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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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传-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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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原来妹妹大好了,我这里还只是替妹妹悬心。却不知吃了哪位太医的药?回去定要好好谢他。”
  那林黛玉这方敛衽施礼,轻声叹道:“原来你都忘了,可还记得灵河岸三生石畔灌溉之情?”
  宝玉听了这一句,只觉心头恍惚,若有所思,却又一时想不清楚,因问:“妹妹说什么灵河岸?宝玉愚钝,一时不能明白。这又是什么典故?”
  黛玉叹道:“你果然都忘了,想当年离恨天外,我承你日夕以雨露灌溉,总没什么报答,所以在警幻仙子座前立誓,自愿跟你到世上走一遭,把一生的眼泪尽还与你,以完此债……宝玉,只愿你能以待我之心对待后人,就是不辜负我了。否则,若只是一心以我为念,更有负佳人,岂不令我之罪愈重,令我之债难还?”说罢,连连叹息。
  一番说话,宝玉总未听懂,只这句“把一生的眼泪尽还与你”却是锥心刺骨,痛不可抑,不禁哭道:“妹妹要去哪里?我跟妹妹一同去。”说罢抓住黛玉袖子只是不放,却被黛玉迎面一拂,只觉身上一凉,惊醒过来,室内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黛玉,只一缕幽香,如有似无,依稀仿佛。
  宝玉心如刀绞,遂放声大哭起来,道:“林妹妹故去了。”贾政等都被惊醒,听见斥道:“三更半夜地胡说些什么?都为你日里胡思乱想,才会做这些乱梦,有些邪话,还不好好睡去?”宝玉哪里肯听,只要备马回京,说是再不回去,就赶不及最后一面了。
  贾政气得浑身乱颤,喝命李贵等:“把他给我捆起来,把嘴里塞上,看他还敢胡说不了?”李贵等原不敢动手,只为贾政喝命得紧,只得胡乱将宝玉捆了,绑在牲口栏边拴马桩下,又用随身汗巾子塞了嘴,叫他跪着给元妃守陵。贾政亲自提鞭打了几鞭,被李贵等苦劝住了,只说“众人都还睡着,太太现又身上有病,刚吃过药睡了,惊醒了倒不好。”贾政扔了鞭子,又指着骂了几句,只道“明日再揭你的皮”,这方去睡了。
  焙茗看了不忍,俟贾政去了,便要上前解缚,李贵唬得拦住,骂道:“贼小猴崽子,难道只有你心疼主子,咱们的心都不是肉长的?只是老爷已经发下话来,谁敢放了二爷,要剥我们的皮呢。”焙茗哭道:“李贵,贵大哥,你若放了二爷,我从此叫你贵大爷。不然,休想我们再听你差遣。”李贵骂道:“猴儿崽子,我有什么可差遣你的,我又听谁差遣?我今儿放了二爷,明天老爷问起,难道是你替我捱鞭子?”焙茗道:“咱们做奴才的,不能为主子分忧,还算人么?别说捱鞭子,怎么还有人替主子去死呢?”
  他们这般吵嚷哀告,早又惊动了另一个痴人。你道是谁?便是那宁府里年老仆人焦大。
  原来这焦大也随众人来孝慈守陵,却给派了个看守牲口栏的差使,自然不乐意,约着几个小厮往墟上喝了点酒,便又忍不住借着酒意大发牢骚,说是:“从前你焦大爷在战场上何等威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任他千军万马,我焦大单枪匹马,杀进杀出,不在话下。不但自己活得出命来,还保全国公爷整个儿进去,囫囵儿出来,所以才有这些后福可享。要不是焦大爷,你们能有今天这大米白饭吃着?都还不知在哪个林子里鬼哭狼叫呢。如今得了意了,都不把焦大爷放在眼里,可知焦大爷眼中原也看不上这些败家的子孙,通没一个好东西。哪有从前国公爷的影儿?”
