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 长河吟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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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瑜 长河吟断-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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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瑾一定是想念我才来的!”孙权说罢,不等周瑜作答,指着面前的棋枰说:“我这里恰好有一局残棋,胶着不开,琢磨了好久都没想出办法宕开生面,公瑾陪我把它下完再叙。”
  博弈是孙策的爱好,孙权向来都不感兴趣。周瑜看着他灯光下微闪着绿光的眼睛,想了想说:“欣然从命。”
  低头细看去,这局棋已是非常之险,白子只固在一角,而黑子已经初有收官之势,按常理看,若非神手,只能落得满盘皆输。这世上偏偏有一个人最爱接这种险局来下,往往出其不意间就一子定江山。周瑜想起孙策那不讲理的棋路,捏住一颗白玉棋子,放在了边星上。
  孙权轻叹一声,这一步远说不上妙招,走的既草率又突兀,但又让人看不出什么路数。黑子压倒性的优势没有改变,孙权追上一子,紧逼而上。周瑜不多犹豫,也跟着落上一子,几步后,渐渐卡住了孙权的生门。孙权一愣,熟虑之后放下一子笑说:“公瑾出手果然凌厉,这下从败局要变成和局了。”
  “何以见得是和局?”周瑜眯起眼睛,铿然落子。
  “啊!”孙权不禁失声惊叹,周瑜步步看似突兀,却顷刻间另辟出一条生路,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一子反败为胜,彻底扭转了乾坤。
  孙权盯着棋盘,忽然神经质地放声大笑:“原来他没有死!”
  “至尊说谁?”周瑜浑身一僵。
  “这是讨逆生前最后一盘棋,他和子衡约好打猎归来继续下完,后来就再也没能下完了。我一直在替他下这盘棋,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可是黑子越围越多,这下曹孟德一来,我真的以为我要满盘皆输了!”他猛地倾身向前,“还好,我还有你!有你在,东吴不会输!”
  孙权的眼睛睁得很大,张大的瞳孔里探出那个偷眼向外看的孙仲谋,赤身裸体,又胆怯,又孤独。
  “东吴不是因为有我才不会输,是因为有你。至尊信任周瑜,周瑜却最信任至尊。”
  “你信任我……”孙权讷讷自语,“可我不不信任我自己,我没信心打赢这场仗。”
  “衔命出征,身为矢石有我,有江东诸将,至尊有带领江东拼死一搏的勇气,已经远胜过千万人了!”说罢,周瑜从袖中取出一封密报呈给孙权说:“我已派人从襄阳探明,曹操号称八十万,其实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所得刘表水军最多七八万,中原士卒多生疲病,荆州水军尚存狐疑,人数虽多,不足为惧。”
  孙权细看完密报,拍到棋枰上说:“老贼骗我!”
  “兵不厌诈。曹操此来凶险,但周瑜只要得精兵五万进驻夏口,足以抵挡曹军,至尊无须忧虑!——现在江东究竟能攒出多少兵马?!”
  孙权却猛地站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对周瑜说:“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沿阁楼爬到高处,孙权推开顶上的门,钻了出去,周瑜跟着上去,是整座府邸的最高处,月光下一片粼粼的青瓦顶。孙权摇摇晃晃坐到屋脊上,拍拍身边示意周瑜坐过来。而后从怀里掏出两个杯盏,捞起腰上挂的酒壶。
  孙权为周瑜倒满酒,周瑜接过却没有饮下,放下酒盏说:“这里没人,不用担心细作,至尊可以跟我说实话无妨。”
  孙权把酒盏刚举到唇边,顿了顿说:“仓促之间,恐怕只有三万。日后慢慢调集,或许还能再挤出两万。曹操纵然只有二十万,我们跟他比,还是少的可怜。”
  周瑜笑说:“至尊,三万不少,足用了。”
  “我打算命你统领兵马,但程普黄盖等老将素来不服你的约束,如果命你为大都督,他们恐怕更要生事端,所以我命你为左都督,程公为右都督,鲁肃为赞军校尉……”
  周瑜一凛,转头说:“鲁肃为赞军校尉?!”
  “有他和你配合,不好吗?”孙权有些惊讶。
  “子敬是我的至交,我自然不反对跟他搭档,只是,至尊用子敬做赞军校尉,恐怕不只是考虑到与我配合默契?”
  “什么也瞒不过你,”孙权笑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我已决意和刘备联合,共同抗曹。子敬正可以与他们联络沟通。公瑾对此事,还有什么看法?”
  “刘备不是良人。”周瑜沉吟良久才说,“刘备虽然在荆州雌伏多年,但其人一贯奸猾无节,和他联合,我担心东吴是要吃亏的。”
  “可我没有挑拣的余地了,当前有兵,又肯在江夏挡住曹操的只有这个刘备,如果我不联合他,就只有你独自在夏口,直接受到冲击。这一仗难打,能保住江东六郡已是万幸,至于荆州,可缓而图之,我宁愿自己冒险被他咬一口,也不愿把你一个人放在前线去冒险。”
  “我自己在夏口不足为虑,但刘备包藏祸心,早晚将为东吴大患!”
