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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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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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彪一面小心地护着,一面连声说道:“别动,别动,千万别动,他们说我没有集体主义精神,要治一治我的个人主义习气,就让我在这黑屋里面扮包公:‘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曾记得端午日朝贺天子,我与你在朝房曾把话提,说起了招赘事你神色不定,我料你在原郡定有前妻……’
  莲彪正摇头晃脑地唱着,一个革命小将在外面拍门,喝道:“不许出声,好好反省检查!”
  莲彪住了声,不屑地撇了撇嘴。他问秀绒,你咋进来滴?!
  秀绒把缘由简单说了。
  莲彪狠狠地啐了一口,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你个卷儿!前天那个小金玉奴跟现在团里的这位小书记是相好,正处对象呢!肯定是那个小娘们嚼得舌根,我呸!
  秀绒见他还这么口无遮拦的,吓得不轻,赶紧转移话题问他道:“什么个人主义习气,你给我老实交待,到底怎么回事儿?”
  莲彪就解释说,自从到了团里,他们老让我演配角,给别人配戏、跨刀,主角、大轴儿都没我的份儿!我才不演呢,你是知道我的,我刘莲彪从来就没演过配角,我打坐科学戏的那天起,我就是角儿,主角儿!我不演配角,不会演!
  秀绒无奈地说,你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赌哪门子气呢!
  莲彪竟冲她瞪了一眼,小眼睛从黑黢黢的油彩里透出来,越发的亮晶晶地,他坦荡地对秀绒说,不赌气,我从来不跟戏赌气,毛/主/席/不是说要实事求是吗?我最实事求是的了,要我演就得是主角儿,其他的我不会,师父没教过!
  刘莲彪,桀骜不驯一辈子的“科里红”,他的神色从未像此时这样既严肃又认真。他这股子“倔强气”深深地感染了秀绒。自那一刻起,秀绒已经将眼前的刘莲彪和以前插科打诨的那个刘莲彪完全区别开来了。
  与莲彪有同样坚持的,还有白莲喜。秀绒和莲彪后来才知道,就在两人被关进小黑屋的那刻起,著名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事件”也紧跟着爆发了。
  事件爆发后的第五天,秀绒与莲彪第一次走出小黑屋。他们被带上了大卡车,说是要去“看戏”。哪出戏?“吕布戏貂蝉”!
  等到了会上才知道,哪里是那出著名的《小宴》,分明是针对白莲喜的pi dou 大会。召开pi dou 大会的地点,就是在华乐园戏院的舞台上,昔日他们一起唱戏的地方。
  台上的白莲喜,被人揪斗,跪在台上,脖子上戴着用架子车后挡板做成的铁牌子,额头上不知被谁抹了一圈红油漆,跟台上的“三气周瑜”很像。秀绒别过头去,不愿再看。莲彪说,他身上穿的那套盔头跟戏服,是方小姐送的。
  zao fan pai勒令他把戏服烧掉。他跪在那里不吭一声。
  zao fan pai 摁着他的脑袋给他剃阴阳头,剪刀戳得他耳朵直流血,他抱着盔头不撒手。
  zao fan pai 要扒他的戏服,他抵死不肯。于是抡起的皮带劈头盖脸地朝他打下去,戏服上一道一道的血印子,触目惊心。
  zao fan pai 命他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他张口就是《罗成叫关》的西皮散板:“罗家本是忠良后,岂肯造反落骂名,儿若是提造反事,金枪之下命归阴!”
  莲彪急得直跺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场儿,这小子傻了!”
  胡乱唱戏的后果,当然是招致新一轮的暴打。他一面护着已经折了翎子的盔头,一面同造反派解释:“我不会唱歌,我只会唱戏,方小姐让我唱戏,我就要唱戏!”
  秀绒听了心头一震。
  莲彪嘴里嘀咕道,这个方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方小姐就是日本大间谍头子川岛芳子!”旁边一位街坊说。
  莲彪顿时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pi dou hui 从早上一直开到中午,无论是台上斗的,还是台下看的,都饿了。于是造反派宣布休息,各自去吃饭,等着吃饱了下午接着来。莲彪和秀绒是“陪绑”的,没有资格吃饭。他俩被押解到后台,由专政队队员看守着,不准乱说乱动。而此时的莲喜,就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板上。
  这是华乐园戏院的后台,他们共同的年少时光曾在这里度过。在化妆间里勒头、勾眉,在幕帘后面搬道具、说念白,这里的一桌一椅,一衣一物,都留下过他们的欢声笑语。
  负责看押秀绒与莲彪的专政队队员,是一位女子。秀绒用恳求的语气对她说,同志,躺在那里的是我们的一个师兄弟,您行行好,放我们去看看他,成吗?
  这位女队员先是看了看秀绒与莲昇,再看看躺在地板上,那个早已气息奄奄的白莲喜,竟然破天荒的同意了。
  尽管是“fan ge ming”,但也是一条生命,在那一刻秀绒看到了人心深处所藏匿的善良。
  两人赶紧跑过去看莲喜,莲喜被打得直呕血。
  秀绒哭了,一个劲儿说他:“你傻呀,你真傻呀!”
