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 第2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无论王夫人怎么拉,秀绒就是不起来,她对王夫人说,师娘,这是我跟师父之间的事儿,今天怎么说,我都得给师父一个交代。
  王夫人劝秀绒说,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有愧,但这不都新社会了吗,连敌我矛盾都能解决,咱们人民内部的矛盾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呢!你先起来,咱进屋,好好说话,师徒如父子,哪有隔夜仇呢!王夫人见秀绒仍旧纹丝不动,就故意对王先生说:“我说你倒是出来看看呢,你要罚你徒弟咱捱家里头罚去,你让她就这么着跪在咱家门口,给这大街上来往的人看见了,像什么话呀,再给你带个“复辟封建主义”的帽子,我看你上哪儿说理儿去!
  只听得王先生在里面说,你起来吧。
  王夫人把秀绒领进堂屋,堂屋的陈设并无太大变化,一如十年前一样。秀绒在堂屋又跪下了说,王先生,我对不起您,求您发落我吧!
  王先生板着一张脸,哼了一声道:“我没听错吧,你叫我什么,王先生?你是嫌弃为师了,还是不认我这个师父了,不叫师父叫先生,你这改得也忒快了吧!”
  秀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得耳朵:师父,师父还是承认自己的,他没有不要自己这个徒弟!秀绒抬起头来,看见王先生正坐在上首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呢!
  秀绒激动的热泪盈眶,不住地喃喃自语道:“师父原谅我了,不怪我了,还是要我的!”
  王先生亲自扶起她来说,过去的事儿咱们不提了,心照不宣,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
  秀绒激动得直颤抖,还在不停地说,“师父我,我……”
  王先生大手一挥说,好啦,你,你什么呀你,你今天中午留下吃饭,你师母做的炸酱面,十八种菜码的炸酱面,香级了,一定要吃。
  秀绒抽泣着点点头。
  “来,俗话说‘饱吹饿唱’,吃饭前,给为师吊吊嗓子,看看你这几年到底进步了没有!”王先生说着操起了胡琴,“要是唱错了,小心竹筷子!”王先生笑着说道。
  “自那日与六郎阵前相见,行不安坐不宁情态缠绵……百姓们闺房乐如花美眷,帝王家深宫怨似水流年……愿天下有情人都成姻眷,愿邦家从此后国泰民安。”《状元媒》的二黄原版,悠悠荡荡地飘在小院的上空,一切尽在不言中。
  能跟王先生一笑泯恩仇,是秀绒没想过的事情。王先生容人气度,令秀绒颇为感动。她在心里暗自下定决心,以后的为人处世,也要像王先生这样。那些个争名夺利的事儿,她再也不要做了。
  可这世间的事都是一样的,你不做自然有别人去做,你看不过眼的,自然有看得过眼的人。世间的诱惑很多,不平的事也很多,到底是洁身自好还是同流合污,就得看个人的选择与定力了。
  正当年的筱秀绒进入到北京市京剧团,她牢牢记住毛/主/席/的要求,多排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好戏、大戏,一门心思投入到了对老戏的挖掘、抢救和新戏的创新、创排上来,想着趁自己还能唱、可以唱的这几年黄金时期多多发扬我们中国的京剧,让我们的民族艺术也能永久地屹立于世界艺术之林。
  可她渐渐地发现,现在的情况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代变了

  
  首先发现与过去不一样的其实是筱琴生。去食堂打饭的时候,他就坐在角落里跟秀绒咬耳朵,说团里乐队的琴师懒得不行,每天一早来了,不去练琴,都蹲在琴房门口抽烟、扯闲篇,等着扯够了一上午也过去了,中午吃了饭,睡个中觉,下午三点了才给演员吊吊嗓子,没吊几段就到下班回家的点儿了,一天到晚就这么晃来晃去的。
  秀绒说,这哪行!所谓“操千曲而后晓声”,这么个散漫法儿,功夫不都撂了嘛!你们上台怎么办?
  此时的琴生是一肚子的气,没好气地抱怨道,你不想想,现在跟过去能一样么,过去咱们是出一滴汗赚一分钱,现在吃大锅饭,干与不干都一样,都拿一份儿钱,谁不想歇着,我也想!再者,别跟我提上台,一上台我就烦。接了演出任务不练琴,等着靠着,等到了演员快要彩排了,才凑一起搞突击,草草合一遍就上台。
  “曲儿都是生的,能拉好了么!”秀绒问道。
  “你在这行混多长时间,这行什么规矩你不知道啊!”琴生火很大,随手划了根烟说,“上了台就是演员的事儿了,演员怎么唱我们就怎么拉呗!”
  秀绒眉头轻蹙,看起来很着急,她说,现在的编制很有问题,琴师不能御用,变成公用的。角儿得跟琴师磨啊,嗓子得天天吊,上来就合,这谁受得了!
