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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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厨子-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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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的门前檐下,皆插了新采下来的柳枝儿。《齐民要术》里提到的“取柳枝著户上,百鬼不入家”就是说的这个。清明是鬼节,又值柳条发芽之时,因此家家俱以柳条插于门前。或有那等更讲究的,用面炊成枣旟飞燕,以柳条穿了,插在门楣。都是为了辟邪却鬼之意。

这官府中本存正气,又有包大人这么一个活生生的神鬼莫近之人在此镇着,连翘也乐得偷个空子,懒得再去炊面食。只随众人折了些柳条,插在屋前。她自个又削了一根柳枝插在头上,以代替簪子来绾发辟邪。

虽说活是省了一些,寒食之际的吃食却要提早准备妥当。到了当日,一般都会禁掉烟火,只吃冷食。
来到开封已经几年,连翘早已将各人的口味摸了个透。府中各人都爱吃杏酪、青精饭和麦粥。因包拯喜甜食之故,枣饼和饧糖更是少不得的。公孙策则会即兴用雪水或甘泉泡上一壶新茶用来佐食。
至于展昭在这个时节都会请上几日的假,回乡探亲祭祀。

话说展昭在包拯和公孙策那处取了假后,在房内收拾好简单的行装。他忽然又想起了些什么,便出了房门往厨房信步走来。
连翘正在备料呢,她见了展昭,忙理了理围裙,迎上去喊了声“展大人。”
展昭见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朴素,只将柳条当簪插在发内,不由得打量了一眼。

“展大人,到厨房来有事么?”
展昭轻轻点了点头,道:“展某有一事要劳烦姑娘。”
“展大人请说。”
“姑娘可曾记得,清明团子?”

连翘歪头一想,她可不是答应过展昭会做这个么?还拍了胸膛保证他什么时候想吃,就随时来告诉她来着。
见连翘望着自己在出神,展昭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展某思度着,外头买的味道必定不如姑娘亲手做的好。因此才冒昧来求。”
连翘点点头:“好呀。”
展昭见她点头答应了,方微微地笑开来。刹那间,恍如带杨柳轻曳的春风,吹面不寒;一阵微雨打落几片杏花,晕开了颜色。

连翘微一愣怔,赶紧暗地掐了自己一把,方笑着问道:“这团子是展大人自个吃的,要甜的还是咸的?”
展昭顿了一顿,才低声道:“做给我大哥的。”
见她正认真地听着,展昭继续说道:“不瞒姑娘,这是展某带回家乡用来祭兄长的。小时大家都爱吃,他每次必会让给我,可如今……”

连翘瞧他神色黯然的模样,随即笑眯眯地安慰道:“展大人也不必过于伤感,你大哥若是得知你还记得他爱吃的东西,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如今祭上一祭尽了心意,也就成全了当初兄弟的情义了。我听老一辈的人说呀,这人虽然不在了,但如若有人偶尔惦记着,那便跟他还在的时候没有甚么两样了。”

展昭望着她的笑脸,心情也不知不觉地轻快起来,欣然道:“姑娘的一番说话,让我豁然开朗,展某便一并多谢姑娘了。”
连翘摆了摆手:“展大人不用客气。”说罢解下了围裙,在厨房的角落抱来一个篓子,冲展昭笑道:“我这就采艾草去,晚些就有团子吃了。展大人你先忙去罢。”
展昭含笑着点头,又道声谢,便自往宫中告假去了。

这艾草一向生长在野外,或在路旁,或在草边。有心的话,却也不难找到。
连翘背了篓子,往开封郊外寻来。不一会儿,便在溪边的草旁寻到了艾草,一簇簇地生得小巧碧绿,甚是喜人。
她蹲□来,一面听着小溪的潺潺流水,一面采下艾草来放进篓子里。
绿野清溪,众花吐蕊,郊外真是好个静谧所在。连翘采了一会子,有些累了,便干脆坐在草地上,拔那野花儿来玩。

正是草香微熏惹人醉时,不远处却传来了大煞风景的一声喊叫:
“哇啊啊啊啊啊——”
连翘被那呼声吓了一大跳,赶紧立起身来左右观看。

不远处,有人从溪水边一蹦一跳地踉跄奔上岸来,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一头栽进草丛中。他手舞足蹈地在草里乱蹭打滚,一身华贵的衣裳沾满泥土,发髻凌乱甚是狼狈。
“你……你怎么了?”连翘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
“救命啊啊啊啊啊……水蛭啊啊啊啊啊……”
那人哀嚎着,趴在地上扭头指向自己的脚。

连翘凑上前掀起他的衣摆仔细一看,只见果然有只水蛭大喇喇地附在他的小腿上。她嘴角抽了抽,一戳这人:“喂,你别动,不然我怎么帮你弄掉这虫子?”
那人一听这话,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马乖乖地停了滚动,止有双腿还在不由自主地乱抖。
连翘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出一把细盐,往他小腿上撒去。只见那水蛭卷成一团,掉在了草地上。