  那些小厮原是哄他拿钱出来打酒吃肉,既见他醉了,越说越不上道,生怕惹起是非牵连到自己身上,便都一哄散了。焦大遂骂骂咧咧,提了酒壶自个儿一溜歪斜地往牲口栏来,冷冷月光下,远远看见焙茗正苦苦求告李贵,宝玉却被缚在拴马桩上,登时大怒,骂道:“反了,兔崽子竟敢把主子捆起,还有王法没有?”便要上来给宝玉解缚。李贵忙拦道:“不与你老人家相干。这原是我们府里二老爷叫捆的,谁敢放了二爷,老爷要剥我们的皮呢。”
  焦大醉眼看去,见那宝玉形容样貌竟与当年国公爷一般无二,顿时激出一腔忠勇义愤之情,用力推开李贵骂道:“兔崽子,仗着爷们儿给你几分脸,连你焦大爷也不认得了。焦大爷说放人,谁敢拦着?千军万马也不是你焦大爷的对手。”说着三两下解开宝玉。
  李贵被焙茗抱着手,急得只喝骂别的人帮忙拦阻,岂知那些人原惧宝玉,又知焦大粗莽,出手重,都怕他酒醉之人不知好歹,若是被打伤了倒不值,况且并不与自己相干,便都躲的躲了藏的藏了,那实在躲不过的也只上来装模作样拉扯,哪肯真心使力。
  宝玉一旦解绑,更不停留,只道:“贵大哥请了,回来老爷要打要杀,凭我领去,不连累你们就是。”旁边便是牲口栏,甚是方便,遂与焙茗两个解了马缰绳骑上就走。那焦大看见,更大喝一声:“爷,等等我焦大。”便也抢了一匹马,扬鞭踢蹬,随后追上。
  李贵先还只管追着喊“二爷且听我说”,却只听马蹄清脆,炒豆般“哒哒哒”一阵去得远了,先还见得马蹄扬的尘土飞起,转眼便连一丝声儿也不闻了,只见得一弯冷月,半天箕斗,哪里还有三人的踪影。李贵朝着去的方向瞪了半日,唉声叹气,顿足不已,只得垂着手来回贾政。
  宝玉等遂打马扬鞭,一直奔回荣府里来,却见门上贴了老大封条,且有官兵把守,只惊得魂飞魄散,便要撕封条闯进去。那些兵忙拦住道:“奉皇上旨意,两府已被查抄,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此闹事?”宝玉只得拱手央告:“军爷请了,我是这府里长门孙贾宝玉,却不知我家人如今何在?”那人道:“有的死了,有的押着,有的关着,知道你问的是谁?”
  宝玉听见“有的死了”,便知是黛玉,大哭道:“你许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的。”说着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那兵便抢进门去,且奔向园里来。
  将及穿堂,眼见园门近在眼前,却被那兵追上,扯住手臂叫道:“反了,你敢撕皇上封条?”便大喊大嚷起来,各处把守之兵也都闻声赶来,焦大、焙茗忙拦住,且护着宝玉往里冲。无奈寡不敌众,哪里是那些侍卫的对手,早被拉手拖脚,死死按住。
  宝玉大哭起来,只道:“放开我,只放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忘不了你们的好处。”那些人哪里肯听,反随手抓些草来只管堵他的嘴。焙茗气得乱踢乱打,骂道:“我们二爷何等尊贵,岂是你们这些王八羔子可荼毒的,早晚焙大爷脱了困,一个也不饶你们。”
