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 长河吟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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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瑜 长河吟断-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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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三年也是五月的一天,他就是和周瑜在这个地方遇到了远远迎过来的孙讨逆,一身红衣,烈烈奔腾就像团永不熄灭的火。当日的飞扬神采历历在目,人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地死了,即使亲眼看见吴郡吊丧的景象,鲁肃仍有点无法置信。
  在东城刚办完祖母的丧事,鲁肃又接到刘晔从许昌送来的信,不仅盛赞了曹司空的雄才大略,更细数了用人的不拒亲疏唯贤是举。刘晔再三邀请,实在盛情难却,而且此时中原袁曹大战在即,也着实是做番大事的时候。合上信,鲁肃终于定下了北上的心。
  他唯一有点不好意思的是对周瑜食了言,不过孙策一死,江东局势大乱,更没了留下来的理由。
  于是他给曲阿的母亲捎去了封信,便南下渡江。不意到了曲阿,住处人去楼空,倒是驻了一队兵士,一问是鲁肃,不由分说就连拉带扯把他塞进了牛车。鲁肃正当是遇到了强盗,便被告说是中护军周瑜有请。原来鲁夫人和众家眷早被周瑜接进吴郡府中,想必他也看到了信,这便安排好人马守株待兔抓了个正着。
  鲁肃一听,热汗没落又出了一身冷汗,本打算偷摸着带家眷北上投奔曹操,结果这还没怎么就给周瑜捏到了手心里,不得不去打个照面了。这倒也不怕,脸皮一厚就挺过去了,只是周瑜这么煞费苦心,恐怕不是打个招呼就能走的事儿。于是鲁子敬豪横了一辈子,倒在被带去吴郡的车上惴惴不安了一路。
  进入吴县,牛车驶进了深巷,却不期和另一队人马狭路相逢。狭行之遇全看谁来头大,鲁肃知道周瑜被吴候封了中护军统领诸将,于是便安心坐在车里只等让路,正气定神闲,自己的车却往后退去,鲁肃探出头来,正看见一辆羽饰雕金的华丽大车从他眼前隆隆驶过,正巧车主人也掀开帘,与他四目相对。
  那是极年轻而清俊的一张脸,约略不过十八'九岁,冠冕华贵,气度容止也不似普通少年。两人对视间,车子已经错开,渐渐驶远了。
  鲁肃正纳闷吴郡有什么人如此年小而位尊,车忽然停下,军士上前告之已经到了周瑜府邸。
  意外的是周瑜并不在府中,门人说他事务繁忙,已经很多天不曾回来了。主人不在,鲁肃当然不能直入内室去见女眷,想了想,长痛不如短痛,便请家客带他去找周瑜。
  军队屯在吴县城外西南五里处,临近震泽。兵寨很大,约有两三万人之众,延绵一大片。
  鲁肃报上名号后就被径直带进周瑜帐里,却又扑了空没见着人。
  帐中阴湿,他不由觉得双肩发冷,信步走到榻边摸了摸衾被,也带着很重的潮意。鲁肃正摇头心说这还不住出病来,就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紧接着后背就挨了一记狠拳。鲁肃哎呦一声急转过头,正见周瑜笑着立在他眼前一下下戳着他胸口说:“好小子,跑回老家也不打个招呼,够朋友吗?”
  两年不见鲁肃都有点不敢认——周瑜瘦脱了形,更显得鼻梁高眼睛大,苍白憔悴,不过眼神倒还是那么亮的出奇。他穿着件素白色的织锦直衣,束着箭袖,细腰上挂着柄长刀,虽然利落,和他从前衣着相比又显得有那么点潦草,下摆上全是雨迹尘土,果然是很多天都没回过家的样儿。
  鲁肃本以为见了周瑜会不自在,这时真的久别重逢,心里却蓦然涌上一股热腾腾的激流,瞬间填满了整个胸膛。
  他二话没说,笑着上前跟周瑜抱住就转了几个圈儿。
  “什么不够朋友,你没给我在孙策那儿捞到一官半职,我不回庐江伺候老太太,还在这儿死等着!”
  周瑜正跟他抱着笑闹,听见“孙策”两个字脸色一白,鲁肃自觉失言,忙说:“别说我没良心,这一走我可想死你了!瞧你这一身土,多少天没回过家了,走,回吴县跟我喝一场!”
  周瑜卸下腰上的佩刀,慢悠悠地放到一旁的兰猗上,回头对鲁肃一笑:“子敬,天还早,喝酒着什么急,一起骑马跟我去营里走走!”
  鲁肃一门心思想要快些见到鲁夫人,周瑜却揣着明白装糊涂,硬拽着他出了帐门。两人骑马在兵寨里巡游,鲁肃细看下,两三万人的大军屯聚在一起,却杂而不乱各有其职,军容齐整,军纪森严,颇有可观之处。他以前以为打下江东凭的全是孙策的一身武勇,这时看来却远非如此,江东的精兵良将,绝不逊于中原任何一支军队。
  “除了屯于此处的步兵两万,尚有水兵两万,楼船千艘,并蒙轲走舰无数,聚在丹徒。”勒马停在高处,周瑜用马鞭指着兵寨对鲁肃说,“此外,击讨山越补充兵员,每年也可增兵数千人。——子敬,你看我江东兵势如何?”
