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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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婚约-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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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的好感,这种好感他从来没有对任何其他朋友表示过。他尊敬〃爱斯基摩〃的可靠稳固性格,欣赏他的幽默感,羡慕他个性中的冒险犯难精神,而且他很可能知道〃爱斯基摩〃同样对他细木工的非凡手艺感到敬佩。他非常珍视这份友谊,在军事动员时发生的一件事可以证明他们之间友谊的深厚。因为班杰明有五个孩子,所以他本来可以被分到本土部队,留在后方修理铁路或者公路,可是他坚持要跟营里的弟兄一起到前线去。他对我解释:〃我情愿跟'爱斯基摩'在一起冒险,也不要跟那些老头子留在后方。反正后方也会被轰炸,只要我能跟'爱斯基摩'在一起,我就没有那么害怕。〃我还要加一句,他坚持要到前方去可能还有一个心虚的理由,那就是这五个孩子都不是他亲生的,所以说自己有五个孩子似乎是在说谎。很不幸的,我想这就是班杰明的逻辑。 
接下来的那些痛苦年月,我不用多加描述,因为你自己也亲身体验过。在那段岁月中,除了照顾孩子外,我整个生活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等待。等待班杰明的信、等待军队的通知、等待第二天的降临。班杰明向来不喜欢写信,因为他怕文字会让他出丑,虽然这种想法实在没有道理,可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话虽如此,他在前线时从来没有让我苦等他的消息。他写信写得很勤快,如果我有时候要等候一阵子,那也是因为邮务的关系。我从前告诉你,他在信上从来不提战争的事。他虽然不提,可是战争打得越久,我就越能从他信上感觉到他的悲伤和无奈。

第44节 德国佬逐渐地完蛋了
如果他信上有一点愉快的气氛,那一定是跟〃爱斯基摩〃有关。我就是从他信上第一次看到〃爱斯基摩〃的真实名姓的:〃昨天我跟布盖一起去军中剧院看表演,我们都笑得很开心。〃〃我现在不能再写了,我跟布盖要去玩一局纸牌。我们的对手是两个不知好歹的投弹手。〃〃下次你给我寄包裹时,别忘记给布盖寄一包烟草。他没事时,嘴上总是叼着烟斗。〃〃布盖打听出来,我们快要可以休假回家了。〃 
〃休假〃是我们常常提到的一个词。班杰明第一次休假回家是一九一五年七月底,在阿尔图瓦战役以后,离他入伍几乎刚好是一年。说他变了很多,可能还不够正确;我应该说他跟从前判若两人。他对孩子完全失去了耐心,一会儿还跟他们玩得好好的,过一会儿就骂他们吵闹得太厉害。此外,饭后他总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桌前,把酒瓶里的酒慢慢喝完。战前他几乎是滴酒不沾的,现在他中午、晚上都要喝完满满一瓶。休假那个星期中的某一天,他跑到从前的店面去看看,结果到天黑才回来,脚步蹒跚,满嘴酒气。那时,我已经让孩子上床睡觉了。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他说他实在受不了这场战争了,他越来越害怕。他说他有种预感,如果他不赶快想办法,他可能死在战场上,永远回不来了。 
第二天,他酒醒了,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对我说:〃不要生我的气。跟很多其他的大兵一样,我在军中学会了喝酒。在那边如果不喝酒,我不知道要怎么支持下去。我从前绝对没有想到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假结束了,他又走了。写回来的信一封比一封悲伤。我很久以后才知道,他那营一九一五年秋冬季都在香槟省,一九一六年三月在凡尔登,都是战役最惨烈的地方。他一九一六年四月十五号再度休假回家,那天是星期六,我记得非常清楚。他从来没有这么消瘦,这么苍白过,双眼无神,从前的生命之力已经死了。他不喝酒了,而且很费力地提起兴致跟孩子们打交道。这些孩子不知不觉间又长大了,可是他还是很快就感到疲惫。晚上我们睡在床上,他对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在黑暗中对我说:〃这场战争打个没完没了。德国佬逐渐地完蛋了,我们自己的人也没好下场。英国佬奋勇向前,看过他们打仗的人才能真正了解'勇气'两字是什么意思。可是光有他们的勇气还是不够。我们的勇气也不管用。德国佬的勇气也于事无补。我们全都陷在泥泞里,谁也逃不出来。〃另外一个夜晚,他拥抱着我,说:〃要么,我就做个逃兵,他们要抓我的话就来;要么,我得有第六个孩子。如果有六个孩子的话,他们就会放我回家。〃他沉默了好一阵,换了一个声调问我:〃你懂不懂?〃 
