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世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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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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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得勉意坐了,轮番把盏。洞宾又与仙姑说:“魏生高才能诗,今夕之乐,不可
无咏!”仙姑说:“既然如此,请师兄起句。”洞宾也不推辞。“每日蓬壶恋玉
卮,暂同仙伴乐须斯。”(洞宾);“一宵清兴因知己,几朵金莲映碧池。”( 仙
姑);“物外幸逢环珮暖,人间亦许凤皇仪。”(魏生);“殷勤莫为桃源误, 此
夕须调琴瑟丝。”(洞宾)。
仙姑览诗,大怒道:“你二人如何戏弄我?”魏生慌忙磕头谢罪。洞宾劝道:
“天上人间,其情则一。洛妃解珮,神女行云,此皆吾仙家故事也。世上佳人才
子,犹为难遇,况魏生原有仙缘,神仙聚会,彼此一家,何必分体别形,效尘俗
硁硁之态乎?”说罢,仙姑低头不语,弄其裙带。洞宾道:“和议已成,魏宇可
拜谢仙姑俯就之恩也。”魏生连忙下拜。仙姑笑扶而起,入席再酌,尽欢而罢。
是夜,三人共寝。魏生先近仙姑,次后洞宾举事,阳变阴间,欢娱一夜。仙姑道:
“我三人此会,真是奇缘。可于枕上联诗一律”。仙姑首唱:
“满目辉光满目烟,无情却被有情牵。”(仙姑);
“春来杨柳风前舞,雨后桃花浪里颠。(魏生);
“须信仙缘应不爽,漫将好事了当年。”(仙姑);
“香销梦绕三千界,黄鹤栖迟一夜眠。”(洞宾)。
鸡鸣时,二仙起身欲别,魏生不舍,再三留恋,恳求今夜重会。仙姑含着羞
说道:“你若谨慎,不向人言,我当源源而至。”自此以后,无夕不来。或时二
仙同来,或时一仙自来。虽表兄服生,同寓书楼,一壁之隔,窗中来去,全不露
迹。如此半载有馀。
魏生渐渐黄瘦,肌肤销铄,欲食日减。夜间偏觉健旺,无奈日里倦怠,只想
就枕。服生见其如此模样,叩其染病之故,魏生坚不肯吐。服生只得对他父亲说
知,魏公到楼上看了儿子,大惊,乃取镜子教儿自家照看。魏生自睹尫羸之状,
亦觉骇然。魏公劝儿回家调理,儿子那里肯回,乃请医切脉,用药调理。是夜,
二仙又来。魏生述容颜黄瘦,父亲要搬回之语。洞宾道:“凡人成仙,脱胎换骨,
定然先将俗肌消尽,然后重换仙体,此非肉眼所知也。”魏生由此不疑,连药也
不肯吃。
再过数日,看看一丝两气,魏公着了忙,自携铺盖,往楼上守着儿子同宿。
到夜半,儿子向着床里说鬼话,魏公叫唤不醒,连隔房服道勤都起身来看。只见
魏生口里说:“二位师父怕怎的!不要去!”伸出手来,一把扯住,却扯了父亲。
魏公双眼流泪,叫:“我儿!你病势十死一生,尤自不肯实说!那二位师父是何
人?想是邪魅。”魏生道:“是两个仙人来度我的,不是邪魅。”魏公见儿沉重,
不管他肯不肯,顾了一乘小轿抬回家去将息。儿子道:“仙人与我紫金杯、白玉
壶,在书柜里,与我检好。”开柜看时,那是紫金、白玉,都是黄泥、白泥捻就
的。魏公道:“我儿,眼见得不是仙人是邪魅!”魏生恰才心慌,只得将庙中初
遇纯阳,后遇仙姑,始末叙了一遍。
魏公大惊,一面教妈妈收拾净房,伏侍儿子养病,一面出门访问个袪妖的法
师。走不多步,恰好一个法师,手中拿着法环摇将过来,朝着打个问讯。魏公连
忙答礼,问道:“师父何来?”这法师说道:“弟子是湖广武当山张三丰老爷的
徒弟,姓裴,法名守正,传得五雷法,普救人世。因见府上有妖气,故特动问。”
魏公听得说话有些来历,慌忙请法师到里面客位里坐。茶毕,就把儿子的事,备
细说与裴法师知道。裴道说:“令郎今在何处?”魏公就邀裴法师进到房里看魏
生。裴道一见魏生,就与魏公说:“令郎却被两个雌雄妖精迷了。若再过旬日不
治,这命休了!”魏公听说,慌忙下拜,说道:“万望师父慈悲,垂救犬子则个!
