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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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女-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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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往眼里滴起了眼药水,边滴边道:“不必了。人死为大,烧香为吉,干嘛还多事!记住,自我白立斋上任当镇长以来,躺在玲珑镇的外乡男尸,已经是第九个了……”    
      “加上这个,是第十个。”书记官纠正。    
      白立斋:“人不是狗,哪能一躺就躺一地?玲珑镇的名声,是再也糟蹋不起了,再糟蹋,那扇子还卖不卖?今日这事,按老规矩办,请照相师拍下照片备查,然后把死人送到收尸所去,别再到处声张了。对了,此事也别惊动祠堂,免得节外生枝。”    
      “老爷!老爷!”有人老远奔来。    
      白立斋见奔来的是白府的宋管家,蹲下身,抄了把土,边擦着手上的血渍边问:“宋管家,什么事这么急?”    
      宋管家喘着大气:“老爷,接大小姐的船,是派镇里的小火轮还是另雇一条小篷船?”    
      白立斋拍打着手:“怎么,船还没走?”    
      宋管家:“老爷不是有话留着,等你吩咐下来了再发船么?”    
      白立斋拍拍宽亮的油脑门:“忘了!全忘了!唉,都让那跳塔的给跳糊涂了!往后,要是再出死人这种事,我这个做镇长的,也没准要爬塔跳人!——还楞着干嘛?还不快雇船去接我女儿!”    
      他往眼里又滋起了眼药。    
          
    


第一部分第1章 玲珑女(5)

     茶楼戏台上猛地响起一阵锣鼓响,几个唱滩簧戏的旦角踩着锣鼓,用团扇遮着脸,碎步上了场。    
      “真巧啊,正看着扇上美人,那美人就下来了。”白凤衣对着魏锦人开玩笑道,“魏先生,你看,这团扇上的美人,怎么一下都跑到戏台上去了?”    
      魏锦人:“不对吧?等那美人儿将遮脸的团扇放下,你就知道她们是不是美人了。”    
      锣鼓声铿锵响着,骤停,旦角在咿咿呀呀的胡琴声中扭起了腰肢,渐渐将遮脸的团扇垂下,缓缓回身。白凤衣惊得急忙用手掌封嘴。戏台上皆是一张张粉嘟嘟的宽盆大脸!众旦角舞着团扇,扯嗓子唱:“……结识私情好像扇子能,骨清面白有风情,……”白凤衣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美人儿在糟蹋冯梦龙的佳句了。”没有魏锦人的声音。    
      白凤衣回脸,这才发现魏锦人已经走了。桌上,留着用茶水写下的四个大字:“后会有期”。    
      白凤衣怔怔地看着字迹,竟然发起楞来。    
      戏台上,锣鼓声铿铿锵锵,团扇舞动……    
          
      运河上一条篷船咿呀在晨雾里。一支紫色木橹咿咿呀呀地摇动着,不知是在拨水还是在拨雾。春日早晨的流雾将运河两岸的堤树、茅舍、走牛、行人洇染成了一幅幅水墨淡影。    
      小篷船在雾气里时隐时显。    
      篷船上“啪”地响了声,一根枯树枝被一双有力的女人手折断,塞进小瓦灶的灶膛,火旺了起来,座在灶上的砂锅冒起了热气。肥胖的船娘背着娃子蹲在船板上烧灶,娃子头上戴着的鲤鱼绣花帽在雾气里红通通的像条活鱼。船娘从柴烟里抬起脸,将绑在背上的孩子放入站桶,给木脸盆里添了热水,绞出一把手巾,想想不妥,又将布巾放回脸盆,端着,弓腰从船尾爬进篷舱,又从篷舱爬到船头。“白大小姐,天亮了,洗脸吧。你在船头坐了一夜了。”船娘对着坐着看雾的白凤衣道。    
      白凤衣托腮望着河面,没作声。    
     船娘:“盆里的水刚烧的,大小姐洗一把吧。”    
      白凤衣的声音很轻:“端走吧,不想洗。”    
      船娘想起了什么,笑道:“我明白了,大小姐是嫌布手巾不干净吧?这倒也是,如今玲珑镇的女子,都不用布手巾洗脸了。”    
      “是么?”白凤衣道,“不用布手巾洗脸,那用什么洗呢?”    
      “大小姐在省城读书有五年了吧?”    
      “六年了。”    
      “难怪大小姐对镇里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了。你还没听说过吧,镇里的姑娘们,这年头越变越新奇了,为了能在三年一回的选美会上选上个美人,都想着法子伺候自己的俏脸儿哩,早晨起床冼脸,用的不是布了,用的是竹衣了。”    
      白凤衣回过身来,脸上充满了惊奇:“竹衣?竹衣也能洗脸么?”“能啊!”船娘道,“取一张竹衣沾了水,对了,那水也必定要用从天上接来的雨水,将竹衣打湿了,往脸上这么一擦一擦的,就算是洗脸了。大小姐您看,就这么洗——〃胖船娘做起了猫洗脸的动作,手势夸张,显得有些可笑。    
    