我想你看到这里,一定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了,而且我想你大概正觉得整件事很好笑,对我感到轻视。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想你不会轻视我。你曾经希望你的未婚夫能无恙地从战场上回来,班杰明也怀有同样的希望。 
那天晚上,我觉得班杰明一定是着了魔了。他说完后就睡着了,我可睡不着。接下来的几天中,只要孩子们不在旁边,他一定抓住机会再次展开说服工作。他强调:〃这样子并没有对我不忠,因为是我要求你这样做的。再说,另外五个孩子也不是我的,多一个少一个到底有什么分别?如果我自己能让你怀孕生下第六个的话,你想我会让你为难吗?如果我也像布盖一样,无牵无挂,而且是个宿命论者的话,你想我会在乎自己的生命吗?〃 
他提到了那个名字:布盖。 
一天下午,我们请楼下的邻居帮我们照顾一个钟头的孩子,我们两人在贝西码头散步,他又对我说:〃在我回到战场以前,你一定要答应我那件事。你跟布盖在一起,我不会生气吃醋。我看得到的是,他们会还我自由,我们一家人可以快活地生活在一起,就好像这场战争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走的那天,我一直把他送到北站的铁门前。他透过栏栅亲吻我,注视我。我觉得很难过,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班杰明了。他对我说:〃我明白,你一定觉得我变得你都不认识了。可是,我还是我,是班杰明。只是我已经没有精力再挣扎下去了,救救我。答应我你一定会做。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一边哭着,一边点头表示我答应了。我目送他再度远去,穿着一身脏脏的蓝军服,背着背包,戴着钢盔。 
我讲到我丈夫,讲到我自己,可是我没讲到布盖。你知道,很久以后,布盖对我说:〃该来的就一定会来,是躲不过的。我们无法跟战争作对,无法跟生命作对,也无法跟死亡作对。我们只是尽人事而已。这个宇宙的惟一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时间。〃 
随着时间的流逝,班杰明的妄想越来越深。他没办法忍受这么长时间的战争。他信上讲的都是跟这个计划有关的事:布盖什么时候休假回来:我哪段日子最容易怀孕等等。 
我在回信上写着:〃就算我怀孕了,也需要八到九个月才能生下第六个孩子,那时候,战争早结束了。〃他写信回答我说:〃我需要一个希望才能活下去。如果我知道只要等八九个月就能脱离苦海,我情愿等待。〃后来布盖解释给我听:〃我们在阿尔图瓦的时候,班杰明看到各种大大小小战役里牺牲的生命时,就失去了所有的勇气。死亡的人、受伤的人堆积如山,一场无法形容的大屠杀。可怜的法国人,可怜的摩洛哥人,可怜的德国佬,死了不知多少。他们把尸体丢到二轮运货马车里,一具堆着一具,好像他们的生命一点都没有价值。 
有一次,一个赶马车的胖子在整理那些尸体,他在那些尸体上踩来踩去,只为了能堆得紧一点,多堆几个。班杰明看到后,一边痛骂他,一边把他拉开。那个胖子当然不愿意忍下这口气,两人大打出手,在地上滚来滚去,像两只野狗一样。也许班杰明对战争失去了勇气,可是,当他看到一个胖子在士兵的尸体上践踏时,他是挺身出来,当仁不让的。〃

第45节 在战壕里比较安心
小姐,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透过这些小事,让你了解我要表达的意思。我要说的是,天下没有绝对的黑,也没有绝对的白,因为时间把一切都搅混了。今天是七月十一号星期天,正在写这封信的我已经不是上星期三的我了,那个害怕到极点,不愿意把事情告诉你的爱罗蒂。现在我对自己说,如果我把事情讲出来能对你有帮助的话,我不会去担忧别的后果。而且我也要坦白对你说,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再感到羞愧了,我也已经豁出去了。 
布盖是一九一六年六月休的假。六月四号星期一那天,他在我的信箱里留了一张纸条,告诉我他第二天下午会上楼来看我。如果我不愿意见他,他完全明白,我只需要在临街的某个窗户挂上一条有色布条就可以了。第二天早上,我把孩子送到连城桥市他们姑妈欧蒂那里。我只告诉欧蒂,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办,大概需要一两天左右。 
下午三点钟左右,我从临街大卧房的窗户往外看去,看到对街的人行道上有个男人停下脚步,朝我住的这楼看过来。他穿着一套浅色的夏季衣服,头上戴着一顶草帽。我们互相注视了好几秒钟,两人都没有动。我觉得自己好像要瘫痪了一样,没办法对他做任何手势。最后他自己走过街来。 
