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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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第1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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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了得!你们有什么话还不出去说,还在这里说!索性逼死他就完了。” 
侍书道:“我不信有这样奇事。”紫鹃道:“好姐姐,不是我说,你又该恼了! 
你懂得什么呢?懂得也不传这些舌了。” 
这里三个人正说着,只听黛玉忽然又嗽了一声,紫鹃连忙跑到炕沿前站 
着,侍书雪雁也都不言语了。紫鹃弯着腰,在黛玉身后轻轻问道:“姑娘, 
喝口水罢?”黛玉微微答应了一声。雪雁连忙倒了半钟滚白水,紫鹃接了托 
着,侍书也走近前来。紫鹃和他摇头儿,不叫他说话,侍书只得咽住了。站 
了一回,黛玉又嗽了一声。紫鹃趁势问道:“姑娘,喝水呀!”黛玉又微微应 
了一声,那头似有欲抬之意,那里抬得起?紫鹃爬上炕去,爬在黛玉傍边, 
端着水,试了冷热,送到唇边,扶了黛玉的头,就到碗边喝了一口。紫鹃才 
要拿时,黛玉意思还要喝一口,紫鹃便托着那碗不动。黛玉又喝了一口,摇 
摇头儿,不喝了。喘了一口气,仍旧躺下。半日,微微睁眼,说道:“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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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不是侍书么?”紫鹃答应道:“是。”侍书尚未出去,因连忙过来问候。 
黛玉睁眼看了,点点头儿,又歇了一歇,说道:“回去问你姑娘好罢。”侍书 
见这番光景,只当黛玉嫌烦,只得悄悄的退出去了。 
原来那黛玉虽则病势沉重,心里却还明白。起先侍书雪雁说话时,他也 
模糊听见了一半句,却只作不知,也因实无精神答理。及听了雪雁侍书的话, 
才明白过前头的事情原是议而未成的。又兼侍书说是凤姐说的,老太太的主 
意,亲上作亲,又是园中住着的,非自己而谁?因此一想,阴极阳生,心神 
顿觉清爽许多,所以才喝了两口水,又要想问侍书的话。恰好贾母、王夫人、 
李纨、凤姐听见紫鹃之言都赶着来看。黛玉心中疑团已破,自然不似先前寻 
死之意了。虽身骨软弱,精神短少,却也勉强答应一两句了。凤姐因叫过紫 
鹃,问道:“姑娘也不至这样。这是怎么说,你这样唬人?”紫鹃道:“实在 
头里看着不好,才敢去告诉的。回来见姑娘竟好了许多,也就怪了。”贾母 
笑道:“你也别信他。他懂得什么?看见不好就言语,这倒是他明白的地方。 
小孩子家不嘴懒脚嫩就好。”说了一回,贾母等料着无妨,也就去了。正是: 
心病终须心药治,解铃还是系铃人。 
不言黛玉病渐减退。且说雪雁紫鹃背地里都念佛。雪雁向紫鹃说道:“亏 
他好了!只是病的奇怪,好的也奇怪。”紫鹃道:“病的倒不怪,就只好的奇 
怪。想来宝玉和姑娘必是姻缘。人家说的:‘好事多磨。’又说道:‘是姻缘 
棒打不回。’这么看起来,人心天意,他们两个竟是天配的了。再者,你想 
那一年,我说了林姑娘要回南去,把宝玉没急死了,闹得家翻宅乱;如今一 
