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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第一章（1）
路标
若即若离，到处可见即无处可寻。西尼加（古罗马哲学家）
第一章
芮丝 吉尔莫抽着烟，驾驶着引擎已经过热的雪佛莱骑士汽车在天使之城的街区中慢慢穿行。
现在，她的口袋里仅有二百四十三美元。用这些钱修车，加油，再填饱自己的肚子，已经足够了。如果车子损坏得不严重的话，她还可以有剩余的钱来住店过夜。
然而，即使作最乐观的估计，也无法摆脱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即将身无分文。
缕缕蒸汽从车头浮起，雪佛莱骑士喘着粗气在抗议。她认为此刻她必须暂时停止旅行，马上找一份工作。
不要担心，没问题的。她暗自安慰自己。怀俄明小镇与其他〃建城于水〃的地方一样，安静地沉睡在一条蓝色河流的怀抱中。这座小镇有她心仪的景象白雪皑皑的提顿山脉，犹如高高在上的清醒而冷漠的神明，显迹于蓝天白云之巅，俯瞰着大地苍生。怀着朝圣的心情，她已经蜿蜒前行了好几个小时，就像不断地穿越着安塞尔 亚当斯拍摄的山峰和平原的风景照，她正在向着提顿山脉一步步靠近。
那天，当她在黎明破晓前动身时，她并不知道此行的终点在何处，但是她已经绕过了科迪，飞快穿越了迪布瓦，虽然她想转向驶入杰克逊，但她却折向了南方。
所以，一定是有些事物一直驱使着她来到这里。
在过去的八个月中，她形成了坚定的信念，坚决遵循路标和个人冲动而行驶。〃危险弯路，小心路滑。〃有些人花费时间和精力张贴这些警告语，是一件好事。还有其他的标志，连同斜射在乡间小道上的一缕阳光，都是指向南方的风向标。
如果她喜欢那缕阳光或那个风向标，那么她就会随心所欲地顺着这些路标行驶，直到她在适当的时候找到了似乎适合的地方。她也许会在那里住上几个星期，或者，像她在南达科他州一样，住几个月。做一些工作，考察那个区域，然后当那些路标和她自身的冲动指向一个新的方向时，她就立刻整装出发，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在她养成的这个习惯里，有一种自由，使在她内心深处时常嗡嗡喧嚣的忧虑逐渐减少。过去几个月的独居生活中，她基本上自食其力，这些经历，较之于她一整年的对于缓解忧虑的治疗，看起来似乎更有效。
说句公道话，她认为治疗赋予了她能在每个白天和黑夜面对自己的勇气。
这是另一个新的开始，在天使之城的怀抱里，她的生活揭开了新的一页。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将会用几天时间来欣赏湖光山色，并且赚足够的钱以便再次继续上路。路标上说这里的人口为六百二十三人，这是一个也许有能力发展旅游业，开发自然风景和国家公园的邻近区域。
这里至少有一家宾馆，好像也有一些只提供早餐与住宿的乡村小旅店，也许在相隔几英里的地方还有一家休假农庄。在休假农庄工作应该是有趣的。所有这些地方应该需要有人跑腿，干些杂活，做清洁工作，尤其在这个阳光暖融的冬日严寒的日子。
但是此刻她的雪佛莱骑士正大口大口地呛出一股股浓烈的黑烟，所以她必须先找个修车的地方。
她放慢了速度，沿着长而宽阔的湖，在缎带般的公路上徐行。车窗外的残雪使湖泊更显凝重，树木尚未褪去冬日棕褐暗黄的外套，瘦骨嶙峋地立在风里。但是早已有几艘小船下水试暖了她看见两三个人穿着风衣，戴着帽子，正划着白色的独木舟在湖光山色的倒影中泛游。
她认为，在湖的另一边是商业区。她注意到那里有礼品店、小画廊、银行、邮局以及县治安官的办公室。
她将视线从湖面移了回来，把行驶过久导致引擎已过热的车子开到了一个看起来像百货店里的大车库的地方。这里有几个穿着法兰绒衬衫的男子，正蜷在车库前面的结实的椅子里，陶醉于美丽的湖景。
她熄灭了引擎，下了车，那几个男子冲她点点头，然后右边的一个男子用手轻轻敲了敲他那顶蓝色帽子的边缘，她看到，他的帽子上有店铺的名字麦克商品杂货店。
第2节：第一章（2）
〃小姐，看起来你遇到了一些麻烦。〃
〃是的。你知道谁能帮我一把吗？〃
他双手按着大腿，从椅子上起身。这时她才看清，他身材魁梧，脸色红润，有着和善的棕色眼睛，眼角拖着几道鱼尾纹。当他讲话时，声音懒洋洋的，并且慢声慢气。
〃不如我们打开发动机罩来看一看吧好吗？〃