永不敢忘!”裴法师说;“我今晚就与你拿这精怪!”魏公说:“如此甚好!或
是要甚东西,吾师说来,小人好去治办。”裴守正说:“要一副熟三牲,和酒果、
五雷纸马、香烛、朱砂、黄纸之类。”分付毕,又道:“暂且别去,晚上过来。”
魏公送裴道出门,嘱道:“晚上准望光降。”裴法师道:“不必说。”照旧又来
街上,摇着法环而去。
魏公慌忙买办合用物件,都齐备了,只等裴法师来捉鬼。到晚,裴法师来了,
魏公接着法师,说:“东西俱已完备,不知要摆在那里?”裴道说:“就摆在令
郎房里。”抬两张桌子进去,摆下三牲福物,烧起香来。裴道戴上法冠,穿领法
衣,仗着剑,步起罡来,念动咒诀,把朱砂书起符来,正要烧这符去,只见这符
都是水湿的,烧不着,裴法师骂道:“畜生,不得无礼!”把剑望空中斫将去。
这口剑被妖精接着,拿去悬空钉在屋中间,动也动不得。裴道心里慌张,把平生
的法术都使出来,一些也不灵。魏公看着裴道,说:“师父头上戴的道冠儿那里
去了?”裴道说:“我不曾除下,如何便没了?又是作怪!”连忙使人去寻,只
见门外有个尿桶,这道冠儿浮在尿桶面上。捞得起来时,烂臭,如何戴在头上!
裴道说:“这精怪妖气太盛,我的法术敌他不过,你自别作计较。”魏公见说,
心里虽是烦恼,免不得把福物收了,请裴道来堂前散福,吃了酒饭。夜又深了,
就留裴道在家安歇,彼此俱不欢喜。裴道也闷闷的,自去侧房里脱了衣服睡,才
要合眼,只见三四个黄衣力士,扛四五十斤一块石板,压在裴道身上。口里说:
“谢贼道的好法!”裴道压得动身不得,气也透不转,慌了,只得叫道:“有鬼,
救人!救人!”原来魏公家里人正收拾未了,还不曾睡,听得裴道叫响,魏公与
家人拿着灯火,走进房来。看裴道时,见裴道被块青石板压在身上,动不得。两
三个人慌忙扛去这块石板,救起裴道来,将姜汤灌了一回。东方已明,裴道也醒
了。裴道梳洗已毕,又吃些早粥,辞了魏公自去,不在话下。
魏公见这模样,夫妻两个,泪不曾干,也没奈何。次日,表兄服道勤来看魏
生。魏公与服生备说夜来裴道着鬼之事,“怎生是好?”服生说道:“本庙华光
菩萨最灵感,原在庙里被精了,我们备些福物,做道疏文烧了,神道正必胜邪,
或可救得。”服生现与同会李林等说了,这些会友,个个爱惜魏生,争出分子,
备办福物,香烛、纸马、酒果,摆列在神道面前,与魏公拜献,就把疏文宣读:
“惟神正气摄乎山川,善恶不爽;威灵布于寰宇,祸福无私。今魏宇者,读书本
庙,祸被物精。男女不分,夤夜欢娱于一席;阴阳无间,晨昏耽乐于两情。苟且
相交,不顾逾墙之戒;无媒而合,自同钻穴之污。先假纯阳,比顽不已;后托何
氏,淫乐无休。致使魏生形神摇乱,全无清爽之期;心志飞扬,已失永长之道。
或月怪,或花妖,殛之以灭其迹;或山精,或木魅,袪之使屏其形。阳伸阴屈,
物泰民安,万众皆钦,惟神是祷!李林等拜疏。”
疏文念毕,烧化了纸,就在庙里散福。众人因论吕洞宾、何仙姑之事,李林
道:“忠清巷新建一座纯阳庵,我们明早同去拈香,通陈此事。倘然吕仙有灵,
必然震怒。”众人齐声道好。次日,同会十人,不约而齐都到纯阳祖师面前,拈
香拜祷。转来回覆了魏公。从此夜为始,魏生渐觉清爽,但元神不能骤复,魏公
心下已有三分欢喜。