句话又把这一个弄的死去活来:可不说的三生石上百年前结下的么?”说着, 
两个悄悄的抿着嘴笑了一回。雪雁又道:“幸亏好了,咱们明儿再别说了。 
就是宝玉娶了别的人家儿的姑娘,我亲见他在那里结亲,我也再不露一句话 
了。”紫鹃笑道:“这就是了。” 
不但紫鹃和雪雁在私下里讲究,就是众人也都知道黛玉的病也病的奇 
怪,好也好得奇怪,三三两两,唧唧哝哝议论着。不多几时,连凤姐儿也知 
道了,邢王二夫人也有些疑惑,倒是贾母略猜着了八九。那时正值邢王二夫 
人、凤姐等在贾母房中说闲话,说起黛玉的病来。贾母道:“我正要告诉你 
们。宝玉和林丫头是从小儿在一处的,我只说小孩子们怕什么。以后时常听 
得林丫头忽然病,忽然好,都为有了些知觉了。所以我想他们若尽着搁在一 
块儿,毕竟不成体统。你们怎么说?”王夫人听了,便呆了一呆,只得答应 
道:“林姑娘是个有心计儿的。至于宝玉,呆头呆脑,不避嫌疑是有的。看 
起外面,却还都是个小孩儿形象。此时若忽然或把那一个分出园外,不是倒 
露了什么痕迹了么?古来说的:‘男大须婚,女大须嫁。’老太太想,倒是赶 
着把他们的事办办也罢了。”贾母皱了一皱眉,说道:“林丫头的乖僻,虽也 
是他的好处,我的心里不把林丫头配他,也是为这点子。况且林丫头这样虚 
弱,恐不是有寿的。只有宝丫头最妥。”王夫人道:“不但老太太这么想,我 
们也是这么。但林姑娘也得给他说了人家儿才好。不然,女孩儿家长大了, 
那个没有心事?倘或真与宝玉有些私心,若知道宝玉定下宝丫头,那倒不成 
事了。”贾母道:“自然先给宝玉娶了亲,然后给林丫头说人家。再没有先是 
外人、后是自己的,况且林丫头年纪到底比宝玉小两岁。依你们这么说,倒 
是宝玉定亲的话,不许叫他知道倒罢了。”凤姐便吩咐众丫头们道:“你们听 
见了?宝二爷定亲的话,不许混吵嚷;若有多嘴的,提防着他的皮!”贾母 
又向凤姐道:“凤哥儿,你如今自从身上不大好,也不大管园里的事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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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须得经点儿心。不但这个,就象前年那些人喝酒耍钱,都不是事。 
你还精细些,少不得多分点心儿,严紧严紧他们才好。况且我看他们也就还 
服你些。”凤姐答应了。娘儿们又说了一回话,方各自散了。 
从此,凤姐常到园中照料。一日,刚走进大观园,到了紫菱洲畔,只听 
见一个老婆子在那里嚷。凤姐走到跟前,那婆子才瞧见了,早垂手侍立,口 
里请了安。凤姐道:“你在这里闹什么?”婆子道:“蒙奶奶派我在这里看守 
花果,我也没有差错,不料邢姑娘的丫头说我们是贼。”凤姐道:“为什么 
呢?”婆子道:“昨儿我们家的黑儿跟着我到这里玩了一回,他不知道,又 
往邢姑娘那边去瞧了一瞧,我就叫他回去了。今儿早起,听见他们丫头说, 
丢了东西了。我问他丢了什么,他就问起我来了。”凤姐道:“问了你一声, 
也犯不着生气呀。”婆子道:“这里园子,到底是奶奶家里的,并不是他们家 
里的。我们都是奶奶派的,贼名儿怎么敢认呢?”凤姐照脸啐了一口,厉声 
道:“你少在我跟前唠唠叨叨的!你在这里照看,姑娘丢了东西,你们就该 
问哪。怎么说出这些没道理的话来!把老林叫了来,撵他出去。”丫头们答 
应了。只见邢岫烟赶忙出来,迎着凤姐陪笑道:“这使不得,没有的事。事 
情早过去了。”凤姐道:“姑娘,不是这个话。倒不讲事情,这名分上太岂有 
此理了。”岫烟见婆子跪在地下告饶,便忙请凤姐到里边去坐。凤姐道:“他 
们这种人,我知道他,除了我,其馀都没上没下的了。”岫烟再三替他讨饶, 