第一部分第1章 玲珑女(6)

        站桶里的娃儿先笑了起来。    
      白凤衣也笑了,道:“用竹衣洗脸,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莫非这竹衣比布手巾还干净?”船娘道:“就是。竹衣是长在竹子里的,剖开了竹子,取它出来,像春卷皮似的,那多干净。哪像这布手巾,都是在女人的裤裆底下织成的,多不洁啊。”    
      “回到了镇里,我也是要用竹衣洗脸的了?”    
      “看大小姐往哪说了?”船娘摇起了头,“竹衣多贱哪!您是镇长的女儿,洗脸,哪能用竹衣洗?得用蛋清。”    
      白凤衣:“蛋清?回到家,我得用蛋清洗脸?”    
      船娘笑:“洗完了蛋清,怕还得让你吃一样东西哩。”    
      “吃什么东西?”    
      “吃桃花。”    
      “吃桃花?”白凤衣又一怔,“我还得……吃桃花?”    
          
      玲珑镇扇业会馆祠堂外,月色如水,梆子声声。被黑瓦白墙、飞檐挑脊的祠堂跑马楼切裁得有棱有角的月光,投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使这路面有些像山道般崎岖嶙峋。    
      更夫贴着高耸的白墙走来。他是个驼子,背上插着一盏灯笼,边走边敲着竹梆,拉着嗓子喊:“夜深人静,火烛小心——!灶笼灭灭,烟锅清清,油盏看看,门闩顶顶,性命要紧——!”    
      祠堂高高的门首上赫然一块巨匾:“玲珑镇扇业会馆”。    
      一条细长的黑色人影在白墙边一掠而过。    
      更夫视而未见,不用说,他既是驼子也是个瞎子。    
    人影慌慌张张地朝一条巷子奔去。    
      巷子深长,细长的人影贴着墙越奔越快。一只猫倏然蹿上瓦面,蹲伏着看着这条陌生的人影。奔行着的是个瘦长个子的年轻男人,脸色苍白如雪,留着“两片瓦”分头,穿着一身缎面长衫,一双软底布鞋,一只手撩着袍摆,边跑边不安地往身后瞧着什么。他是杭州扇商肖九。    
      肖九突然站停。显然他听到了巷子里有人走来。他闪身隐入门洞的暗影,身后的门环轻轻响了一下。    
      走来的是一头白发的瘦老头鱼爷。    
      鱼爷手里拎着个黄酒罐,走得跌跌冲冲,可口里哼着的小曲儿却是中气十足:“雨落石桥……滑又滑,隔壁……娘子……包小脚,红鞋子……绿鞋拔,走一步……滑一滑,退一步……拔一拔,脚布拖去……一丈八!……”    
      鱼爷往口里倒了一通黄酒,扔了空罐,刚走步便跌了一跤,扶着墙爬了起来,哼哼唱唱地又往前走去。肖九紧紧贴在门板上,屏住了气。鱼爷摸来,一把摸住了肖九。    
      “你……你是何人?”鱼爷大着舌头,“半夜三更,替人守门,不是……门神就是……家狗!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肖九低声:“我不是什么东西,我是来玲珑镇买扇的。”“买扇的?”鱼爷的手抓得更紧了,“半夜里哪有扇……可买?我看你不是买扇的!是……偷扇的!”肖九道:“偷扇?你老人家取笑我了!”    
      鱼爷松开了手:“我问你……你现在去哪?”    
      肖九一楞:“我去哪,管你什么事?”    
      鱼爷:“可我知道……你去的是河边!”    
    肖九又一怔,有些心虚了:“去河边干……干什么?”    
      鱼爷嘿嘿冷笑了两声,道:“记住……在玲珑镇……没有我鱼爷不知道的事儿!你得记住……去河边的人……在我鱼爷的眼里……都是钓鱼的人!走吧!记住我鱼爷的话:钩子上的鱼……都是死鱼!”    
    


第一部分第1章 玲珑女(7)

        肖九仄着身,挤出了门洞,往巷子口狂步奔去。    
      鱼爷听着跑远的脚步声,突然发出一声骇人的长笑,大声喊:“小子哎!你给我记住!……钩子上的鱼,都是……死鱼……都是……死鱼!……”老头找回空酒罐,抱着,又哼起了小曲,摇摇晃晃往前走去。    
          