我等了一会儿,才把公寓的门打开。听到他脚步声逐渐接近我们这户时,我离开大门,走向饭厅。他走了进来,把草帽脱下,态度跟我同样不自然,对我简简单单地打了招呼:〃你好,爱罗蒂。〃我也回了他的招呼。他把大门关上,走进饭厅。他的样子就跟班杰明形容的一样:身体强壮,表情宁静,眼神正直,头发和胡子都是棕色的,双手大大的,就像木匠的手一样。惟一缺少的,只有他的微笑。可是他不能笑,至于我,那就更不用说了。我们两个人的表情一定非常笨拙,就好像两个演员突然忘词了一样。我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对着他看,过了几秒钟以后,我不知怎么地冒出了一句:〃请坐,我去准备咖啡。〃 
在厨房里准备咖啡时,我的心怦怦地跳着。我双手发抖,端着咖啡回饭厅。这次,他坐在饭桌前,草帽放在沙发上。我大姑欧蒂来看我们的时候,就是睡在这张沙发上。虽然天气很热,可是我不敢开窗户,因为我怕附近邻居看到我们。我告诉他:〃你可以把西装外套脱掉。〃他说了声谢谢,把西装外套挂在自己的椅背上。 
我们各居饭桌一方,安静地喝着咖啡。我无论如何鼓不起勇气注视他。跟我一样,他也不愿意提起班杰明,或是任何跟前线有关的事,因为只要提起战争,我们就不得不说到班杰明。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他告诉我他跟他哥哥夏尔在北美洲冒险的事,他哥哥一直到现在还留在那边没回来。他也把他跟小路易之间的交情讲给我听。小路易是个退休的职业拳手,现在开了一家咖啡馆。他形容小路易怎么跟他的顾客玩用吸管喝啤酒的游戏。听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他的笑容在童真稚气中又让人觉得非常舒适可靠,使他脸上的整个表情都柔和了下来。 
接着,他问我他能不能抽根烟。我到厨房里去找了一个小碟子给他当烟灰缸。他点了根高卢牌的烟,然后就静默不语。我们听得到外面孩子在玩耍的声音。他吸了两口烟,然后就把烟捻熄了,站起身来,用很柔和的声音对我说:〃这主意实在荒谬,可是我们可以对他撒个谎,假装我们做了。这样,他在战壕里也许会比较安心。〃 
我没有回答,也始终没有勇气抬起头来正视他。他拿起沙发上的草帽,对我说:〃如果在我走以前,你想跟我联络的话,你可以在阿美洛街小路易的咖啡馆给我留话。〃他走向大门,我也站了起来,在他之前到了门口,拉住他,叫他不要走。过了一会儿,我终于能正视他的眼睛了。他把我拉近,让我靠着他的肩膀,把手插在我的头发里。我们就这样站着,没说一句话。过了一阵子,我把他的手拿开,走回饭厅。他来以前,我花了很多时间整理卧房,想把所有跟班杰明有关的东西都拿开,可是弄了很久以后决定放弃。我不要和他去我跟班杰明的卧房,也不要去用孩子们的卧房。 
我没有转身对着他,只是站在沙发旁边,先把洋装脱掉,然后开始脱别的衣物。我脱衣服时,他温柔地亲吻我的脖子。 
那天晚上,他带我去国会大厦那里的一家餐厅吃饭。他坐在我对面,对我微笑。看着他的微笑,我觉得一切都有如在梦幻中,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是真正的我了。他告诉我,有次他怎么跟小路易捉弄一个吝啬的顾客,我只顾着看他,没有全部听进去,可是,当他讲完笑起来的时候,我也跟着他笑了。看到我笑,他说:〃爱罗蒂,你应该多笑。爱斯基摩人有这样一个说法:当一个女人笑的时候,男人就要赶快数数她露出了几颗牙齿。他算到几颗牙齿,下次去打猎时就能捉到几头海豹。〃我听了之后又笑了起来,可是时间很短,他大概只算到五六颗牙齿吧。他对我说:〃没关系,我们叫点别的东西吃吧。我最讨厌吃海豹肉了。〃 
吃完饭他送我回家。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他用手臂环绕着我的肩膀,我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很大的回响。这时候,所有的痛苦、眼泪、丧礼,所有的人和所有跟未来有关的思维,都暂时消失了。当我们走到公寓大楼前,他把我的手包在他的大手里,帽子往后推了推,说:〃如果你要我上楼,我会很高兴。〃然后他跟我一起上了楼。

第46节 永别了,小姐
第二天下午,我跟他去他在达瓦街的家。他在阁楼的小房间还一直租着。他说他从前在大楼的院子里有个作坊。 
第三天是个星期四,他来我家吃午饭。他带着一束红玫瑰和一个樱桃派来,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我们亲热以后,光着身子进餐。饭后我们继续亲热,难分难舍,一直到晚上。他坐第二天早上的火车走。他对战前就已经同居的女朋友说了真话,可是女朋友不谅解他的作为,生气了,把自己的细软收拾一下就离开了。那天,我去他阁楼的小房间时,的确看到一些女人的衣物,可是我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一句也没提。他对我说:〃随着时间的过去,这些事以后都会自然解决。〃对了,时间。我不知道在这段疯狂的短暂时间外,我对他有没有感情,他对我有没有感情。今天给你写信时,我脑中浮现出布盖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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