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 长河吟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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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瑜 长河吟断-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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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处,吸引人以至于移不开眼睛。
  马上人似乎察觉到他追逐的目光,也微微转头投过来一瞥,陆逊瞬间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柄钢刃贴着骨头刮过,浑身一冷。
  骑兵很快走远了,旃旆还在风中飘摇,人群已经散开。沈友推了陆逊一把说:“还看他干什么,天不早了,我和玄风有约,先走一步!”
  陆逊一把抓住沈友的胳膊,瞪大眼睛说:“子正留步!你注的《孙子》可否先借我一观?!”
  虎斑狸奴用后爪挠着脖颈上的红绳,拽得金铃泠泠作响。
  小桥和婢女们站在廊下屏息望着,生怕惊动它窜得更高。狸奴淘气,不喜欢小桥新给它系上的铃铛,爬到檐上任凭怎么呼唤也不肯下来。小桥无奈,命婢女从厨房端来鱼羹,对狸奴招手笑说:“要是乖乖地下来,就给你鱼吃!”
  “夫人在叫我?”忽然传来男主人的声音,众婢女忙回身跪倒。小桥回过头,也忙屈膝施礼。
  周瑜伸手,狸奴纵身一跃跳进他怀里,他提起猫儿的后颈,交给婢女。
  回到内室,小桥帮他解开铠甲换上常衣。周瑜身材高大,令她颇感吃力,不由得踮起脚来。她已经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身形臃肿起来,举动也渐渐有些不灵活,往常周瑜总会微微弯腰,但今天他有些心不在焉,丝毫没有照顾她的意思。
  “将军……”听见小桥呼唤周瑜仿佛回过神来,愣了一下便弯下腰。小桥把衣服披到他肩上,不小心碰到胸前那道深而长的伤疤,随即从肌肤传来微微一颤。小桥缩回手,更加小心地为他套上衣袖,合上衣襟,穿上直衣,最后束紧衣带时,不禁轻轻松了口气。
  “夫人辛苦。”周瑜漫不经心地对她点了点头,便坐到案前,铺开一卷公文。
  小桥想起大桥嘱托她说的话,攥紧衣带不知如何开口,想了片刻,便提起下摆向周瑜身边走去,一不小心长裾挂住香炉,拽倒洒了一地的沉香屑。婢女们忙上前收缀。小桥一瞥周瑜,见他并没有抬头,才略放下心来。这时茶送上来,小桥接过,却被茶杯烫手,急放到案上,一下打翻茶杯,茶汤随即漫了出来,浸湿了绢书上的字。
  周瑜抬头,小桥吓得心都缩成了一团,一急之下眼泪几乎要涌出来。
  “夫人,我有这么可怕吗?”周瑜不由得微笑问,小桥觉得他即使笑起来眉眼依旧扎人,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急忙摇了摇头。
  周瑜握住她的手,说:“不要怕我。”
  他的手温热而有力,和着心跳,奇妙地令人安心。小桥点点头,努力收住眼泪。
  “你一直心神不宁手忙脚乱,莫非有什么事?”周瑜松开她的手,把弄湿的绢书交给婢女。
  小桥重新想起大桥教她说的话,期期艾艾说:“方才姐姐带阿绍来看我……阿绍对我说他好想念姨丈……问姨丈明天能不能让他去校场骑马。”
  “骑马?”周瑜很惊讶,“阿绍今年才三岁,他真的说想要骑马?”
  小桥红着脸使劲儿点头,却不敢看周瑜的眼睛。周瑜想了想,对她说:“我也很久没见阿绍了,夫人可遣人告诉他,说姨丈也很想念阿绍,明天在城南练兵,随时恭候。”
  小桥大大地松了口气,眼睛发亮,很高兴地点了点头,刚要站起,忽然惊叫一声,脸红说:“他比狸奴还淘气,又在里面翻身呢。”周瑜伸手小心地放在她隆起的腹上,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三个人的心跳仿佛合在一起,砰地一声。
  就好像谁放了一树烟火,照亮了黑暗。
  “娶几个老婆生一窝孩子,回头又是一大家子!”洛水边,十五岁的少年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笑容在春风里,就像一枝摇曳的桃花。
  “咱们娶的是姐妹俩,将来咱们的孩子就流的是一样的血!”青年策马回眸,眼睛闪闪发亮。秋风吹起他绛色的大氅,遮住了道上的风沙。
  周瑜睁开眼睛,自言自语说:“绍之,循之……”
  “姨丈!姨丈!”隔着老远孙绍就从车里探出头来,冲着周瑜挥手大叫,差点要跳出来。
  马车驰近,四个侍女随着他从车里下来,风帽垂纱罩住身形,但依旧吸引了不少目光。
  周瑜跳下马来,弯腰拍了拍孙绍的脑袋说:“听说你想骑马,是真的?”
  “上次二叔去打猎不肯带我,我哭了,大虎笑我说我没父亲带着玩,我说我有姨丈呢,我姨丈也会骑马打猎,大虎说我赌你不敢骑,哼,我怎么不敢骑?!”孙绍想起大虎,撇嘴跺了跺脚,又抱住周瑜的腿,仰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说,“姨丈!” 