只说自己的丫头不好。凤姐道:“我看着邢姑娘的分上,饶你这一次!”婆子 
才起来磕了头,又给岫烟磕了头,才出去了。 
这里二人让了坐,凤姐笑问道:“你丢了什么东西了?”岫烟笑道:“没 
有什么要紧的,是一件红小袄儿,已经旧了的。我原叫他们找,找不着就罢 
了。这小丫头不懂事,问了那婆子一声,那婆子自然不依了。这都是小丫头 
糊涂不懂事,我也骂了几句。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了。”凤姐把岫烟内外 
一瞧,看见虽有些皮绵衣裳,已是半新不旧的,未必能暖和。他的被窝多半 
是薄的。至于房中桌上摆设的东西,就是老太太拿来的,却一些不动,收拾 
的干干净净。凤姐心上便很爱敬他,说道:“一件衣裳原不要紧,这时候冷, 
又是贴身的,怎么就不问一声儿呢?这撒野的奴才,了不得了!”说了一回, 
凤姐出来,各处去坐了一坐,就回去了。到了自己房中,叫平儿取了一件大 
红洋绉的小袄儿,一件松花色绫子一抖珠儿的小皮袄,一条宝蓝盘锦厢花线 
裙,一件佛青银鼠褂子,包好叫人送去。 
那时岫烟被那老婆子聒噪了一场,虽有凤姐来压住,心上终是不定。想 
起:“许多姐妹们在这里,没有一个下人敢得罪他的,独自我这里,他们言 
三语四。刚刚凤姐来碰见。”想来想去,终是没意思,又说不出来。正在吞 
声饮泣,看见凤姐那边的丰儿送衣裳过来。岫烟一看,决不肯受。丰儿道: 
 “奶奶吩咐我说:‘姑娘要嫌是旧衣裳,将来送新的来。’”岫烟笑谢道:“承 
奶奶的好意。只是因我丢了衣裳,他就拿来,我断不敢受的。拿回去,千万 
谢你们奶奶!承你奶奶的情,我算领了。”倒拿个荷包给了丰儿,那丰儿只 
得拿了去了。不多时又见平儿同着丰儿过来,岫烟忙迎着问了好,让了坐。 
平儿笑说道:“我们奶奶说:姑娘特外道的了不得!”岫烟道:“不是外道, 
实在不过意。”平儿道:“奶奶说:‘姑娘要不收这衣裳,不是嫌太旧,就是 
瞧不起我们奶奶。’刚才说了:我要拿回去,奶奶不依我呢。”岫烟红着脸笑 
谢道:“这样说了,叫我不敢不收。”又让了一回茶。 
平儿和丰儿回去,将到凤姐那边,碰见薛家差来的一个老婆子,接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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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平儿便问道:“你那里去的?”婆子道:“那边太太、姑娘叫我来请各位 
太太、奶奶、姑娘们的安。我才刚在奶奶前问起姑娘来,说姑娘到园中去了。 
可是从邢姑娘那来来么?”平儿道:“你怎么知道?”婆子道:“方才听见说, 
真真的二奶奶和姑娘们的行事叫人感念。”平儿笑了一笑说:“你回来坐着 
罢。”婆子道:“我还有事,改日再过来瞧姑娘罢。”说着走了。平儿回来, 
回覆了凤姐。不在话下。 
且说薛姨妈家中被金桂搅得翻江倒海,看见婆子回来,说起岫烟的事, 
宝钗母女二人不免滴下泪来。宝钗道:“都为哥哥不在家,所以叫邢姑娘多 
吃几天苦。如今还亏凤姐姐不错。咱们底下也得留心,到底是咱们家里人。” 
说着,只见薛蝌进来说道:“大哥哥这几年在外头相与的都是些什么人!连 
一个正经的也没有。来一起子,都是狐群狗党。我看他们那里是不放心,不 
过将来探探消息儿罢咧。这两天都被我赶出去了。以后吩咐了门上,不许传 
进这种人来。”薛姨妈道:“又是蒋玉函那些人哪?”薛蝌道:“蒋玉函却倒 
没来,倒是别人。”薛姨妈听了薛蝌的话,不觉又伤起心来,说道:“我虽有 