  那焦大仗着自己年轻时强弓硬马,出生入死,便浑忘了如今老迈,久不用武,只当可以护着宝玉冲杀得进去,不料只三两下交手,便被众侍卫掀翻在地,踏在背上笑道:“恁老货也敢来献眼。”焦大趴在地上,见那些人一边拦截宝玉,一边指着他口出秽语嘲言,只气得目眦欲裂,忍辱不过,奋起余力一跃而起,大喝一声:“爷,我焦大来也!”便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一般,冲着那两个拉扯宝玉的侍卫直撞过来,那人见他来势勇猛,忙撒手让开,焦大一冲而过,撞在墙上,顿时头破血流,瘫倒在地,口中犹喃喃:“主子,焦大帮你。”遂撒手而去。
  焙茗见了,大哭起来,跪下道:“焦大爷,焙茗今儿认得你了。”那些人见闹出人命来,都不再嘻笑,将宝玉主仆两个绑起,径自报与北静、忠顺两王。
  两王正连夜看着书记官将查抄之物登记造册,以备明日上朝禀明圣上,单头饰一项就有:金镶珠宝头箍十四件,金厢珠玉宝石头箍两件,九凤朝阳挂珠钗一件,双龙夺珠勒丝嵌宝挑心一副,鸿燕衔枝金镶玉发梳两对,饰斧钺五兵玳瑁簪九根,这是几样大的,其余簪、钗、梳、篦、步摇、翠翘、珠花、帽花、金银宝钿、金玉搔头等不计其数;
  项饰又有:累丝嵌玉双龙戏金珠项圈一领,珍珠翠毛璎珞圈四只,金镶玉项圈挂金锁饰麒麟送子、福寿双全等共计二十四件,海棠四瓣镶猫眼石红宝石衔东珠金锁两件,镂金裹珊瑚嵌珠玉坠角项圈六件,大东珠二十挂,其余长命锁、银铃、桃心、挂件总有上百之数;
  耳饰约有:金水晶仙人耳环四对,金点翠珠宝耳环四对,纯金方楞耳环四对,金镶玉灯笼耳环二十对,金累丝灯笼耳环二十对,嵌翠环金流云飞蝠耳环十四对,丹凤衔珠九连环耳坠三对,玉兔捣药金玉耳环各一对;其间装饰祥禽瑞兽的有龙、凤、鹤、鹿、麒麟、十二生肖、狮子、蝙蝠、鱼、蝴蝶、蜻蜓、蜜蜂、蝉等,奇花异果的有牡丹、莲花、梅、菊、竹、灵芝、石榴、桃、佛手、葡萄、葫芦等,人物神仙的有观音、童子、八仙、福禄寿三星、和合二仙、刀马人物以及戏曲故事等,其余还有文房四宝、吉祥文字、暗花古钱、方胜如意等等,难述其详;
  又有许多家具屏障,也有紫檀雕镂,也有铁梨玳瑁,皆泥金镶嵌,文彩炫耀,便比寻常王府也不差什么;又有纹龙金樽、金盘、执壶、碗匙、象牙箸无数,许多绣龙刺凤的内造衣料,纹龙金玉钮扣、别针,紫貂、玄狐、豹皮,蟒衣、玉带,西洋大玻璃镜、自鸣钟、自行船等,皆为逾制之物;至于金银赌具,洋呢倭缎、纱绫绉丝、棉单夹袄、名人字画及古扇名帖,更不可胜计;至于利契当票,家人文书,自然更在查抄之列。两王并书记官一边造册,一边叹赞不绝。
  尚未誊清,忽闻侍卫捉了宝玉主仆,且打死一个老家奴,俱是一愣,水溶站起身便要亲自出见,忠顺王阻道:“他现是犯官之属,私晤恐怕不妥。倒是先送去狱神庙,同那王熙凤一起关押,回朝禀告了皇上再从发落吧。”水溶也要避些嫌疑,遂点头应允,命侍卫且押去狱神庙与王熙凤关在一处,分别拘押待审。
  凤姐见了宝玉,自有许多别情可诉,及见他颈上空空,不由讶道:“你的玉呢?”宝玉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竟将那块随生即来、刻不离身的宝玉丢失,咕哝道:“谁知道落在哪里了,我如今只恨不得一时三刻死了,又理那劳什子做甚?”并不放在心上,只一心记挂黛玉,不提。
  且说次日忠顺王上朝面圣之际,便备述抄检详情,并递上查检单子。皇上阅过,沉吟不决。两王均知圣心仁慈,不愿降罪元妃亲眷。北静王水溶趁机进言,力陈贾政为人忠禀正直,恪守本份,向来言不妄发,身不妄动,虽然勒管家人不严,本人却无过犯;忠顺王虽与贾府不睦,既参的他势败,料其再无死灰复燃、柙虎出笼之日,便也不放在眼里,且正在力主和议之际,既见皇上有意网开一面,乐的送个顺水人情,又成全自己之势,遂盛赞贾府之女贾探春智勇孝义,端方得体,不啻恺悌君子,堪负议和重任,力举和谈。