过了数日,自备三牲祭礼,往华光庙,一则赛愿,二则保福。众友闻知,都
来陪他拜神,礼毕,化纸,只见魏公双眸紧闭,大踏步向供桌上坐了,端然不动,
叫道:“魏则优,你儿子的性命,亏我救了。我乃五显灵官是也!”!众人知华
光菩萨附体,都来参拜,叩问:“魏宇所患何等妖精?神力如何救拔?病体几时
方能全妥?”魏公口里又说道:“这二妖,乃是多年的龟精,一雌一雄,惯迷惑
少年男女。吾神访得真了,先差部下去拿他。二妖神通广大,反为所败。吾神亲
往收捕,他兀自假冒吕洞宾、何仙姑名色,抗拒不服。大战百合,不分胜败。恰
好洞宾、仙姑亦知此情,奏闻玉帝,命神将、天兵下界,真仙既到,伪者自不能
敌。二妖逃走,去乌江孟子河里去躲,吾神将火轮去烧得出来,又与交战,被洞
宾先生,飞剑斩了雄的龟精,雌的直驱在北海冰阴中受苦,永不赦出。吾神与洞
宾、仙姑奏覆上帝,上帝要并治汝子迷惑之罪。吾神奏道:‘他是年幼书生,一
时被惑,父母朋友,俱悔过求忏。况此生后有功名,可以恕之。’上帝方准免罚。
你看我的袍袖,都战裂了。那雄龟精的腹壳,被吾神劈来,埋于后园碧桃树下。
你若要儿子速愈,可取此壳煎膏,用酒服之,便愈也。”说罢,魏公跌倒在地下。
从人扶起,唤醒,问他时,魏公并不晓得菩萨附体一事。众人向魏公说这备细,
魏公惊异,就神帐中看神道袍袖,果然裂开。往后园碧桃树下,掘起浮土,见一
龟板,约有三尺之长,犹带血肉。魏公取归,煎膏入酒,与魏生吃,一日三服,
比及膏完,病已全愈。于是父子往华光庙祭赛,与神道换袍,又往纯阳庵烧香。
后魏宇果中科甲。有诗为证:真妄由来本自心,神仙岂肯蹈邪淫!人心不被邪淫
惑,眼底蓬莱便可寻。
        
   

第二十八卷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第二十八卷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薰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话说西湖景致,山水鲜明。晋朝咸和年间,山水大发,汹涌流入西门。忽然
水内有牛一头见浑身金色。后水退,其牛随行至北山,不知去向。哄动杭州市上
之人,皆以为显化。所以建立一寺,名曰金牛寺。西门,即今之涌金门,立一座
庙,号金华将军。当时有一番僧,法名浑寿罗,到此武林郡云游,玩其山景,道:
“灵鹫山前小峰一座忽然不见,原来飞到此处。”当时人皆不信。僧言:“我记
得灵鹫山前峰岭,唤做灵鹫岭,这山洞里有个白猿,看我呼出为验。”果然呼出
白猿来。山前有一亭,今唤做冷泉亭。又有一座孤山,生在西湖中。先曾有林和
靖先生在此山隐居,使人搬挑泥石,砌成一条走路,东接断桥,西接栖霞岭,因
此唤作孤山路。又唐时有刺史白乐天,筑一条路,南至翠屏山,北至栖霞岭,唤
做白公堤,不时被山水冲倒,不只一番,用官钱修理。后宋时苏东坡来做太守,
因见有这两条路被水冲坏,就买木石,起人夫筑得坚固。六桥上朱红栏杆,堤上
栽种桃柳,到春景融和,端的十分好景,堪描入画,后人因此只唤做苏公堤。又