儿,如今就象没有的了。就是上司准了,也是个废人。你虽是我侄儿,我看 
你还比你哥哥明白些,我这后辈子全靠你了。你自己从今后要学好。再者, 
你聘下的媳妇儿,家道不比往时了。人家的女孩儿出门子不是容易,再没别 
的想头,只盼着女婿能干,他就有日子过了。若邢丫头也象这个东西——” 
说着把手往里头一指,道:“我也不说了。邢丫头实在是个有廉耻有心计儿 
的,又守得贫,耐得富。只是等咱们的事过去了,早些儿把你们的正经事完 
结了,也了我一宗心事。”薛蝌道:“琴妹妹还没有出门子,这倒是太太烦心 
的一件事。至于这个,可算什么呢。”大家又说了一回闲话。 
薛蝌回到自己屋里,吃了晚饭,想起邢岫烟住在贾府园中,终是寄人篱 
下,况且又穷,日用起居不想可知。况兼当初一路同来,模样儿性格儿都知 
道的。可知天意不均:如夏金桂这种人,偏叫他有钱,娇养得这般泼辣;邢 
岫烟这种人,偏叫他这样受苦。阎王判命的时候,不知如何判法的?想到闷 
来,也想吟诗一首,写出来出出胸中的闷气,又苦自己没有工夫,只得混写 
道: 
蛟龙失水似枯鱼,两地情怀感索居。同在泥涂多受苦,不知何日向清虚! 
写毕,看了一回,意欲拿来粘在壁上,又不好意思,自己沉吟道:“不 
要被人看见笑话。”又念了一遍,道:“管他呢,左右粘上自己看着解闷儿罢。” 
又看了一回,到底不好,拿来夹在书里。又想:“自己年纪可也不小了,家 
中又碰见这样飞灾横祸,不知何日了局。致使幽闺弱质,弄得这般凄凉寂寞!” 
正在那里想时,只见宝蟾推进门来,拿着一个盒子,笑嘻嘻放在桌上。 
薛蝌站起来让坐。宝蟾笑着向薛蝌道:“这是四碟果子,一小壶儿酒:大奶 
奶叫给二爷送来的。”薛蝌陪笑道:“大奶奶费心。但是叫小丫头们送来就完 
了,怎么又劳动姐姐呢?”宝蟾道:“好说。自家人,二爷何必说这些套话? 
再者我们大爷这件事,实在叫二爷操心,大奶奶久已要亲自弄点什么儿谢二 
爷,又怕别人多心。二爷是知道的,咱们家里都是言合意不合,送点子东西 
没要紧,倒没的惹人七嘴八舌的讲究。所以今儿些微的弄了一两样果子,一 
壶酒,叫我亲自悄悄儿的送来。”说着,又笑瞅了薛蝌一眼,道:“明儿二爷 
再别说这些话,叫人听着怪不好意思的。我们不过也是底下的人,伏侍的着 
大爷,就伏侍的着二爷,这有何妨呢?”薛蝌一则秉性忠厚,二则到底年轻, 
只是向来不见金桂和宝蟾如此相待,心中想到刚才宝蟾说为薛蟠之事,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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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理,因说道:“果子留下罢,这个酒儿,姐姐只管拿回去。我向来的酒上 
实在很有限,挤住了偶然喝一钟,平白无事是不能喝的,难道大奶奶和姐姐 
还不知道么?”宝蟾道:“别的我作得主,独这一件事,我可不敢应。大奶 
奶的脾气儿二爷是知道的,我拿回去,不说二爷不喝,倒要说我不尽心了。” 
薛蝌没法,只得留下。宝蟾方才要走,又到门口往外看看,回过头来向着薛 
蝌一笑,又用手指着里面说道:“他还只怕要来亲自给你道乏呢。”薛蝌不知 
何意,反倒讪讪的起来,因说道:“姐姐替我谢大奶奶罢。天气寒,看凉着。 
再者自己叔嫂,也不必拘这些个礼。”宝蟾也不答言,笑着走了。 
薛蝌始而以为金桂为薛蟠之事,或者真是不过意,备此酒果给自己道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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