  “我知道!”孙权忽然说,“……我什么都知道。”停了片刻,他又开口说:“下个月,我要将幕府迁到京口,亲自把守江陵一线。你为我搏命,我不能辜负你,我意已决,什么也不要再说了。”
  于是沉默像月光一样,倾盆洒了下来。
  周瑜看着月亮滑落进了酒盏里,发出极轻微的一点声音,却从极遥远的地方返出回响。
  “月亮一照,你头发都白了!”
  “月亮一照,你头发也白了!”
  “这就叫,白头偕老!”
  “孙策你念过书吗,你知道什么叫白头偕老吗!”
  “我不管书上怎么写的,反正你十五,我也十五,等你八十,我也八十,我跟你一块儿生,一块儿死,这就叫白头偕老。”
  月色太亮,从初平元年一路照亮此时此夜,穿透二十年的迢迢岁月,在酒中金黄的荡漾开,火辣辣地滑入喉咙。
  “小时候在舒城,有一天我晚上睡不着,听见外面有动静,推开窗子,就看见你和大哥在屋顶上对着月亮喝酒。你们两个都被月亮照的好亮,就像会发光。”孙权为周瑜满盏,又自己倒上,一饮而尽。“第二天我问我哥,什么时候你们玩也能带上我,他说等我长大了。可我长大了,你们俩还是你们俩。”
  孙权沉默片刻,又轻声说:“我又继续等,直等到他死了,你们俩还是你们俩。”
  听孙权又提起这件事,周瑜却不再觉得尴尬。夜风与朗月下,没什么事情再值得藏进阴影里。
  “至尊,你还是想我抚慰吗?”
  孙权脸上一热,酒盏从手里滑落,顺着瓦片一路飞到屋檐,他下意识探身去捞,脚下一滑,也摔倒下去。
  周瑜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至尊,小心。”
  周瑜的手紧紧地抓住他,他的脸此时凑的那样近,近到有什么东西穿透了空气,向孙权覆顶压来。此夜孙权知道自己并没有被孙策的幽灵附身,因为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每一声都是渴望,每一声都是叹息。他就这样伸手抚摸周瑜的脸颊和嘴唇,周瑜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他就那么一动也不动,在这种奇异的姿态下,两人仿若拥抱。
  也许我可以吻他,孙权想。他闭上眼睛。小心而忐忑地贴向他的嘴唇。周瑜却猛地把他扯了上来。
  孙权狼狈地坐回屋脊,故作镇定地整理衣摆说:“看来你还是不想被我抚慰。”
  “我不在乎跟谁上床。”周瑜忽然说,“你想跟我上床,此时此地就可以。”
  “我不想跟你上床!”孙权举起酒壶痛饮,又把空酒壶狠狠地抛开,任其落到地上摔得粉碎。“我不止想跟你上床!你为什么不明白?”
  周瑜看着他,眼神里仿佛有那么一刹那的柔软。
  “你对我不是无动于衷,对不对?”
  “你想要的太多了。”周瑜最后说,“可我只剩下一条命,我给你,全都给你。”
  月光淅淅沥沥地洒了下来,浇在欲念与爱情的火床上,腾起一阵白雾。
  “这里太冷了,我们下去吧。”孙权说。
作者有话要说:  嫂子的冷无缺让至尊都萎了,他们俩凑在一起,什么时候都看起来这么苦闷。再也不想写权瑜了。

  ☆、第 78 章

  进十一月,吴郡落了初雪,时紧时慢,三两天里,地上积了薄薄一层白色,笼住江东风物的苍翠。
  诸葛亮撩开毡帘步出船舱走到甲板上,见众军士已经各司其责忙碌起来。从京口上船,已经溯江行了两天,要到夏口见到刘备,怕早也得再过一日。他百无聊赖,转身望向苍茫的群山,蓦地却想起南阳去年的那场大雪来。
  自从出了茅庐,还未见过那么厚那么大的雪,也再未见过……
  “先生迎风站着,不冷吗?”
  诸葛亮猛回头去,见周瑜从后面带笑走来,难得只带了左右两名侍从,一袭白袍,暗纹鱼丽,像落了满身雪。自从诸葛亮跟随鲁肃上了周瑜的楼船,还从未有机会和他独处,每每见到周瑜都前簇后拥匆匆而过,几次求见也只推说忙乱。诸葛亮觉得比起自己三顾时的傲慢,周瑜实在更远胜于他。
  “听说都督畏寒,同站在风口,不冷吗?”诸葛亮拍了拍身上的雪,反问说。
  “我畏寒,所以穿的厚,当然不冷。”周瑜笑说,“但先生衣装单薄敝旧,如何耐得了这薄寒天气?”
  诸葛亮见他笑得促狭,低头看自己,才发现绵袍的下摆不知何时已经磨破了,露出棉絮,随风飘出来也像雪一样。他摇着头一笑说:“都督见笑了。这是临行前山荆为我新制的,不觉出门已久,已经把新衣穿成了旧衣。虽然破旧了,但一片情意仍在,足暖我心。”
  “我记得,尊夫人好像是黄承彦的女儿?”周瑜闻言,忽然问。
  “正是。”
  “那,先生想必和蔡瑁熟识?”周瑜咄咄发问,“荆州水师情况,想必先生也多有了解?”