      一只手轻轻拍着秋氏扇行的铜耳门环。    
      门开了,探出一张伙计的脸:“是秋三爷?这么晚了,还找秋老爷?”    
      秋三爷怀里抱着个锦盒,小声问:“族长回跑马楼了么?”    
      伙计:“账房里还亮着灯哩。秋三爷请!”    
      扇行账房里,一盘鱼油大灯燃着四根拇指粗的火绒,亮亮地投着白光,将柱子下的一张红木大账桌照得通明,也将一只在桌上打着大算盘的枯干如柴的手照得紫筋虬曲。    
      门声哑哑地响了一下,又哑哑地合上,秋三爷欠着身进来,走到桌前,将锦盒轻轻地放下,退后一步,低声道:“族长,您要的人,给您送来了,请过目。”    
      族长秋莲篷没有抬脸,只是沉声问:“镇河塔下那个摔死的,白镇长去验过了?”    
      秋三爷:“验过了。听镇衙门的书记官说,那人摔是摔死了,可摔得挺有脸面的,没大破相,还留着鼻子眼睛,牙也没掉一颗……”“叭!”夹在秋莲篷手指间的毛笔重重地拍在桌上,秋莲篷抬起老皱如核桃的脸,稀拉拉的白须颤了颤,咧开嘴,露出残缺不齐的老牙,厉声道:“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秋三爷看看秋莲篷的牙,自知失口,忙又欠了欠身:“该死!    
      我没把话给传明白!那跳塔摔死的,没牙了。”    
      “我问的不是牙,是字!”    
      “对对,那摔死的留下字了,写了满满一大张纸。”    
      “那是遗书!知道那遗书是留给谁的么?”    
    “我也打听了,书记官说,跳塔的人留下的遗书,是他自己留给自己的。”    
      秋莲篷发出一声长长的冷笑,推椅站了起来,抓过龙头拐杖,在房里踱了几步停住道:“在那遗书上,是看不出此人为哪个扇面美人跳塔了?”“不,看得出。”秋三爷将插在腰后的一把折断的血扇取出,双手递给秋莲篷,“族长请看!”    
      秋莲篷接过血扇,看了一会,抬起脸:“哪儿得来的?”    
      “是我从书记官手中得来。听书记官说,那个寻死的人,跳塔的时候手里拿着的就是这把扇子!”  秋莲篷急忙将血扇对着灯看了起来。扇上血迹斑斑,看不清美人图。    
      “端水。”秋莲篷道。    
      秋三爷端上一盆清水。    
      血扇浸下水去,清水渐渐变红,扇面上的美人图慢慢显了出来。两支大蜡烛照近水盆。扇上美人在水盆里愈显愈清晰。    
      “是巧姑?”秋莲篷失声。    
      “没错,是巧姑!”秋三爷道。    
      


第一部分第1章 玲珑女(8)

       秋莲篷直起腰,长叹了一声,连连摇头:“没想到啊,没想到,竟会是这个妮子!老夫刚才还在想,玲珑镇去年选出的三位扇面美人,玉娟、巧姑和梅子,究竟是谁在惹祸。那玉娟已是染了肺痨,吐血快三个月了,早已下不得床,是断然不会给老夫找事的;那巧姑,入了选的当天,就已成了吃素念佛之人,也是不会再动凡心的;想来想去,能搅出事来的,只有秦无心的女儿秦梅雨。    
      可是,老夫想错了,惹出人命大事来的,竟会是吃素念佛的人。” 他猛地回身,厉声道,“打开盒子!”    
      秋三爷赶忙将桌上的锦盒开了铜锁,打开盖,从盒里轻轻取出三把团扇,然后又轻轻地一把一把放在桌上。    
      扇上美人图绘得精妙绝伦。图上分别写着三个人名:玉娟、巧姑、梅子。    
      秋莲篷颤着手找出老花镜戴上,俯脸在三把团扇间来回细看。秋三爷紧张地看着秋莲篷那下意识搐动的手指。    
    终于,秋莲篷的手指抬了起来,伸向了笔筒,取出一支大管长颖的毛笔,开了一方红砚台,往砚面上舐了舐笔。    
      笔尖通红如血。    
      秋莲篷定住游移的目光,在写着巧姑名字的团扇上重重地打了个红勾!    
      “族长是说……巧姑用不得了?”秋三爷小心地问。    
      秋莲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黑暗:“按老规矩办,送她去无影小楼!”    
      “是!”秋三爷点头,“天亮前,我就让人把她送去。”    
      秋莲篷握笔的手仍在发颤,又缓缓抬起腕,在玉娟的扇面上也打下了一个红勾!    
      〃族长……”秋三爷一惊,“莫非将玉娟……也送到无影小楼去?”    
      秋莲篷眼里隐隐晃动起一层泪光,颤声道:“不……送她去省城医院……”    
      “明白了,族长是要替玉娟把肺痨给治了?”    
      “玉娟病已沉疴,怕是已无药石可救。……可不管怎么说,她是在祠堂里选出来的扇面美人,是替我玲珑镇争下脸面、挣下财富的,我不能亏待了她。……秋三爷,你去族堂账房那儿支一百银洋,给玉娟治病去,明白么,花多少银子,都不要心痛!”    
      秋三爷:“明白。不过,玉娟真要是治好了病,怕也是已经花容失色,担当不起扇面美人的重任了?”    
      秋莲篷:“这我当然知道。若不是为此,我何必动用族规,要破例于近日再选出一位扇面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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