〃谢谢。〃她打开插销。他猛地抬起发动机罩，滚滚浓烟逼得他不由退后了几步。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烟雾和小题大做与其说使她焦虑，倒不如说使她更加困惑。〃我想，在开到东面十英里的时候，车子就应该开始冒烟了。只是我沉湎于湖光山色中，没太注意。〃
〃这好办。你开车去公园？〃
〃是的，差不多吧。〃不确定，从来都不确定，她思索着，并且试图集中精力着眼于目前，而不是过去或将来。〃我觉得车子不想驶向公园，它有别的主意。〃
他的同事走了过来，两个男子都弓下身来查看发动机罩下面的情况，芮丝知道男人会这样做的。他们目光严肃，时而会意地皱一下眉。她和他们一起看着，虽然她知道自己是帮不上忙的。女人对汽车发动机罩下面的机器的陌生程度就如同对古罗马神话中冥府之神的了解一样，少之又少。
〃你车子的水箱胶管裂了，〃他对她说，〃需要换一个才行。〃
听起来不怎么严重，不太糟，而且不会很贵。〃这个镇里，我能去哪里换它呢？〃
〃林特的修车厂会帮你弄好的。我帮你给他打个电话，如何？〃
〃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她回以微笑，并伸出手来与他握手，面对陌生人时，她更容易使用这些示意动作，〃我叫芮丝，芮丝 吉尔莫。〃
〃我叫麦克 扎波尔，这位是卡尔 萨姆森。〃
〃你回西部，是吗？〃卡尔问道，他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健康的中年人，并且有一些从前混入的美国本土血统。
〃是的。我正在回西部的路上，将去波士顿地区。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助。〃
〃没什么啦，只不过帮你打个电话而已，〃麦克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去吹吹风，在附近转一转。林特到这里要一些时间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愿意去散散步。也许你可以给我推荐一个这个镇里不错的住处。但价格不要太贵。〃
〃前面不远处有一家湖景旅馆。在湖的另一边，有一家提顿旅店，它更像家庭式旅店。那里还有一家只提供早餐和住宿的乡村小旅店。湖边和小镇外有一些小木屋，按周或按月出租。〃
她没有想过要在这里逗留几个月，甚至在这里驻留一天，对她来说已经是挑战了。只是〃更像家一样〃这个说法太亲切了。〃也许我会步行去看看这家旅店。〃
〃走过去要很久的。我可以送你过去。〃
〃我已经开了一天的车，散步可以让我的身体彻底舒展一下。但是，还是要谢谢你，扎波尔先生。〃
〃别客气。〃当她沿着木制的人行道已经走远的时候，他仍伫立了一会儿。〃漂亮女人。〃他说。
〃她身上没有肉。〃卡尔摇了摇头，〃如今的女人们为了凸显线条而天天饿肚子。〃
她不是因为饿肚子减肥才这样瘦的，事实上，她一直在努力补回她在过去几年中减轻的体重。她去了专门为骨瘦如柴的人士设计的健身俱乐部，并且用她认为愚蠢的方式来增肥。她身体的棱角实在太多了，浑身都是骨头。每次她脱下衣服注视自己的时候，她都觉得那是陌生人的身体。
她不同意麦克的观点，她不认为自己是个漂亮的女人，或者说不再是漂亮的女人。曾经她也认为自己是漂亮的，一个紧随时尚、时髦性感的漂亮女人。但是现在她的脸看起来粗硬了，颧骨过高，两颊凹陷。虽然不眠夜越来越少，但是仍有许多个夜晚让她难以成眠，那些黑眼圈在这时就会趁虚而入，她的眼神再也无法像曾经那样澄澈如水，并且皮肤越来越苍白灰暗。
她想再次认可自己。
她漫步闲逛，她破旧的鞋走在人行道上卑微无声。她已经学会了不慌不忙，她告诉自己不要仓促，不要慌乱，对一切变故安之若素，顺其自然，并且真真切切地享受生命中的分分秒秒。
第3节：第一章（3）
凉爽的微风轻拂着她的脸颊，穿过她扎成马尾辫的缕缕棕色长发。她喜欢微风拂面的感觉，喜欢微风扬起的味道，干净而清新，她喜欢如薄纱般倾洒在提顿山脉上的、在水面上泛着点点光芒的明亮月光。
穿过光秃秃的柳树林和杨树林，她看到了一些麦克提及的小木屋。它们隐伏在树木后面，由原木和玻璃建造而成，有着宽阔的门廊而且，她想，那里应该能看到不错的风景。
能坐在小木屋的门廊里观赏山水风景，应该是一种享受吧，在那里可以看到沼泽地里破淤而出的柔荑草，看到侵入沼泽地的一切东西。站在小木屋近旁，置身于静谧的环境，感受着自然的无私馈赠，对她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她想，也许有一天，她会再次来到这里，欣赏风景，感受宁静。但今天不行。