  诸葛亮心想原来周瑜一心念兹在兹,便脱口说:“尊夫人是桥公的女儿,想必都督也与曹丞相熟识,颇知曹军底细了。”
  周瑜听诸葛亮言语讽刺,不由一笑,说:“先生玩笑了。不想寿春一别,先生竟变得如此口舌犀利。”
  听他忽然提起这个话题,诸葛亮便说:“亮当年不过一童蒙小辈,都督何以记忆如此之深?”
  “我记得先生,也记得先生的灯。”周瑜微笑说。“是先生的灯把我又带回到江东,此番恩情,永志难忘。”
  诸葛亮猛然想起了那双望向南方的睁大的眼睛。
  “既然都督念在下一点交情,为何却久不肯相见呢?”
  “不见先生,也知道先生要跟我说什么。”周瑜倚在栏杆上笑看他说,“无非是豫州如何英才济世,一片丹心倾力助讨虏抗曹,望通力合作勿生嫌隙——实不相瞒,这话子敬天天都跟我说,听怕了。今天既然巧遇,为博先生欢颜,不妨一听。”周瑜扬了扬下巴说,“请讲。”
  诸葛亮此刻完全明白了鲁肃口中的“任性骄纵”是什么意思,轻叹了口气,定了定说:“我今天却不想说刘豫州,倒想跟都督探讨一番兵法。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都督对此句作何感想?”
  “曹军的动向和人数我已经派人摸透了,吴军分兵部署也成竹在胸,算不算知己知彼?”
  “都督错了,我并没说都督不知道曹军底细,我是说,”诸葛亮一顿,笑说,“我是说都督反而不清楚自己的实力。”
  “此话怎讲?!”
  “都督从未问过我刘豫州处兵马几何,如何调兵遣将。当前正是我两家通力合作之时,若不知刘豫州,又谈何知己知彼?”
  周瑜当即冷笑说:“联刘是吴侯大计,我不想说什么,但两家是否同心同德,先生比我清楚;至于先生在豫州身边助划了什么方略,我就是问,先生也不会说,所以我也不必问。”
  周瑜说完,转身就要走,忽然又停下,回过头来说:“倒是有另一件事我想知道,先生这样明达俊秀,为什么要委身刘备?”
  “都督当年以世家贵胄而委身折冲校尉又是为什么?想来无他,志向相投而已。”诸葛亮回说。
  周瑜听了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转身大步走了。
  刘备在夏口,望眼欲穿等着江东的水军来,逻吏日夜在水次巡视观望,遥见了天际处渐渐升起的大旗和楼船,忙纵马报给刘备。刘备便紧遣使者驾船带羊酒布帛去慰劳吴军,并请周瑜下船到大营一坐,共商军事。在营里等了半日,使者却自己回来,报说周瑜称有公事在身不能下船,反请刘备屈尊上船一叙。
  刘备听使者说完,思索半晌,忽然笑对赵云说:“当年曹公见我,都没有这么大的架子!也罢,我们就走一遭去会会这个周郎!”
  刘备只带着赵云,乘单舸径上了周瑜的雷霆大船。船上早列开一队人马在等候致意,正中立着一名大将,壮年英武,魁伟轩昂,气魄雄壮粗豪,神情中却透出稳重大度,颇见器量。刘备忙拱手致意说:“都督雄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那人神色一惊,弯腰施礼说:“豫州错了,在下是横野中郎将吕子明。周都督有事在身,未暇远迎,请豫州随吕蒙来。”
  刘备与赵云对视一眼,便跟吕蒙向船头的正厅走去。吕蒙亲自掀开毡帘,请两人安坐下稍等,寒暄客套一番便告辞而去。
  侍卫四下森然而立,壁上挂着一幅荆襄的舆图,舆图旁边却是一张琴。除此以外,厅堂里空空荡荡,鲁肃和诸葛亮都不见影子。刘备心里蓦地一沉,轻捏了捏赵云的胳膊,赵云会意,按住了衣甲内暗藏的短刀。
  刘备心里正惴惴然,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少年将军率随从迤逦而入。
  刘备抬头看去,略吃了一惊。来人出乎意料地青春年少,白皙纤瘦,秀丽温柔,衣饰铠甲虽不十分华贵,却别有一番考究,在一群侍卫中颇显俊逸脱俗。刘备忙站起来拱手道:“都督,刘备在此久候了。”
  来人脸色蓦地一红,如受了惊般忙回礼说:“在下不是周都督,是竟威校尉陆逊。受征虏将军孙贲命,特来与周都督商议用兵部署事宜,甫一上船,不知豫州光临,贸然闯入,失敬!”
  刘备听又不是周瑜,略有些失望,却没容陆逊告辞,笑说:“刘备也不是什么贵客,既然都督事务冗繁,还烦请校尉带刘备去见他。”
  两人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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