  琴生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说,可不是,就是这么个理儿!同是拉《贵妃醉酒》,个人的习惯不同,那些个垫头、滑音也不提前练,搞得我上了台都跟不上。我去找领导,你知道领导跟我说什么,领导说我得有集体主义精神,不能老以自我为中心……
  他又狠狠地将烟吐尽:“说得我好像是在贪图首席琴师位置似的,呸,首席琴师我又不是没当过,谁稀罕呐,白给我都不要!”
  这一口烟把秀绒呛得直咳嗽。秀绒用手直煽,她惊讶地看着琴生说,咦,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以前都没见你抽过!
  秀绒不相信一向老实的琴生会抽烟。
  琴生哼了一声,把烟捻了,拍拍手说,不抽能行吗?不抽怎地能跟那些人侃一起去。人家说,毛/主/席/就抽烟,你反对抽烟就是反对毛/主/席/,你就是金贵大少爷,不是坚定的革命者,你的思想深处有问题!你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呢!
  秀绒对琴生说,咱甭管别人,咱也管不了人家,咱就把自己管好就成了。从明天开始,还是按着老习惯来,早上跟我去陶然亭公园吊嗓去,别跟着颠颠儿瞎晃荡。还有你这烟,台底下抽抽行了,进后台可不准了!
  琴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脸无奈地说,你呀,也就能管着我了,准不准怕是现在也由不得你了。
  琴生这话说的一点儿也没错,现在是新社会了,每一个人都是国家的主人,地位都是平等的,你要是管别人,你就是剥削阶级,所有人都有权来批/斗你。一次路过练功房,秀绒见几个小学员嘻嘻哈哈在那儿闹,不好好压腿,就随手拿道具打了他们一下。这要在以前,师父打徒弟,再寻常不过了。可现在不行了,几个小学员把秀绒拽到团长眼前,哭闹着说秀绒虐待他们。
  团长是梨园行出身,以前曾和秀绒在广和楼唱过戏。
  团长和颜悦色地将小学员哄走了,然后劝秀绒道,现在可不兴咱那时候的那套了。以前的那些旧时科班里的体罚打骂制度,是旧社会的糟粕,是残渣余孽,你作为新时期崭新的文艺工作者,一定要把思想深处的旧习惯、旧思想给铲除干净!
  秀绒对团长说,那就不能罚啦?
  团长坚决地说,不能体罚!
  秀绒说,那这功怎么练?
  团长说,要深入浅出,循循善诱,耐心细致地教导学生,毛/主/席/说过,“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学生都是祖国的花朵,祖国的栋梁。你要是把花朵都给打折(she二声)了,将来还怎能建设我们美好的国家!
  这一番话说得人心潮澎湃,仿佛真能看到一朵朵小花,绽放于祖国的大江南北。团长说得很有道理,也很鼓舞人心,秀绒觉得,甚至比他当年在戏台上唱得还好听。
  但是秀绒是熬过七年科班的,她心里十分的清醒:京剧不能这么个教法儿。她对团长说:“这些道理我都懂,都是些十五六的孩子,我也是打那儿过来的,怎能不心疼他们!但是这学京剧,跟学别的不一样。我也引用毛/主/席/的一句话来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当然,唱戏跟革命还不一样,但是道理都是一样的。京剧的训练,没有别的诀窍可言,就是“重复”,天长日久的“重复”。相比起学其他的技术,这是一种异常枯燥的训练方法,有时可能只能靠‘打’才能让学生坚持下来。他们现在正是打基础的时候,过早谈论人物的创造和体会都是瞎扯淡!京剧非得就这样不断重复,机械重复,才能将那些戏词、唱腔、身段等融到演员的血脉中,成为机体反射的一部分,有了这个基础,才能再去谈其他的。也只有这样,演员上了台才会不掉链子,才会从容不迫……”
  “我也是从科班过来的,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团长向她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打断了她的话,“当年我师父还说,‘打你们是给你们口袋里装钱呢!,想吃蹦虾仁,就使劲练!’可是现在时代变了,我们是新时期的文艺工作者,要始终站在时代的前列,紧跟时代的步伐。我承认,体罚确实是有些效果,但是毕竟会对学生造成伤害,能避免就尽量避免吧……你是咱团里的骨干,又是老大姐,你的功力和舞台成就都是大伙儿有目共睹的。有空多带带团里的青年演员,他们还年轻得很,急需像你这样有着丰富舞台经验的老同志关心与帮助……”
  最后,团长拍了拍秀绒的肩膀说,我明天还有演出,今天谈话就到这儿吧。他转身离开了,秀绒却傻傻地站在原地,她还在琢磨刚才团长所说的那番话,听着好像挺好听的,但是这滋味咂摸出来可不怎么样。团长的背影在日光下拉成了一条长线,从遥远到眼前,秀绒觉得异常陌生。
  这天晚上在工人俱乐部有演出,演得是《鸿鸾禧》。这是秀绒当年的拿手好戏,可今天晚上参加演出的不是她,是一个比她漂亮的年轻女子,这个女子刚从“北京市私立艺培戏曲学校”毕业,半月前才分到他们团里,是新时期科班培养出来的新型人才。
