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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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法则-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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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理笑了。“裸体奥运会,”他说。   
        吉尔明白过来。“我们就在他们下面。”   
        “庭院中央有个窨井盖,”我靠着石墙,一边喘气一边提醒他们,“我们要做的只是掀开盖子,扎入人堆,销声匿迹。”   
        但是,保罗在我身后哑着嗓子说话了。“我们要做的是脱掉衣服,扎入人堆,销声匿迹。”   
        大家沉默了。第一个解开衬衫扣子的是查理。   
        “让我出去。”他说着脱去衣服,憋不住大笑了一声。   
        我猛地拉掉自己的裤子;吉尔和保罗也脱了起来。我们把衣服塞进一个背包,背包涨得接缝处快要开线了。   
        “你拿得了吗?”查理问道,又提出由自己把两个背包都拿上。   
        我犹豫不决。“你知道外面会有学监,对不对?”   
        可现在,吉尔已经不管不顾了。他爬上了梯子的横档。   
        “三百个赤身露体的大二学生啊,汤姆。如果有了这种牵制,你还脱不了身,那你就活该被逮住了。”   
        他说着便打开盖子,把一阵冰冷的寒风放进了地道。它像一剂提神药,让保罗恢复了活力。   
        “好了,小伙子们,”吉尔又向后看了一眼,往下喊道,“鲜肉要上市啦。”       
  
      第14节:四法则(14)       
        我记得离开地道后的第一感觉是突然间亮堂了很多。高高架起的电灯照亮了整个庭院。安全灯在白色的大地上投下扇形的亮色。照相机的闪光灯像萤火虫划过天空。 
        
        然后袭来的是刺骨的寒冷:风在嚎叫,甚至比跺脚的声音和人们的喊声还要响亮。雪花在我的皮肤上融化,成了一颗颗露珠。   
        我终于看清楚了。胳膊和大腿成了一堵墙,在我们周围旋转,像一条不见首尾的长蛇。人的脸忽隐忽现——同学、橄榄球员、穿过校园时引起我注意的姑娘——但是他们又仿佛抽象拼贴画里的一帧帧影像,模糊成了抽象的线条。怪异的装扮随处可见——大礼帽、超人披风、各式各样画在胸前的艺术图片——可它们又统统蜕变成了唐人街的龙,那种翻腾着的巨型动物,伴着鼎沸的人声和闪光灯燃起的焰火游走。 
        
        “来吧!”吉尔喊了一声。   
        保罗和我仿佛被施了催眠术般紧跟他的脚步。我已经忘了第一场雪降临的夜晚霍尔德的欢腾景象。   
        跳康加舞的长龙吞噬了我们,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忘却了自我,紧紧地贴住周围的人体,竭尽全力在肩头的包袱和脚下的冰雪之间保持平衡。后面的人推了我一下,我感觉拉链绷开了。我还来不及拉住裂口,衣服便弹了出来。一眨眼,衣服统统落在地上,被踩在了烂泥里。我四下张望,希望查理在我的后面抓住一些剩下的东西,可他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丰乳肥臀,肥臀丰乳。”不知哪个年轻人用伦敦腔喊得抑扬顿挫,仿佛他正在《窈窕淑女》的电影布景前兜售鲜花似的。对面有个跟我一起上文学研讨会的三年级胖子,我看着他腆着肚子上的肥肉,溜进大二学生堆里。他没穿衣服,只在身上挂了一个广告牌,前面写着“免费试车”,后面则是“问讯请进”的字样。我终于看到了查理。他已经挤到了人群的另一边,急诊队的另一名成员威尔?克莱在那里,他只戴着一顶遮阳帽,侧面绑着啤酒罐子。查理一把把帽子从他的头顶抓了下来,两人便在庭院里你追我打起来,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笑声此起彼伏。乱哄哄之中,我感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们走。”   
        吉尔把我拉出人群。   
        “现在怎么办?”保罗说。   
        我们正在宿舍的一个门口,便溜进了霍尔德楼。一个喝醉的大二学生打开了房间门,神情惶惑地站在门口,仿佛我们就是约好要上门找她的人。她打量着我们,然后举起手里的一瓶花冠啤酒。 
        
        “干杯,”她打了个嗝,及时地关上了门,我正好瞥见她的一个室友在炉火边取暖,什么都没穿,只裹着一条毛巾而已。   
        “来吧。”我说。   
        他们跟着我走上一段楼梯,我“砰砰”地捶起了一扇房门。   
        “你在干什——”吉尔发话了。   
        可他还没说完,门就开了,一双绿色的大眼睛迎了上来。一见到我,那眼睛下面的双唇便微微地歙开了。凯蒂穿着紧身的藏青色T恤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金棕色的头发拢在脑后,梳成一个短短的马尾辫。还没让我们进门,她就大笑起来。 
        