那人偷眼望着,随后长舒一口气爬起身来,忽地又拍腿大叫一声:“糟了!我的蟋蟀!”
说罢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竹筒来,宝贝一般捧在手里又呼又呵。
不用怀疑,此人便是在他爹眼皮子下偷跑出来捉蟋蟀的庞昱。

庞昱见好不容易捉回来的蟋蟀没被压扁,才松了一口气。他一回头,只见有个小姑娘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呢。
“看啥看?”
庞昱微微皱眉,打量着身上染满尘土草汁的长袍,他何时试过如此狼狈?而且是在女子的面前。向来都是他往软红楼里一坐,一扔银子,便有如花似玉般的姑娘自动贴上身来。这下倒好,面子全在这小姑娘跟前丢没了。
“哎,这个给你。”庞昱还算良心未泯,认得刚才是她帮自己弄掉的虫子,便随手掏出一锭银子扔过去,拍拍屁股走了。一面心里嘀咕好在自己不认得她,她也不会认得自己。

“公子……”连翘拾起那锭银子,张嘴刚要喊他,却见庞昱早已走得老远。
她抿了抿嘴低头一想,还是将银子收了起来,背上篓子回府去了。

连翘回到府门前时,刚巧碰到展昭从宫里回来。
“连姑娘。”
“展大人。”
二人同时开口,忍不住又同时展颜一笑。
“展大人你看。”连翘将篓子里的艾草向他扬了扬。
一阵熟悉的清香袭来,展昭仿佛又回到了孩提之时,不由地说道:“展某可否去瞧瞧这团子是如何做成的?”
“好。”连翘有点儿惊讶,还是忙不迭地点了头。

面粉、艾草汁、红豆沙、黑芝麻、和好的肉馅,俱齐整地摆在厨房的木台子上。
连翘将艾草汁倒进摊开的面粉里,熟练地搅拌搓揉起来。那青绿的艾草遇上雪白的面粉顿时变成碧绿色的一团,嫩鲜欲滴。
连翘将面粉搓成一条,揪下一段段小块来。取过一块在台子上一按,然后托在手心一阵捏,便做好了一个小窝。她舀起一勺豆沙馅放在里面,手一转一团,再搓几下,一个圆嘟嘟的团子便做好了。她的动作飞快,不一会儿,数十个团子便整齐地码在簸箕上,透着股特殊的清香。

展昭在旁一瞬不瞬地看着。曾几何时,他和兄长也如此这般腻在母亲旁边,看她仔细地揉粉做团子,如今却是不能了。正想间,他用手指戳了戳那团碧绿的面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展大人,你也来试试么?”连翘递给他一块面粉。
“咳,我?”展昭一愣。
“是呀,若你大哥能吃到展大人亲手做的团子……”连翘朝他一眨右眼。
“还请姑娘指点。”展昭心里一动,便接过了面粉。

事实证明,展昭天生了一对拿剑的手,用来揉面粉却是惨不忍睹。
连翘对自己仔细示范好几遍,还能将团子搓得皮破馅露的展昭快绝望了。她心里一急,便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将其往正确姿势里掰。
两手相触时,展昭蓦地一僵。
连翘却还在使劲地掰着他的手指,一边认真地碎碎念说展大人这不是握剑这是搓团子您能不能放松些不能用死力捏它不然的话这面皮就厚薄不匀了……
“展大人!”学生走神,先生很是不满。
展昭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赶紧按她的指点去做。
一番折腾后,展昭终于能揉出像样的团子了。他将团子搁在簸箕上,随即收回了手。刚才的触感似乎还在,暖暖的、软软的。

甜咸两色团子做妥以后,连翘将它们搁进蒸笼里隔水蒸。
上锅蒸成之后,碧绿的艾草团子一对对地用竹叶垫着,就如一件件精美剔透的玉器,透着股清香味儿。搁不住连翘的催促,展昭掂了一个放进嘴里,清香滑糯,真能使人将舌头都囫囵吞了。
“这跟展大人小时吃过的不一样罢。家家做的艾草团子,味道都一般有点儿不同。”连翘将团子吞下肚去,随后说道。

艾草的味道,便是那独特的家的味道、淡淡的乡愁,柔长连绵,耐人寻味。

展昭想了想,又咬了一口细细品着。
确实是有些不一样,不过十分可口……自己喜欢的,想必大哥也会喜欢的罢。

作者有话要说:注:关于清明的资料来自《梦梁录》和网络。




☆、【十四】百飨珍味烹御宴

连翘房间。

“霍”地一声,趴在房梁上半天的蒙面人跳将下来,以脚尖着地,警觉地一望四周。
随即,蒙面人将身子紧贴在门边侧耳细听,确定外边没人后,才闪身移到柜旁以掩饰自己。一连串的动作专业得令人不得不怀疑他的身份和目的。
此人原为杀手,兼职梁上君子。后投靠了庞府专做那密探暗查之事,名叫陈环。

这陈环确定周围无人后,将脸上的面巾一扯,以手扇风。他好不容易进得开封府来,又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连翘的房间。
只因这府中的校尉和衙役俱有些本事,他可不敢大喇喇地从前门跳墙进来。于是要另寻途径;其实除了前门,开封府还有个后门,谁知也有衙役守着。
但后门旁还有个狗洞。
这位仁兄就是趁衙役换班之时,从狗洞里偷偷摸摸地爬进来的。

