人,也一定看得出来。所以书法是好东西,你懂吗?'
'恩。'
修子的眼睛闪闪发亮。
'所以写信给母亲,会比光是看帖子练字困难很多,但也更愉快。嵬,这就是你要说的吧?'
嵬很感动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说:
'很好、很好,内亲王,你真是个率直的好女孩。那个安倍昌浩跟你比起来可就……'
突然冒出昌浩的名字,修子和彰子都吓了一跳。
'你认识昌浩?'
'认识啊,他老是嫌自己的字写得太丑,不好意思写,每次写信都因为这样拖拖拉拉,害我老是回不了伊势。'
气得快冒火的嵬,冷哼一声,挺起了胸膛。
'我劝他说,只要不会太难看就行了,他还是嫌东嫌西,埋怨不停,窝囊透了。反正他的字跟漂亮差太远了,还不如看开点,勇敢面对现实。光靠那种气势,说不定能写出比较像样的东西。'
嵬毫不客气地数落了昌浩一顿,修子正经八百地说:
'昌浩写的字可能不好看,可是我想他的信一定很有感情。'
'哦,是吗?你也这么想吗?应该是、应该是。率真果然是个好个性,内亲王,千万不要忘了你的率直。'
彰子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用袖子掩住嘴巴,偷偷苦笑着。
人在京城的昌浩,一定想不到公主会在伊势提起他的事。
彰子心想下次写信告诉他吧?想着想着就觉得很开心。
第三十二卷 夕暮之花 第九章
晴明叹口气说:
'不能违背与神拔众的约定……'
可是昌浩还不到那个年纪。
说到这里,晴明就沉默下来了。风音静静等了好一会,老人才抬起头说:
'风音,女性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答应跟不喜欢的人结婚呢?'
意想不到的征问,让风音有点惊讶。
'这种事该问我吗?'
'我听六合说,你曾经拒绝出云比古神的求婚。'
风音娇嗔地瞪旁边的六合一眼,面有难色地说:
'那时我是拒绝了对方,所以不知道答应的人是什么心情。这种事应该问藤花才对吧?'
她曾经答应入宫,嫁给她并不喜欢的人,所以问她会快一点。
'这次的状况跟彰子当时的状况不一样。'
'怎么说?'
晴明的表情变得严肃。
'听说神拔众原来的继承人猝死,所以首领的血脉只剩下这次来京城的、名叫萤的女孩。'
'那么……'
听到女孩的名字,风音眨了眨眼睛。萤?好特殊的名字。
'她应该是为了神拔众吧?只有这种可能性。'
晴明合抱双臂说:
'天一告诉我的事,让我有点担心。'
从天一话中,晴明知道了萤没让安倍家任何人看见的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让她非这么急着处理这件事不可?
要不然,他们都才十四岁,这种年纪想要子嗣未免太早了。
'会不会是急着在对方有意众人之前先拍板定案?'
'像我们这种下级贵族,很少有十多岁就定亲的。'
可是事实上,不只成亲,连吉昌都很早。只要身边有喜欢的人,就很容易走上婚姻这条路,这种事在任何世界都是一样的。
风音陷入沉思中。
'难道有什么不得不结婚的理由?'
'神拔众那边吗?'
'安倍家这边没有那种理由吧?'
'没有。'
在两人对谈中,太阴悄悄站起来。
为了不妨碍他们,太阴走出了房间,玄武和白虎也跟着出去。
三人乘坐白虎的风,飞上了高空。
'怎么了?太阴。'
玄武问。
太阴无精打采地说:
'总觉得……不管在哪、发生什么事,身分这种东西,都会紧紧缠住当事人,内亲王也是一样。'
想要在人界的贵族社会中生存下去,就要遵守这种规则。
太阴跳到白虎肩上,托着下巴说:
'之前,道反守护妖对六合啰里啰唆,百般刁难,我就对六合说,干脆直接把风音抢走。'
白虎和玄武都惊讶得猛眨眼睛。
'你也太猛了。'
'听它们说那种话,我就是气不过嘛,六合还真能忍呢。'
玄武板着脸说:
'我也觉得只有六合才能忍。说真的,抢走也是不错的办法。'
太阴欠身向前说:
'对吧?反正有我们在,不管全国哪个地方都能活下去。昌浩是阴阳师,靠特技就能赚钱了。'
白虎心想那可以说是特技吗?
'说的没错。好,必要时就取得晴明的允许,尝试强硬的手段。'
'也对,最好有晴明的允许。'
说到底,晴明还是神将们的价值基准。
默默听到这里,白虎才介入他们说:
'等等,再怎么样都太猛了。'
两个孩子都反呛他说:
'为什么?!这都要怪道长自己太不干脆了!'
'没错,中宫都已经入宫了,彰子小姐就……'
玄武突然沉默下来。
没多久,娇小的水将陷入了自我厌恶中。
被丢下不管,表示彰子已经被父亲抛弃了。可是即使两人下定决心,永远不再见面,还是不可能完全切断亲情。
被点醒的太阴,也咬住下唇,垂下了头。
在湛蓝的冬季晴空,白虎稳重地训诫他们。
'做出不合理的事,最后一定会有人受到伤害,所以晴明才那么烦恼,不要忘了这点。'
很久没听白虎教训了,太阴和玄武都默默点着头。
'好了,回去吧。'
在回伊势斋宫寮中院的路上,太阴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玄武,水镜只有放在晴明房间那个吗?'
'是啊,怎么了?'
玄武答得理所当然,太阴瞪大眼睛对他说:
'彰子小姐不能来中院,想跟昌浩说话也不能说啊。'
'啊——'
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玄武把嘴巴撇成乁字形。
'嗯,我还以为她跟在安倍家一样,可以自由地来来去去。'
其实并不是这样。
玄武心想改天再找个机会,在只有风音和彰子回去的地方放个水镜吧,这样内亲王偶尔也可以跟昌浩说说话。
修子是远离双亲独自生活的小孩,所以神将们总是对她特别关心。
玄武忽然浮现一个想法。
'是不是可以采取作梦的方式,让她跟皇上、皇后相见呢?'
他自己可能做不到,但现在有晴明在这里。晴明也很关心修子,只要不会消耗太多体力,他应该很乐意帮忙。
决定了,找个机会跟晴明谈谈吧。
玄武似乎对自己这样的想法很满意,自顾自点着头。
京城的天空一直有些阴沉。
出门时,昌浩抬头看天空,明明是阴天,他却觉得有道光像箭一般刺中他的眼睛。
很久没陪他去阴阳寮的小怪,看到他脚步踉跄,诧异地甩了甩尾巴。
'喂,你昨天有没有睡觉?总不会一晚都没合过眼吧?'
憔悴得两颊消瘦的昌浩,两眼发直瞪着小怪,用低哑的声音说:
'没错,就是那样,对不起啦。'
小怪用右前脚蒙住了脸。昌浩每次看到它这个动作,都不禁要想,小怪的关节跟一般动物真的不一样呢。把它当成怪物来看就没什么问题,可是,有时看到狗啦、猪啦、鹿啦,跟它做比较,就会觉得它应该不是动物的骨骼。
昌浩半眯起眼睛俯视着小怪。
小怪跳到他肩上,用尾巴拍拍他的背。
'还有些时间,你好好考虑吧。'
昌浩微低着头说:
'小怪……'
'嗯?'
昌浩看着地面低声说:
'你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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