        “我知道你会呆在这儿,”我一边搓着手一边说。我走进房里拥抱她,那拥抱温暖、友善。   
        “我的生日就该这么过呢,”她说着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双眸闪着快乐的光芒。“这就是你没打电话来的原因咯。”   
        凯蒂退进房间,我发觉保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里拿着的照相机,那是一台宾得,装着一个跟她的前臂差不多长短的长焦镜头。   
        “那是干什么的?”凯蒂转身把照相机放在书架上的时候,吉尔问。   
        “给《普林斯顿人》拍图片呢,”她说,“可能这一次他们会印一张出来吧。”   
        这一定是她没有出去疯跑的原因。这一年来,凯蒂一直为能有一张照片刊登在《普林斯顿人》的头版上而不懈地努力,但论资排辈的体制却总跟她作对。现在,她有了转机。只有大一和大二的学生在霍尔德楼里有宿舍,而她的宿舍正好鸟瞰整个庭院。 
  
      第15节:四法则(15)       
        “查理在哪儿?”她问道。   
        吉尔耸了耸肩,从窗户往下看。“在那儿跟威尔?克莱玩捏屁股游戏呢。”   
        凯蒂转过身看着我,仍旧带着微笑。“你花了多长时间计划这个?”   
        我支吾着。   
        “几天吧,”吉尔看我想不出主意解释这一切并不是专门为她而做的时候便信口开河起来,“可能有一星期吧。”   
        “了不起,”凯蒂说,“天气预报员可是到了今天早上才知道会下雪呢。”   
        “几个小时,”吉尔修正自己的说法,“可能就一天吧。”   
        她的双眸从未离开我。“那么,我来猜猜看。你需要换换装束。”   
        “我们要三套。”   
        凯蒂走到储藏室前,说道,“外面应该很冷。看上去你们这些小伙子们冻着了。”   
        保罗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她所说的跟他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这儿有电话吗?”他定了定心神,问道。   
        凯蒂指了指书桌上的无绳电话。我走上前,紧紧地贴住她,把她推进了储藏室。她想要摆脱我,可我整个儿都贴上去了,我们俩跌进了乱七八糟的鞋子堆里。我们花了点时间才脱开身,我站起来,等着保罗和吉尔起哄。可他们的注意力不在这边。保罗在角落里,对着电话轻声说话,而吉尔则瞥着窗外。一开始,我认为吉尔在寻找查理。接着,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学监,他一边走一边对着无线电说着什么。 
        
        “嗨,凯蒂,”吉尔说,“我们不需要搭配行头。随便什么,顶用就行。”   
        “放心,”她说着抱了一堆挂在衣架上的服装走过来。她拿出三条宽松运动长裤,两件T恤,还有一件我从三月份起就想要的蓝色男士礼服衬衫。“这么短时间,我就能找到这些了。” 
        
        我们赶紧套上衣服。突然,从楼下的入口通道里传来无线电对讲机的嘶嘶声。大楼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保罗挂上电话。“我得去图书馆。”   
        “你们从后门出去,”凯蒂加快了语速说道,“我来应付。”   
        吉尔为衣服的事情感谢她的时候,我握住了她的手。   
        “过会儿,你还来看我么?”她对我说,眼睛里带着祈求的神情。现在,这种神情总是同微笑伴随在一起,因为她不相信我仍旧对它倾倒不已。   
        吉尔起哄了,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出了门。我们溜出大楼的时候,我听见凯蒂正在大声呼唤下面的学监。   
        “警察!警察!我需要您的帮助……”   
        吉尔转过身,眼睛搜索到她的房间。他看见学监到了凯蒂的窗前,脸上露出了愉快的表情。没多久,我们冲进了刺骨的寒风,霍尔德楼消失在一幕雪帘后面。我们朝多德走去,校园空荡荡的,小小的雪珠滚落我的脸颊,洗去了地道里的热量的残余。保罗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在我们前面不远的地方。从头到尾,他没有说一句话。 
        
        4   
        我认识保罗是由于一本书的缘故。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可能会在燧石图书馆,或者在学习小组里,又或者在大一那年我俩都上的文学课中遇上,所以,书可能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但是,如果你考虑一下那本书有五百年的历史,而且就是我父亲在过世前研究的那一本的话,那么,这事儿就多少有点重要的意义了。 
        