想到这里,陈环便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二小姐指定他说必要办成此事,他堂堂一个太师门下的密探,用得着做这种钻狗洞的糗事?若是传了出去,这杀手陈环之名还能在江湖上亮出来?
真是岂有此理。
埋怨归埋怨,他如今拿着太师府里的银子,总要做些事出来应个景儿。

多说无谓,行动最实际。
陈环忆起二小姐是如何跟他说的:“你把那丫头的房间各处搜搜,看有没有甚么古怪的东西,便给本小姐带回来。看到了什么,也回来告诉我。”
这话说得甚是隐晦。甚么古怪的东西?暗器?毒药?她家养了一条大蛇?

他还算聪明,偷偷地向庞金花的贴身丫鬟玉桂打听了,玉桂告诉他说小姐怀疑那丫头横刀夺爱,故要你去找找证据,顺便打探一下她的底细。
陈环扶额:这富家小姐就是闲得没事干,男人跑了不怪自己,倒怪别人。

陈环一面暗想,一面到处用手敲来敲去。这房间里的东西一眼便看完全了,就算藏了什么,必定都在暗处,不会明里放着。
正当他撅着屁股在床底下的砖石乱敲时,只闻得扑扑几声响,分明是壁内中空的声音。
陈环大喜,熟练地一摸边沿,在床下靠内的墙边掀开一块墙砖来,探手进去一掏。

“酒坛?”待他将东西放在光亮处一打量时,不由得一愣。
这是一个小巧的酒坛子,只有两个拳头大。看那封泥,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用红纸封得严严地,写有“女儿红”三字。
陈环将酒坛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这女儿红是一般人家得了女儿之时,事先酿好一坛美酒储存起来,待女儿出嫁之时拿出来待客的。他皱眉想了会,想必是自己将人家的嫁妆都给翻出来了。
如此一想,他便将酒坛子往原处放好,盖上墙砖,爬了出来。

什么都找不到的话,可不好跟二小姐交代啊。
陈环想起一般的定情之物都压在衣箱之中,便又去掀开了房内的大衣箱,一瞧,果真有个香囊放在上面。
他大喜将其抓起来眯眼一看,只见上面绣了个“展”字,尚未完工。
嘿嘿嘿,陈环乐得把香囊在手中抛了抛,这下子可有奖赏了,今晚便去赌坊大杀三方去。

谁知香囊下面还悬着一件物事,陈环拣起来一看,不由得脸色大变,惨叫一声将香囊扔回衣箱。
肚兜!
还是大红的肚兜!
啊啊啊啊啊,他这金手指碰过了女人的肚兜,财气一泄千里,今晚岂不是与赌神无缘?

杀他千刀的祖宗!自己到底是作了什么孽,非要接下这宗活儿?
陈环抱头在房内哀嚎一会,脚底抹油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倒霉之地。

当陈环在连翘房里折腾的时候,她本人正在厨房里伙同众人忙得烟燎火气的。不为别的,正是为了仁宗说过要来开封府为包拯贺寿的事。
真是皇帝一句话,忙傻底下人。

皇帝的那条龙舌头,天下间千万般的好东西都尝过。如今一个兴起要来臣子家贺寿尝新,这该做些什么给他吃才好呢?
就为了这件事,愁坏了连翘和厨房的一帮人。
做得好,不过无功无过,那是应该的。做得不好,那问题就大了。

钱叔本是有些见识,一项一项地将那宫廷菜数了出来。加上包拯所描述的御宴菜品,便足以使人咂舌。
如“绣花高饤八果垒”、“蓬莱妙音”、“缕金香药”这般令人遐想华丽堂皇的菜品,仅仅是宴席中的“看菜”,用来刺激食欲的罢了。光一个八果垒,就用上香圆、真柑、石榴、橙子、鹅梨、乳梨、花木瓜八种果子,堆在珍贵的器皿之上;一个“蓬莱妙音”,是用素菜和蒸面做成数十个翩翩起舞的仙女,可见其精妙讲究。
更莫说那缕丝羹、蜜浮酥捺、旋鲊等等,宴会中行酒九盏,每斟一盏御酒,皆要上一样菜肴。虽然用料不算奢侈,但烹法够精细,排场够庞大。

将菜品上碟以后,连翘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木台子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太阳穴。
钱叔招呼着众人将最后一道果品摆上台子,凑过来问:“阿翘,你看如何?”
正说话间,包拯带着公孙策踏进了厨房。

木台子上,一溜地摆开了九道香气扑鼻的菜肴。团团围着以杨梅、鲜姜、冬瓜、嫩笋等雕成甜酸的花梅球儿,清甜的蜜冬瓜盏;又在木瓜、橙子上雕出大片大片的鱼戏莲花池,更在青梅上雕出了逼真的荷叶子。
包拯拈须,连连点头,对公孙策说道:“这般排场,竟跟宫中的御宴没差几分。”又叹道,“只是太过铺张了些,不合为臣者勤俭之道。”
公孙策取了双筷子,指向一碟菜:“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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