在餐厅入口处的旁边，有一个如威士忌酒桶一半大小的木桶，有人把水仙花的幼芽撒进里面。这些在寒冷风中受冻的幼芽，让她联想到春天。春天万物复苏，天地间的一切都以崭新的容颜重现人间，也许在这个春天，她也会拥有一个新的自己。
她驻足欣赏这稚嫩的幼芽。春天在一个冬天的孕育中破壳而出，它使万物恢复生机盎然的景象，很让人心情振奋，并且不久之后其他冬去春来的迹象都会跟着一一呈现。她的手册记录了低洼沼泽地里绵延几英里的野花，它们安静地绽放在湖畔和水塘边上。
芮丝认为，她也做好了成熟的准备，正要含苞待放。
然后她抬起头，透过餐厅正面的宽阔玻璃窗，看到餐厅的室内布局。其实，称这家餐厅为小餐馆更确切些。服务台，双炉头和四炉头的台面，小隔间，都已呈现出暗淡的红色和白色。馅饼和蛋糕放在展示柜里，厨房是开放式的。两三个拿着托盘和咖啡壶的女服务员忙得东奔西跑。
她意识到已经到了午饭的用餐高峰期。她忘记了吃午餐。她一看到饭店，就会……
然后她看到了窗上贴着的手写的招聘启事。
本餐厅现招聘厨师，有意者请进来咨询。
她想了想是否要进去试试，虽然她在做出决定之前，身子已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伫立在那里，透过餐厅的玻璃窗，仔细审视着餐厅里的设置。做这种小餐馆的饭菜，对她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闭着眼睛就能搞定。她心想。或者至少她曾经有能力这样做。
也许现在是看她是否能再度胜任厨师工作的时候了，也许她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她知道，即使不能胜任，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也许是因为夏季是旺季的缘故，为早作准备，所以饭店才会招一些人手。
招聘启事近在眼前，她的车已经行驶到了这座小镇，并且她已经走到了这里，水仙花幼苗在这里即将破土而出，呼吸着早春的第一缕清新空气。她回到了餐厅的门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了门。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炸洋葱和烤肉的味道，浓咖啡、播放着乡村音乐的自动电唱机、还有餐桌边低声聊天的食客们组成一个温磬的生活画面。
她注意到，这里红色的地板和厨房中白色的长台面都擦得干干净净，在几张没有客人的餐桌上摆放着午餐的餐具。墙上挂有她觉得不错的照片，照片中一片青山绿水。
当一个女服务员从她的身边绕过时，她依旧在观望餐厅里的景象。〃下午好，请问您要吃午餐吗？您可以选择在餐桌或餐台上享用午餐。〃
〃事实上，我是在找经理，或者餐厅的老板。我是因为看了窗上贴的招聘启事才进来的，我想应聘厨师这个职位。〃
女服务员愣了半天，她试图拿稳托盘。〃你是厨师？〃
芮丝完全有时间很自然地对女服务员的话嗤之以鼻，但此时，她并没有这样做。〃是的。〃她回答说。
〃那就好办了，因为乔安妮前几天刚刚炒掉了一个厨师。〃女服务员合拢她没有拿托盘的那只手的手指，将手伸到嘴边，模仿喝酒的动作。
〃那是二月份的事了，当那个厨师来到这座小镇找工作时，乔安妮给了他一份工作。他当时说他信仰基督教，四处传经。〃
第4节：第一章（4）
她歪了歪脑袋，翘了翘臀，并用她漂亮的脸蛋给了芮丝一个灿烂的微笑。〃他违背了他的话，确实，他就像一个没本事、只会吹牛的门徒，所以你恨不得想给他嘴里塞块儿抹布。然后，我猜，他发现了他感兴趣的事。事情就是这样。那么你为什么不坐到厨房长台面这边来呢？我去看看乔安妮是否有时间从厨房里出来一会儿。想喝点儿咖啡吗？〃
〃如果可以的话，给我来杯茶吧。〃
〃一会儿就送来。〃
芮丝坐在了一个铬鞣革凳子上，把手心的汗在大腿上蹭来蹭去，她有些紧张。她提醒自己不一定非要接受这份工作，即使老板给她这个工作机会，她也不一定要接受。她可以坚持做清洁饭店的房间的工作，或者出去到休假农庄度假。
自动电唱机更换了曲目，仙妮娅 堂恩欣喜地唱着《她是真女人》。
女服务员走回到烤肉架那边，轻轻拍了拍一个身材矮小但却结实的女人的肩膀，并与她耳语一番。过了一会儿，那个女人扭过头朝芮丝那边瞥了一眼，刚好和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