  莲喜使劲瞪着一双眼睛对莲彪说,方小姐不是川岛芳子,你信不信……
  “信!”莲彪坚定地说,“百分百相信!”
  莲喜咧着嘴笑了,嘴里红红的,全是血。
  女队员过来说,你们该走了。
  俩人只得起身离开。下午pi dou hui 开始,突然从后台传来消息,白莲喜“畏罪自杀”了!人群涌到后台,见白莲喜吊死在梁柱上,用来自缢的绳子竟是盔头上的雉尾。
  他头戴盔头,身着粉靠,就这么,去了。
  从戏院回小黑屋的路上,莲彪一言不发。直到被推回小黑屋的那一刻,莲彪突然对秀绒说,这不是人待的地方,你得出去!
  秀绒只当他又在看玩笑,此时她哪还有心情跟他臭贫,于是回了他一句:“大白天的,尽说梦话!”说完便趴在桌子上睡了,再也不理莲彪。
  莲彪仍在喃喃自语道:“你一定得出去。”
  第二天一早,当秀绒睁开眼睛的时候,莲彪不见了!
  提心吊胆地等了好一会儿,莲彪终于回来了。秀绒连忙拉着他问长问短。可无论她怎么问,莲彪就是不说话,只冲她挤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工宣队革委会的人进来了,军代表拿着一张纸,高声朗读道:“我现在宣读伟大旗手敬爱的毛/主/席/对筱秀绒的批示,你要深刻检讨你所犯下的错误,得到革命群众谅解以后可以出来继续从事戏剧教学工作。”
  宣读完毕后,秀绒就被军代表带出黑屋写检讨去了,写检讨很容易,无非是歌颂兼骂自己罢了。当迈出小黑屋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再一次回望了莲彪一眼,她心里知道,肯定是莲彪“救”了她自己,这个小鬼不知捣了什么鬼呢!看他仍在纸上若无其事地画着他的脸谱,一脸的气定神闲。在那一刻,秀绒怀疑莲彪不是人,可能是神仙托生的。
  从小黑屋出来秀绒,被调到了中国戏曲学校从事教学工作。而当她入校的第一天,站在校门口迎接她的人,竟是自己的恩师:王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玲子

  
  在王先生的办公室里,秀绒很是不解,她问王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怎惊动您老人家了。”
  王先生正时任中国戏曲学校校长。
  王先生扶了扶镜框正色道:“你可得感谢莲彪,是他冒险托人来找的我,我才得知你的处境是有多危险。”
  秀绒仍还不当回事,笑笑说,“咳,您多虑了。我没有多少事,无非是体罚了两个学生,叫学生给告了,让我深刻反省旧思想跟旧习气,不是上纲上线的事儿。”
  王先生见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免啧啧道:“你呀,也太不懂政治了。你就不想想,倘若真没什么大事儿,怎地就把你关进黑屋,还拉你去陪绑?就为了改造你内心深处的那点儿旧习气?”
  秀绒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王先生神色严肃起来,他问秀绒:“你知道是什么事儿出在你身上了吗?”
  秀绒紧张地摇了摇头。
  “解放前,你跟金莲昇一起演《四郎探母》的事情被人举报了,人家说你俩演这出戏别有用心,是在卖辱求荣,是通敌卖国的fan ge ming行为!”王先生神色焦急地说。
  秀绒闻言是彻底害怕了。《四郎探母》是骨子老戏,从清朝一直演到现在,凡是角儿大多都唱过这出戏。老百姓爱看这出戏,杨延辉对国家、母亲、兄弟与妻儿子女的思念,他面对忠孝难两全的艰难处境,都曾深深揪住戏迷的心;老百姓喜欢聪明、善良、体贴入微的铁镜公主,喜欢她以大局为重的贤妻形象。至于杨四郎是不是叛徒,铁镜女是不是侵略者,剧作者们是不是在戏里种下了“阶级对立”的种子,戏迷们压根就没关心过。戏迷们看得不是政治,而是人。
  而现在,《四郎探母》被禁了。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戏,不见了。
  秀绒颤声问:“举报人是谁?”