孤山路畔,起造两条石桥,分开水势,东边唤做断桥,西边唤做西宁桥。真乃:
隐隐山藏三百寺,依稀云锁二高峰。
说话的,只说西湖美景,仙人古迹。俺今日且说一个俊俏后生,只因游玩西
湖,遇着两个妇人,直惹得几处州城,闹动了花街柳巷。有分教才人把笔,编成
一本风流话本。单说那子弟,姓甚名谁?遇着甚般样的妇人?惹出甚般样事?有
诗为证:“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
村。”
话说宋高宗南渡,绍兴年间,杭州临安府过军桥黑珠巷内,有一个宦家,姓
李,名仁。见做南廊阁子库募事官,又与邵太尉管钱粮。家中妻子有一个兄弟许
宣,排行小乙。他爹曾开生药店,自幼父母双亡,却在表叔李将仕家生药铺做主
管,年方二十二岁。那生药店开在官巷口。忽一日,许宣在铺内做买卖,只见一
个和尚来到门首,打个问讯,道:“贫僧是保叔塔寺内僧,前日已送馒头并卷子
在宅上。今清明节近,追修祖宗,望小乙官到寺烧香,勿误。”许宣道:“小子
准来。”和尚相别去了。许宣至晚归姐夫家去。原来许宣无有老小,只在姐姐家
住。当晚与姐姐说:“今日保叔塔和尚来请烧絪子,明日要荐祖宗,走一遭了来。”
次日早起买了纸马、蜡烛、经幡、钱垛一应等项,吃了饭,换了新鞋袜;衣服,
把{⺮奄}子、钱马使条袱子包了,径到官巷口李将仕家来。李将仕见,问许宣何
处去,许宣道:“我今日要去保叔塔烧絪子,追荐祖宗,乞叔叔容暇一日。”李
将仕道:“你去便回。”
许宣离了铺中,入寿安坊,花市街,过井亭桥,往清河街后钱塘门,行石函
桥,过放生碑,径到保叔塔寺。寻见送馒头的和尚,忏悔过疏头,烧了{⺮奄}子,
到佛殿上看众僧念经。吃斋罢,别了和尚,离寺迤逦闲走,过西宁桥、孤山路、
四圣观,来看林和靖坟,到六一泉闲走。不期云生西北,雾锁东南,落下微微细
雨,渐大起来。正是清明时节,少不得天公应时,催花雨下,那阵雨下得绵绵不
绝。许宣见脚下湿,脱下了新鞋袜,走出四圣观来寻船,不见一只。正没摆布处,
只见一个老儿摇着一只船过来。许宣暗喜,认时,正是张阿公。叫道:“张阿公,
搭我则个。”老儿听得叫,认时,原来是许小乙。将船摇近岸来,道:“小乙官,
着了雨,不知要何处上岸?”许宣道:“涌金门上岸。”
这老儿扶许宣下船,离了岸,摇近丰乐楼来。摇不上十数丈水面,只见岸上
有人叫道:“公公,搭船则个。”许宣看时,是一个妇人,头戴孝头髻,乌云畔
插着些素钗梳,穿一领白绢衫儿,下穿一条细麻布裙。这妇人肩下一个丫鬟,身
上穿着青衣服,头上一双角髻,戴两条大红头须,插着两件着饰,手中捧着一个
包儿,要搭船。那老张对小乙官道:“因风吹火,用力不多,一发搭了他去。”
许宣道:“你便叫他下来。”老儿见说,将船傍了岸边,那妇人同丫鬟下船,见
了许宣,起一点朱唇,露两行碎玉,向前道一个万福。许宣慌忙起身答礼。那娘
子和丫鬟舱中坐定了,娘子把秋波频转,瞧着许宣。许宣平生是个老实之人,见
了此等如花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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