  鲁肃笑说:“说句实话,比我预想的强多了。摊子没散还弄得井井有条,有你的。”
  周瑜接过话茬说:“这不全是我的功劳。新任的吴侯,年纪虽幼,却可堪大事,上任来精简冗编,整顿政务,广缆人才,礼贤下士,这才有眼下的清平。”他转过脸去看着鲁肃说,“我听说子敬在曲阿时与诸葛子瑜交好,近来他也成了吴侯的座上宾,既然同在吴郡,不如也约来一见?”
  鲁肃听他话里有话句句带套,忙顾左右而言他,指着正前方一只正操练的军队说:“这是什么兵?结着红绳,看起来可真醒目!”
  周瑜顺着望下去,眯起眼睛看了领兵人半晌,笑着自言自语说:“倒会动脑筋,难怪没被裁并。”鲁肃正想问他说的是谁,周瑜已经调转马头走开了,他忙也打马跟上。
  震泽上空长聚着云气,铅灰色低低的压在天边。周瑜沿水边信马由缰,望着湖中的沙洲,忽然说:“你到底也没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走。”
  这问题是避不开了,鲁肃叹了口气,开口说:“公瑾,也不是我要辜负你,只是大丈夫处世,总要做番事业才不枉在人世走这一遭儿。方今豪杰并起,中原争霸,我看只有曹孟德是个人物——你们这江东,地僻人稀,怎么弄也是小打小闹。公瑾,你的志向我不指手划脚,我的打算,你也甭管。咱们既然交了朋友,就是一辈子的交情,不过刘子扬好容易给我搭上线,机会难得,我是铁了心要走的。——从吴郡接了我娘就走。”
  周瑜看他说的郑重其事,只是淡淡一笑。
  两人抬头,云间沙鸥翔集,远处天色晦暗,似有风暴欲来。
  “子敬,你可知道我周氏世代家传易经。”
  鲁肃冷不丁听周瑜来了这么一句,正要脱口回说这可不知道,话到嘴边又觉得露怯,忙咽回去改说:“颇有耳闻!”
  周瑜点点头,向鲁肃探过脸来压低声音说:“祖上先哲推演卦数,曾留有秘论:承运代刘氏者,必兴于东南。”
  鲁肃猛一听,又是一愣,瞪着眼睛看周瑜,周瑜便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正过身子说,“所以我这才择了吴主。昔日马援答光武帝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这话不正是你我写照?曹孟德是什么人,刘子扬未必对你说了实话,不过吴侯是什么人,我能给你打包票。吴侯亲贤贵士,纳奇录异,比曹孟德之流更多少年朝气——你我挚交,不妨再把话说到面上:如今新旧更迭,正是用人的时候,子敬若是留在我江东,定比在曹操身边受重用得多。”
  周瑜这番话从远到近说得推心置腹,鲁肃下意识点头沉思,反应过来才暗道不妙,正心说怎么又着了他的道,就被周瑜一把抓住手腕,一脸大喜过望:“子敬!我们这就回吴县,面见吴侯!”说罢,不由分说就掉头向吴县飞奔而去。
  鲁肃在周瑜身后看着他随风飞扬的白衣,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真是被他的话说服了,还是仅仅因为舍不得这个朋友。不过不管怎么样,栽到周瑜手里鲁肃并没什么不甘心的,于是他也扬鞭大笑,把刘晔和曹操远远地抛到了一边。
  权即见肃,与语甚悦之。众宾罢退,肃亦辞出,乃独引肃还,合榻对饮。因密议曰:“今汉室倾危,四方云扰,孤承父兄馀业,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顾,何以佐之?”肃对曰:“昔高帝区区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犹昔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规模如此,亦自无嫌。何者?北方诚多务也。因其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权曰:“今尽力一方,冀以辅汉耳,此言非所及也。”张昭非肃谦下不足,颇訾毁之,云肃年少粗疏,未可用。权不以介意,益贵重之,赐肃母衣服帏帐,居处杂物,富拟其旧。
  诸葛瑾、步骘等相继入仕,周瑜又荐上鲁肃,孙权渐渐培植起自己的羽翼,在孙策留下的重臣中小心翼翼地周旋开来,吴侯之位渐稳。
  七月底,张纮从许昌归来,带来了天子绶孙权为讨虏将军兼会稽太守的诏令。至此,孙权的继位终于名正而言顺,周瑜一直绷紧的神经也才稍微放松一些。
  “前天我到讨逆坟前大哭了一场,才信了他是再也活不过来了,奇袭中原眼看万事俱备,最后竟成了一场空。”张纮半躺在地上,喝得烂醉,眼睛红红的,啃了两口的李子扔到一边,抬起头看周瑜:“还记不记得两年前的这时候?我正要出使许昌,你刚从庐江回来,讨逆在府上大宴宾客,全江东的人物济济一堂,何其繁华!何其热闹!我怎么也想不到等到再回来……”他没再说下去,仰脖又干了一爵酒。
  “今年的雨水,可真多啊……”周瑜静坐着,愣愣的看着外面说。张纮并没有听他说什么,继续喁喁切切地谈了很久孙策当年的轶事,周瑜静静地听着,陪着他喝酒,直到张纮口齿不清醉成烂泥,躺在地上再也唤不醒。