  秀绒对这出戏是有感情的,于是便来到后台,她心里想着,团长有句话说得很对,新社会了不分彼此,有需要的地方就该帮一把。团里的一些老人儿认识秀绒,知道她的功夫确实了得,都非常的尊重她,见她来了,都欠身问好,招呼寒暄。秀绒也愿意跟这些人聊天,她觉得跟他们说话亲近自然。今天乐队的鼓佬,以前曾搭过秀绒的班,知道秀绒对《鸿鸾禧》这出戏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便来到秀绒跟前,向她请教一些具体的节奏问题,好在即将开始的演出中做到心中有数。
  正当两人在讨论的时候,秀绒闻到后台有烟味儿,不禁皱眉问道:“谁在后台吸烟!”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做声。旁边的一个青年学员朝着里屋化妆台努嘴,秀绒偏头一看:原来是那位扮演金玉奴的年轻演员正坐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吞云吐雾。
  秀绒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想要过去。
  身旁的一位老人悄声提醒她道,您就忍耐些吧,现在人家是角儿,咱别管角儿的事情了。
  秀绒哼了一声说,我当角儿的那会儿,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秀绒走到女子跟前,敲敲桌子说:“把烟掐了!”
  女子并不认识她,白了她一眼说:“你谁啊!”
  其他演员看不过眼去,上前介绍道:“这位是……”
  秀绒扬手打断了他的介绍,依旧说:“这是后台,请把烟掐了!”
  女子忽地一下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秀绒,秀绒并不畏惧她的目光,一脸平和地看着她。
  女子发觉周围的人都不做声,都在看着自己,很是没趣,白了秀绒一眼,叼着烟扭扭哒哒地出了后台。
  众人都只无奈地摇头,谁都不说话。
  当晚的这出《鸿鸾禧》索然无味,台上的金玉奴,念白虚,嗓音哑,扮相俗,花枝招展地满台蹦,不住地往台下抛飞眼儿,这哪里是那个善良美丽的金玉奴,分明就是在窑子里卖的窑姐儿!台下的秀绒看得满心不是滋味,她觉得可能是自己真得老了,跟不上这个时代发展的步伐了。
  秀绒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在第二天给学员排练的课堂上爆发了。排练前照例要喊嗓子,从一喊到十。其中一个学员老是发不好九的音,秀绒起先还耐心地给她做示范,告诉她:念白里的字要归韵,它和咱平常说话的发音不一样。因此这个九,最后归韵不能归到o上,得归到e上,得收着音,不能过了。可是纠正了几回都纠正不好,这个学员老是“o;o”的没完,秀绒急了,抄起打拍子的诫方,啪得一下就拍在了学员的脸上。那个学员毫无防备地挨了一下,傻傻地楞在那里,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念!”秀绒厉声道。
  “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那刘备本是靖王的后,汉帝玄孙一脉留……”这一下就是管用,学员当即就给扳了过来,顺顺当当地唱了下来。
  可其他学员不算完了,把她告到书记那里去了。说秀绒满脑子都是旧社会的歪风习气,私下里依旧是体罚打骂学员,完全不把学员当“花朵”,把毛/主/席的话当耳边风,是旧道德的拥护者,这样的“反动学术权威”必须要毫不质疑地坚决打倒!
  分管他们团的书记,是刚从某大学分来的,这位小书记从未接触过戏曲教学,也不爱看戏,更别提懂戏了。他当着学员的面,把秀绒好一个批判,说这是隐藏在她内心深处惯有的旧社会习气在作祟,要认真反省自己内心深处的阴暗面,并且要做出深刻的检查。他勒令秀绒,即刻停止手头的教学任务和演出任务,进黑屋去做深刻的检查,彻底清算以前的旧思想、旧习气!
  当时大伙儿管市里的牛棚叫黑屋。
  秀绒被推进小黑屋写检查,她不会孤独的,因为在小黑屋里写检查的不只秀绒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方小姐的戏服

  
  秀绒被推进了小黑屋,她看见黑影儿里坐着一个人。等走近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刘莲彪,你怎么在这儿!”
  此时的莲彪脸上横七竖八地涂着黑黑的油彩,正趴在小桌上写交代材料呢。
  “你这脸是怎么了?”秀绒用手抹了两下。
  莲彪一面小心地护着,一面连声说道:“别动,别动,千万别动,他们说我没有集体主义精神,要治一治我的个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