  周瑜哈哈大笑,把孙绍提起来放到鞍上,自己也翻身上马。一旁侍女立即上前似乎想拦住,周瑜看向她笑说:“不用担心。”孙绍紧紧攥住缰绳,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却没有露出丝毫害怕的模样。周瑜一只手环住他,挥鞭策马,衣摆在风中飒飒作响,孩子带笑的叫声洒遍整个营地。
  绕大营一圈周瑜才带孙绍回来,孙绍满头大汗,侍女忙为他带上风帽。周瑜命人带他们四处随意逛逛,便上马要走,这时刚才出手阻拦的侍女轻声叫住他:“将军,请借一步说话。”说着她掀起面纱,露出一张极其明艳动人的脸。
  孙绍等已经走远,周瑜策马和大桥走到校场边的树下。
  “将军一定知道了,曹操写信来要以阿绍为质,令吴侯送我们母子去许昌。”
  周瑜颔首说:“主公这几天一直在与张公他们商讨此事。”
  “那将军的意思呢?”
  周瑜没有立即回答。他玩着手里的马鞭,看着远处孙绍从侍女怀里扭动下来,满场乱跑。“听说曹操在睢阳以太牢祭祀令先考,我想如果你们母子去许昌,也未必不被加以尊荣,况且还能回归桥氏亲族,夫人难道不愿意?”
  大桥怒目圆睁,咬牙说:“我固然是桥玄的女儿,更是故吴侯之妻!阿绍是他唯一的子嗣,若送到中原为质,讨逆的脸也丢尽了!百年之后,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他?!”
  “夫人说得好。”周瑜微微一笑,低头对她说,“可我记得夫人以前很不喜欢讨逆。”
  大桥脸色微微发红,随即坦然仰头说:“讨逆活着的时候我很讨厌他,但他死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嫁给了天下最英武的男人。——我一直都可惜自己是个女人,但假若我为男子,一定也要像他一样,策马天下,剑指河山!”大桥望着远处的孙绍,脸上忽然浮起微笑,“更何况他给我留下了阿绍。将军,”她抬起脸来望着周瑜,美目里隐有泪光,“我和阿绍……”
  “夫人,讨逆的一切我都会拿命来保护,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妻子。”
  大桥很感激地捂住心口,又蹙眉说:“但是,吴侯这么忌惮曹操……”
  “吴侯有吴侯的勇气。”周瑜打断她说,又顿了顿,“虽然他的勇气和讨逆不同。不过仍旧是少有的勇气。”
  大桥点了点头。
  远处孙绍甩开侍女,趟着雪一边跑一边咯咯直笑,抱起一捧雪像身后的兵士扬去。
  “他是不是很像他父亲?”
  “……他很像,很像他父亲。”周瑜望着孙绍说。
  厅堂里响着秦松单调的声音。
  火盆烤的很热,张昭有点口干舌燥,后背也微微发汗。孙权坐在上首,摸着腰上的印纽蹙眉沉默。张昭不知道他的犹豫是出于软弱还是其他考虑,此时据孙策暴毙已经过去两年,人走茶凉虽然不好听,但曹操在北方刚灭了袁绍,正有雄霸天下之志,一旦将锋头对准东南,可实在不是个玩笑。孙权两年来南征北战灭李术讨黄祖,四下扑灭山越,而江东局势的扑朔迷离,内忧外患,其实并未有什么根本的改变,留住孙策的儿子同时还能保全孙权的江山,没人有胆量给他打这个包票。
  “……所以,我以为,应尽快送桥夫人与公子北上,以免曹操心生嫌隙。”秦松最后说。
  孙权猛地站起来,在堂中踱步,一言不发。
  张昭只好把目光投向吴夫人,她虽然一直在默默流泪,但头脑向来是很清醒的。
  在吴夫人正要点头的那一刹那,孙权靠在窗前望着外面的一枝白梅说:“母亲,公瑾还没有来。”

  ☆、第 60 章

  听到周瑜要来,张昭不由得面色一沉。
  自两年前开始他与周瑜在吴郡执掌众事,期间倒也没有过什么龃龉,都是聪明人,明白井水不犯河水。内事外交周瑜一向听张昭主持,只要孙权不问,他是从来都不说什么的。
  但张昭却从来不觉得自己喜欢过他。
  建安五年,孙权甫一掌权周瑜就大力向他举荐了旧交鲁子敬。鲁肃年少粗疏狂气毕露,几度惹张昭不悦,这种不悦推而远之,当然就算到了周瑜头上。而最让张昭讨厌的则是周瑜本人的那幅做派——两年前他自巴丘将兵归来出现在吴郡,先前的平庸温和一扫而空,剑拔弩张锋芒毕露,拥护孙权镇压不臣,其主张之坚决动作之迅疾手腕之强横简直令全东吴侧目!之后被孙权授以中护军整顿军务安排战事,所作所为种种太过专断,也让老将们颇有不满。然而这些不满只存于腹诽而没有变成公开的非议,原因却在于周瑜手握大权却从不结党不营私,夙夜为公秉公职守,才干也着实过人,兼之法令严明处事公正,众人虽受压制,却又不得不服了软。一言以蔽之,周瑜是种完全超乎众人之上的力量,像把悬在孙权背后的剑,总让人心头凛然。
  张昭正沉思,一阵落梅风吹进厅堂。他抬头,看见周瑜白衣貂裘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挟带进一股凛冽的气息。
  见过孙权,周瑜还未开口,张昭清了清嗓子先说:“我知道公瑾与讨逆总角相交,情深意厚,不过送质事关重大,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这的确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周瑜对他略一点头。
  孙权向后靠上凭几看着周瑜:“这么说,公瑾也同意送孙绍母子去许昌?”