  周瑜唤来苍头送张纮回府,又坐回来,遣开收拾杯盏的奴婢,用巨觥盛满酒,继续对着自己灌进去,就像在喝着什么药。
  闷热的空气在吴郡低压了十几天,天色一直阴沉晦暗。此时已过半夜,忽然地上卷起了一阵凉风,穿过水榭一路铺陈进厅堂。
  风里带着一丝微邈的气息。
  周瑜撑着站了起来,撞倒了身边的兰猗。孙策的长刀铿地一声摔落在地上。
  他弯腰把刀抽了出来,握紧刀柄。
  长风如丝绸,被刀刃劈开,轻拂过他。风从远方带来了残留的某种气息,灼热的,活泼的,扑面而来,就好像是生命力本身。
  周瑜立在堂中良久,看着帷幔被风吹的涌动不止。他伸手去抓,那游丝般的一缕却从指缝中溜开了,飞走了。
  周瑜扔下刀,跌跌撞撞地走出厅堂的门。
  暴雨就要来了。巨风吹起枯叶与沙尘,颠仆纷飞。远处隐有雷声,而电光时而划破浓黑,照亮旷野中的一骑白衣。
  周瑜纵马狂奔,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想抓住那缕迅速流逝的轻盈的气息。
  忽而雷声炸响,暴雨倾盆。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几乎难以呼吸。
  在雨中,那缕气息似乎消散得更快,更渺茫,他单手抓紧缰绳,向前直直地伸出手去。
  马忽然嘶鸣着前腿直立起来,把他狠狠甩到地上,泥土,木叶,野兽的浓烈气味中,他发狂地去寻找,可那缕气息依旧飞逝而去,无影无踪。
  闪电撕开天幕,暴雨中,他看见自己正在悬崖上,而下面是滚滚涛涛的江水,向东不停地奔涌,一去再也不回头。
  他这才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永远的消失了,被带走了,冲向过去,冲进回忆,最后沉沦进无穷无尽的时间之海,凝结成一粒金黄的沙子。
  时光在他眼前不停倒流,二十六岁的汉讨逆将军变成了二十岁不名一文的折冲校尉,变成了十七岁丧父时凄惶又倔强的孙伯符,最后,时间剥掉了一切多余的东西,他又变成了最初的那个孙策。年仅十岁,瘦小伶仃,蓬头垢面,有着一双漂亮的圆眼睛,笑着向他伸出手来。
  周瑜用尽全身的力气仰天痛哭,而雷声,雨声,风声,毫不留情地淹没了这一切。
  第三部闪电扫江东,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假期lz要去长安看墙头李世民,估计这几天不会更新了,祝小伙伴们也过一个开心的中秋节~~
  ps。把上一章题目改到这里了,似乎更合适一点……

  ☆、第 59 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女性专场,连大虎这个小极品都间接出场了。
  两年后。
  建安七年。冬。
  “伯言!陆伯言!”
  陆逊正从通衢的集市上穿过,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呼唤,回头一看,沈友带着仆僮在不远处正冲他招手,说话间三两步挤过人群跳到陆逊眼前,喘着气笑说:“伯言,别来无恙!”
  陆逊笑着揖首说:“子正,别来无恙!多日未见,这是要去哪里?”
  “你知道我这两年读《孙子》颇有心得,前几个月兴之所至做了注本,玄风听说了一定要看看,我这不就去他……”
  话还未说完,街市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呵斥声,人群霎时被分开,涌向向街道两边。
  陆逊也被人群挤到一边,挣扎着转过身,正看见一队骑兵从远处驰来,旃旆招展,军容肃然。兵甲鞍马均为上材,纹饰精好,在夕阳下余晖中烁烁发光,望而生威。
  “这位,”沈友在一旁嘀咕说,“还真应了那句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陆逊不解,沈友瞟了他一眼嗤笑说:“你还真是埋头苦读不问世事。中护军凭着那次将兵赴丧后来居上,从一介边将成了吴侯的心腹执掌众事,别说把一群老将都给压下去了,连张子布也只堪堪与他分庭抗礼,你说叫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陆逊听着,把目光又转到骑兵队伍里,一人白马银铠正行到他眼前,颀长矫健,白皙隽丽,头高昂着,眉宇间如覆冰霜。陆逊认得这张脸,他曾经在寿春和吴县见过很多次,但又和当年的温和内敛判若两人。脸上的那种神情似乎介于倨傲与冷峻之间,让他锐利凌厉得像一把随时要拔'出来的剑,但冷与硬中又有些难以言传的特别之处,吸引人以至于移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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