  皇上因连日来朝廷中主战、主和两派争议不下,其枢纽处又在于议和一派并无恰当人选,皇族王公之女固不肯负楫远行,便寻常侯府千金凡有备选女儿者亦多有怨尤,无不贿赂内监良工以免入选,今上孝悌为先,更不肯强人所难,致使人家骨肉分离,况且有那羞手羞脚无胆识之辈,既便不敢抗旨,勉强从嫁,倘若不能安抚夷敌,反为不美,未能议和,反招嫌隙,岂不有违初衷,因此久决不下。如今忠顺府既有绝佳人选,且可减贾家之罪,正是一举两得之计。龙颜大悦,遂召贾探春进殿面圣。
  忠顺王亲自往贾氏祠堂传旨,先叮嘱贾探春数句,恩威并施,询其心意。探春暗想:我家已败,且子孙辈更无有力挽狂澜者,便留在此,也是牛衣对泣而已。况我每欲出人头地,建一番不世功业,苦无机会,今日果能学历代先贤烈女,以一介闺阁弱质,而抵千军万马,息干戈,平战乱,也是一件功德,更不负此生素志。遂垂泪道:“若牺牲探春一人,而能于家国有益,既解君王边疆之扰,复脱父母狴犴之困,使其得免囹圄,安享遐龄,虽万死而莫辞。”反再三拜谢忠顺举荐之功。忠顺王大喜,即命探春辞别贾母,带回府里着意装饰。
  探春遂整一整衣裙,在宗祠牌位前跪下,再三叩拜了,又请贾母上座,也跪下磕头。贾母早一把抱在怀里,放声大哭道:“叫我如何舍的你去?”探春流泪道:“老太太那般不舍的林姐姐,他要去,还不是撒手便去了;我这一去,老太太也只当我死了,再不必为孙女牵挂。不然,反教孙女于心不安。离合聚散,原是各人的定数,老太太说过:不信贾家从此败了。孙女此行,若能为重建贾家略尽绵力,已是万死莫辞,何况只是嫁人?老太太该为孙女高兴才是。便是我爹娘前,能见一面固然好,若竟无缘再见,也只有求老太太与他们说,孩儿这里再三拜请堂上各自保重、万不可为我悬念操心,便是成全孩儿的孝心了。”说罢,磕下头去。
  贾母数日里经历了这许多生离死别,心如刀绞,只哭的说不出话来。众人也都无不掩面痛哭。探春又与湘云、宝钗等一一话别,又再三拜嘱宝钗:“我今日去了,不知有再见的日子没有。你我原本就是好姐妹,如今又与我哥哥订了亲,不如今儿就改了口,让我先叫一声好嫂子。我能得宝姐姐做嫂子,便不能亲在爹娘面前尽孝,也可放心了。若是爹娘想我时,还求嫂子多多解劝,请他们保重身体,勿以探春为念。”说着便福下去,口称“嫂子”。
  宝钗也顾不的羞耻,忙忙还礼,拉住道:“妹妹这一去,必当雀屏中选,替闺阁扬名。你素来志向高远,今能如此,方不负你素日为人。至于家里的事,尽请放心。”待书、翠墨等人,更是死死拉住探春不放,只说愿随姑娘一起去。忠顺王权情道:“果然事成,宫中少不的也要陪送许多宫女,若府里有愿意随行的,倒是可以相伴的。且等上朝回来再议。”遂催促着去了。
  次日陛见,那贾探春丰容靓色,仪止端方;肩若削成,腰如纨束;宝髻玲珑,步摇金钿之蝴蝶;冰裙百褶,动转翠环之跳脱;蛾眉淡扫,裁拂窗之新月;粉面轻匀,绽映水之娇花。额黄侵绿云之鬓,碧钏透红袖之纱;香如高阁浮屠,而幽远益清;明若长廊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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