        那本书叫《寻爱绮梦》,在拉丁文里是“波利菲洛梦中寻爱记”的意思,由一位名叫阿尔都斯?马努求斯的威尼斯人于一四九九年前后印刷出版。《寻爱绮梦》是一部伪装成小说模样的百科全书,论述了从建筑到动物学的各个学科门类,而其行文就连乌龟都会嫌它拖沓。这是世界上最长的一部描写人做梦的书,在它面前,马塞尔?普鲁斯特,那个把吃蛋糕的事儿写成世界上最长的书指《追忆似水年华》。的家伙,也变得像欧内斯特?海明威一样简洁了。我大胆揣度,文艺复兴时期的读者也有同样的感受。《寻爱绮梦》在它自己的那个时代就是条恐龙。虽然阿尔都斯是当时最伟大的印刷家,可《寻爱绮梦》里的情节和人物一团乱麻,惟一把它们联系在一起的只有主人公,那个象征着普通人的波利菲洛。故事的核心非常简单:波利菲洛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在梦中寻找着自己爱恋的女人。故事的叙述方式却异常复杂,就连大多数研究文艺复兴的学者——这些人可是会边等公共汽车边看柏罗丁柏罗丁(Plotinus),埃及裔古罗马哲学家,创建了新柏拉图主义,他的著作被收于《九章集》中。的——都认为《寻爱绮梦》艰涩乏味。 
         
      第16节:四法则(16)       
        那是大多数人的看法,我父亲则除外。他按着自己的鼓点,行进在文艺复兴历史研究的道路上,而当他的大部分同事不再理会《寻爱绮梦》的时候,他却将它纳入了自己的视野之中。他之所以投身这项研究,是听从了麦克比博士的劝说,麦克比在普林斯顿大学教欧洲历史。麦克比是在我出生前一年过世的,他这个人长相有点猥琐,长着大象那样的蒲扇耳朵,牙齿细碎,他富有感染力,又精明地知道历史在什么地方值钱,这两套本领让他功成名就。虽然其貌不扬,但这个小个子男人在学术界却地位颇高。每年,他的最后一场演讲都要谈米开朗琪罗之死,听众总能把校园里最大的礼堂挤得满满当当,大学生们听得要掏手绢抹眼泪呢。最重要的是,麦克比在对那部本领域其他人忽略的书的研究中取得了突出的成绩。他深信《寻爱绮梦》有些古怪,可能藏着天大的秘密,他还说服学生们去探寻这部古书真正的含意。 
        
        学生们中有一个人以超出麦克比期望的热忱进行了研究。我的父亲是俄亥俄州一个书商的儿子,他过完自己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就来到学校,那时候距F。斯各特?菲茨杰拉德使中西部男孩在普林斯顿时髦起来已经过了近五十年。那时候进行了很多变革。学校正在努力摆脱自身乡村俱乐部的过去,并且顺应时代精神,对传统也不是那么看重了。我父亲进校时的那一批大一学生是要求在星期天参加礼拜仪式的最后一届。而他离校的那一年,女子第一次作为学生出现在校园里。WPRB学校电台还邀请她们参与合唱韩德尔的《哈利路亚》。我父亲喜欢说伊曼纽尔?康德的文章《什么是启蒙时代?》最能体现他青年时代的精神实质。在他看来,康德是十八世纪九十年代的鲍勃?迪伦式人物。 
        
        这是我父亲的做事方式:抹去历史中为剔出那些枯燥沉闷、晦涩难解的问题而划定的界限。历史对于他来说,不是时间线索和伟大人物,而是思想和书籍。他跟着麦克比学习研究,又在普林斯顿待了两年,毕业之后,他带着它西行来到芝加哥大学攻读意大利文艺复兴专业的博士学位。紧接着,他去纽约做了一年研究员,直到俄亥俄州立大学给了他一个教授十五世纪历史的职位,他才欣然接受了这个回到家乡的机会。我的母亲是个会计,从雪莱到布莱克统统对她的口味,我祖父退休之后,她便接管了哥伦布市的图书生意,而在他们两人之间,我在一群爱书人当中长大了,一如某些孩子在宗教氛围中成长一样。 
        
        四岁的时候,我跟着母亲去参加图书会展。到了六岁,我对羊皮纸和牛皮纸的区别知道得远比弗利尔和托普斯两家公司发行的球员长的不同还要多。十岁生日之前,我已经接触过五六本《古登堡圣经》,那可是世界印刷史上的杰作。但是,我还真想不起自己这一生中有什么时候不晓得我们自己那个小小信仰的圣经是哪一本书——《寻爱绮梦》。 
        
        “它是文艺复兴的最后一个谜,托马斯,”我的父亲会这样教导我,同麦克比教导他一模一样,“但还没有人接近过那个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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