  王先生沉吟了良久,终于吐出了三个字:“筱琴生”。
  秀绒顿时觉得腿软,她瘫坐在了沙发上。
  在王先生的安排下,秀绒留在了戏曲学院,做了一名普通老师,也算是暂且躲避了政治的风雨。为名利奔波了半辈子的秀绒终于看开了,她对舞台不再贪恋,而是将自己的毕生心血都投入到了教学工作中,为新中国的京剧舞台,推送出一批又一批德才兼备的优秀学生。她年年都被评为优秀教师,荣获人才培养优秀奖章,在全国各省市级的京剧团里,都有她学生的身影。她要求学生的标准只有一条,那就是:“我辈既务斯业,便当专心用功,以后名扬四海,根据即在年轻”。“秉承祖师爷的遗训,替祖师爷传道”成为她当下最为现实的理想。
  在秀绒的众多学生中,秀绒格外看好一个名叫玲子的女孩儿。玲子不是梨园世家出身,她祖上没有从事这行的。在她还很小的时候,父亲给她用线圈、矿石和铁通条制作了一个矿石收音机,这成了她童年最亲近的“小伙伴”,整天捧着到处听。就在一次很偶然的情况下,她从刺刺啦啦的播音信号中,听到了锣鼓点儿的声响。那些仓仓台的锣鼓点儿,就像是给她施了魔法似的,一下子就把她给迷住了。从那以后,她整日缠着母亲要去学戏。父母被她闹得没法,只得带她去考戏曲学校,可能是天赋的原因,也可能是她压根就不适合吃这碗饭,考了几次都没考中。父母本以为这些挫折足以令她死心,乖乖回来正常上学。可却事与愿违,玲子并没有被这些挫折打倒,而是激起了她要唱戏的斗志。凭着这股“不撞南墙心不死”的精神,玲子终于考上了中国戏曲学校,成为秀绒所任教班级里的一员。
  玲子在班里不是尖子生,起初并不起眼。而让秀绒真正开始关注她,是在一个周日的清晨。
  那天周六,秀绒给几个要去参加比赛的高年级学生说戏。说完之后,天色已晚,她没有回家,而是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里忍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五点多的时候,秀绒自然醒了,她要起来练早功,这是打小在鸣春社养成的习惯。
  出了公寓楼,天还没有大亮,四处都还是黑漆漆的。秀绒就遛着墙边慢慢地走,边走边默戏。不知不觉地竟来到了学生宿舍门前。
  双休日的学生宿舍楼安静极了,上了一周课的孩子们,终于盼到了可以睡懒觉的一天。大伙儿都甜甜地沉睡在自己的梦乡中。
  “一个灯,两个灯,三个灯,四个灯,五个灯……”就在这时,一连串轻快的声音传到了秀绒的耳朵中。声音并不很大,但在这安静的早晨,已算是很响亮了。
  秀绒很好奇地沿着声音寻去。在靠近宿舍楼门口的一个昏暗的路灯底下,她看见了一个身形纤瘦而娇小的女孩儿,这个女孩儿就是玲子。
  头顶的天空还是蓝黑色的,路灯发着微弱地光,倾洒在她巴掌大的小脸儿上。她身穿一套蓝色练功服,白布鞋,双手叉腰、挺胸收腹地站在路灯底下,背靠着宿舍楼,正在训练自己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将气沉于丹田,然后匀速而响亮的数着“灯”:“一个灯,两个灯,三个灯,四个灯,五个灯……”一直数到这口气吐尽为止。她一遍又一遍的练习,初夏的早晨已经有些闷热了,她不时的擦汗,或者用手煽着风,即使是这样,她也不曾有丝毫的松懈。
  玲子练得正起劲儿呢,身后的一扇窗户突然打开了,传出一个颇为烦躁的声音:“灯姐,别数了,好不容易今天没课,让我们多睡一会儿吧!”
  她猛地住了声,颇为抱歉地朝着窗户欠了欠身子,神情有些失落,她转过身来,默默地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她的身影留在了路灯底下,拉成了一条长线。
  站在不远处的秀绒,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望着玲子远去的身影,她不觉心中一动。
  秀绒快速步出学校,去附近的早点摊儿上,买来了豆汁儿和焦圈。等她回来的时候,看见玲子正形单影只地坐在教学楼的台阶前。
  秀绒故意放慢了脚步,装作漫不经心地从她面前走过。
  她看见了秀绒,主动起身问好。
  秀绒故作惊讶地逗她道:“大清早的不睡觉,在这儿等小男友啊!”
  玲子低头抿嘴一笑说,老师,您真能说,我在等练功房开门呢。
  秀绒啧啧地说,这么用功,大礼拜天的也不睡个懒觉。
  玲子说,我睡不着。
  秀绒问她怎么睡不着。
  玲子颇为自卑地低下了头,声音小的犹如蚊子哼哼:“我的圆场老是练不好,老师……我可笨了。”
  说完了就把头别过去,好像没脸面对秀绒似的。
  秀绒笑了笑,把豆汁儿递到她跟前说,先吃饭,吃完再练。
  没想到,玲子把豆汁儿一推说,不吃,您说的“肚中有食,下腰断肠”,我得练完了再吃。
  她一面说,一面又站了起来,拉开山膀,跑起了圆场。
  站在一旁的秀绒,满脸欣慰地看着眼前这孩子,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从那以后,秀绒越发的对这个叫玲子的孩子上心。经常给她吃小灶,练私功。在秀绒的悉心指导和严格要求下,玲子的业务能力大幅度提升,从刚进班时的丑小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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