  “不。”他抬起头面向孙权,目光凛然有辉,“将军绝不可向曹操送质!”
  厅堂里顿时哗然。
  周瑜回身环顾众人:“诸位可曾想过曹操下令送质目的是什么?——结盟交好,谁都知道是个笑话。意图牵制吴侯控制吴会,这倒不假,不过小小的一个孙绍,难道会被曹司空视为这么大的一个筹码?未免也太小觑他的城府了。——所以我问诸位,曹操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踌躇不能作答。
  “依我所见,曹操此举不为别的,只不过是想试验一下吴侯的勇气。”
  孙权眼睛亮了一下,示意周瑜接着说。
  “环顾当今天下,荆州刘表固穷,益州刘焉暗弱,北方袁绍新死,这时候,曹操夙夜忧惧的没有别人,只有吴侯。”
  秦松忍不住笑出声,转向周瑜问:“曹公为何要惧怕吴侯?怕什么?”
  “怕我们奋破虏讨逆之余烈,开垦疆域,吞并荆益,进逼中原!江东能否真的构成他的威胁,我周瑜不算什么,堂上诸公不算什么,外间三万水兵不算什么,最大的威胁所在——正是吴侯的勇气!我为朝廷外藩,不送质,曹操一时不能奈我何,而一旦送质,我江东从上到下在彼眼中皆成鼠目寸光顾命惜财之辈,焉知他不会分兵遣将大军压境?到时我已送质,把柄在彼手中,又何来士气负命顽抗?!将军!”他望着孙权,眼睛亮得好像坠进去了亿万星光,“讨逆故后,将军以神武雄才枭李术,征黄祖,平山越,讨不臣,威震宇内!曹操既然出了这个题目,将军何不趁此机会拒绝质子,示全天下以勇气?!”
  厅堂里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齐齐从周瑜身上投向孙权。
  孙权慢慢站起来,走到周瑜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孤有这个勇气?”
  “将军一直都有。从末将认识将军那一天起就很确定。”
  孙权抓住周瑜的手。
  建安七年,曹操新破袁绍,兵威日盛,下书责权质任子。权招群臣会议,犹豫不能决。权意不欲遣质,是周瑜所论,遂不送质。
  黎阳城外。
  曹操看完孙权送来的信,啪的投进火盆。火舌高高地窜起来,吞没了竹册和墨迹。
  “奉孝,官渡之前你跟我说孙策不足为患,他果然死于非命。这次孙权竟拒不送质,在你意料之中否?”
  郭嘉很爽快地摇了摇头说:“孙策这个人我看得透,孙权我看不透。不过要我说,拒绝质子未必是他一个人的决断,否则还用犹豫数月之久才作答复?孙权固然不能大意,他背后的人,也足以为我们的劲敌。”
  “他背后无非是些书生和武夫,均为无名鼠辈,整日陷在百越文身之地,自顾尚且不暇,怎能与我为敌?”
  “主公口气也太大了。”郭嘉欠身用火拨子推了推未燃尽的竹册,没有抬头去看曹操闻言的一脸不悦,“张昭,虞翻,均为当世俊杰,声名远播中国,绝非籍籍无名之辈,而且我听说执掌军事的中护军周瑜……”
  “周瑜又是哪个?”曹操皱起眉毛,眼前忽然浮现一个颀长的影子,却并不真切。
  “其人出身庐江周氏。伯祖父是太尉周忠,我在长安时还曾与之共事。”贾诩方才一言未发,这时忽然说。
  曹操敲着脑袋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周家的小家伙!当年在洛阳见过,我记得不过才十来岁,今年有多大?”
  “我听说他与孙策同年,只小一月,孙权事之如兄。主公想想,这拒绝质子里面,未必没有他的主张。”
  那个颀长的影子在眼前渐渐分明起来。曹操点着头,忽而一笑。
  “主公莫非是动了爱才之意?”郭嘉看曹操微笑,便问。
  “知我者,奉孝!”曹操站起来拍了拍郭嘉的肩膀,踱步说,“周氏簪缨大族,英才辈出,他堂兄周晖也是我的旧交。江东留着这样的将才实在浪费,倒不如为我所用。奉孝,你留心替我寻一个出色的说客,择日派往江东。”
  郭嘉点头,想起陈登提过的一个九江人,要开口却牵扯出一串剧烈的咳嗽,使劲按住胸口。曹操看着他沁出汗的额头,下意识伸出手去,又猛然停在半空收了回来。他转过头坐回案前,铺开一卷书信头也不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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