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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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与酒-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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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照云满怀眷恋地讲述着他和李笑荷相遇相爱,想知相依的每个时刻,仿佛他还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仍牵着他深爱的姑娘,走在夏季郁郁的树林里,林间有溪涧,溪涧有落花。
“后来呢?”念光问道,他不喜这种故事,无非是才子佳人的老套路数,然而刘照云始终喋喋不休地说着,让他昏昏欲睡,所以他迫切地想让对方结束。
“后来啊,”刘照云眯了眯眼睛,“他们的父亲是对头,不肯这门亲事,那富家公子与小姐便打算私奔。在一个雨夜里,他们成功地逃跑了,并找到个小渔村落脚。可好景不长,小姐的父亲很快就找来,带走了自己的女儿,还把公子毒打了一顿,丢在江岸上。庆幸的是那个公子的哥哥找到了他,把他带回家,锁在家里养伤。等公子病好,准备再去寻人的时候,那个小姐已经嫁个别人了。”
“再后来呢?”
“再后来,那个公子就离了家,在一个小地方谋了份差事,希望有一天可以再与那个小姐相逢,可惜了,那个地方有一年出了灾祸,公子就死了。”
“死了?”
“是啊,”刘照云叹息,那江水倒灌进身体的窒息感仿佛再次袭来,让他恐惧,让他崩溃,“被活活淹死了,连遗言都没有。”
“那个小姐呢?她知道吗?”念光忽然伤感起来,原来这是个悲剧。
“她知道,但是那时候,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所以她很坚强地活了下来。”刘照云说到这儿,摸了摸孩子的头,“光儿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挺让人难过的。”念光没有遮掩他的感情,刘照云心头一动,想抱抱他的儿子,却扑了个空:
“你去哪儿?”
“我去找我父亲。”念光头也不回地跑开了,这无疑再次刺激了刘照云。
“刘歆晔。”他喃喃地唤着这个名字,眼神忽明忽暗,看不懂情绪。
“爹爹,爹爹!”念光唤着刘歆晔,四下寻着人,大堂的灯熄了,估计陆爷爷聊完了天,便散了,可是他父亲人呢,为什么没回来?
“光儿?”刘歆晔蓦然出现在拐角,他送陆老先生回房后,就顺道去陈三年那里小小地赖了一会儿,正往回走着,忽然听到孩子叫他,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赶紧过来,“怎么了?”
“爹爹!”念光一下扑到人怀里,刘歆晔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没。”念光将脑袋埋在刘歆晔腰窝那里,惹得对方轻笑,“那你是怎么了?”
“我想你了。”
“哈哈,才离开爹爹这么一会儿就想了?”
“嗯。”
“哈哈,我的儿子什么时候这么黏人了?”刘歆晔一把将孩子抱起来,却意外地发现他在哭,真得就那么依赖自己么?刘歆晔情绪微妙起来,抱着他,柔声哄着:“不哭了,乖。”
“嗯嗯。”念光呜呜噎噎地回答着,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听完那个故事就特别想哭,想见父亲、母亲还有妹妹。
“乖,走,跟爹爹回去睡觉。”
“嗯。”
刘照云站在阴影里,觉得今晚的风特别冷。
另一边,傅荣也爬上了床,躺在媳妇儿身边,陆心忽然睁开眼睛,问道:“都忙完了?”
“我吵醒你了?”傅荣吓了一跳,陆心见他紧张的样子,难免好笑,“没,我月份大了,睡不踏实,不碍你。”
“那你赶紧睡吧,不然明天没什么精神。”傅荣拉过媳妇儿的手,“我明天早些回来,给你泡泡脚,薛大夫又捎来些草药,说是对你身子好。”
“我自己来就行,你忙你的,再不济家里还有几个婢女呢,”陆心察觉到丈夫的手上又多了几个老茧,心疼得不得了,“我要不是有了身子,就随你去堤上了,多少能帮衬你点,我爹也不用大老远地赶过来。”要知道,她还未嫁人时,可是远近闻名的巾帼不让须眉,如今成了亲,性子倒一天天软起来,连承继父亲的手艺都快忘光了。
“好啦好啦,你别多想,好好养身子就行,这会儿你好,就什么都好。”傅荣摸了摸媳妇儿的肚子,开玩笑道,“安安心心给我生个大胖小子,这样一儿一女,多有福。”
“万一又是个姑娘呢?”
“那我就再努力几年,多给我闺女备点嫁妆!”
“你个滑头!”陆心咯咯地笑个不停,傅荣也笑了:“早点睡吧。”
“哎,被你这么一打岔,我都忘了我想说什么了。”
“那就不说,等明天。”
“不不不,你过来。”陆心神神秘秘地让傅荣凑过来,“你有没有觉得,你那照云兄弟和他兄长的儿子长得有点像?”
“哎哟,傻媳妇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傅荣知道陆心是什么意思,但那位可是当今王上,搞不好要掉脑袋的!
“你怕什么,就咱俩说些悄悄话,我还能去和别人乱说?”陆心嗔怪,“我就是奇怪,那刘先生和你那位兄弟看上去都是正经人,别是他家那位——”
“人家家事,我们这些外人说不得,万一小哥儿长得像他阿娘呢?”傅荣被媳妇儿这么一点,竟觉得王上和殿下毫无相似之处,然而作为臣子,奉公守法才是第一位,其他的,不能胡乱猜测。
“说得也是。”陆心点点头。
“好啦,快睡吧。”
“嗯。”陆心依着自己的丈夫,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除了老爷子,大概只有陈三年真正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吧,可以暂时抛去种种,做个甜蜜的梦。


第40章 江水
次日清晨,傅荣就带着一行人去了大堤,刘歆晔将孩子留在陆心那里,便也巴巴地跟了去。他其实心里没底,多年的居庙堂之高使得他远黎庶而不涉江湖,虽忧其民却难于实事,比如说重修大堤这等要务,他的的确确帮不上什么忙。但想想那个人能够在身边,刘歆晔便也顾不得许多。
傅荣念着王上关切百姓,才会执意过来,心头感动,并未横加阻拦。陈三年也这般觉得,并无不妥。只有刘照云看得分明,自他成鬼之后,这人间许多事便豁然开朗,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然而谁当局,谁旁观,在他生出杂念后便也理不清了。
“岳丈,您看,这江水改道之事,要多少人力物力才算合适?”傅荣指着眼前浩荡的江水,对着一旁的陆老爷子说道。
老先生背着手,傲然伫立在高地,盯着南面的济州淮南若有所思,半晌,才缓缓开口道:“我来的路上,研究过这三州的地图,济州那边情况稍好,只需将岸头那块巨岩炸毁,河道自然开辟。只那淮南,滩涂一事还须从长计议。”
傅荣道:“这也是小婿一直愁苦的问题,除非有王上诏书,不然实在难以请动那两位大人。”说罢,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身旁的刘歆晔。
陈三年却笑了:“我看不如这样,先雇几艘渔船,将炸山的工具运过去,连夜将它移平,再和杨大人商议也不迟。”
“先生这会儿怎么有了底气?”傅荣也笑了,“还是说先前不肯告诉我,非要等人来?”
“是啊,陆老先生一来,我就有了底气。”陈三年顺着他的话讲,就不往坑里跳,“诚如你所言,那个杨敬胆小怕事,若我们先行一步,既成事实,他也不敢去上书禀报,这样一来,反倒方便。”
“不错,那巨岩后面是片山林,鲜有人烟,我们偷偷炸了又何妨?”老爷子点点头,“我这次带的机关图纸,就是做的这个打算,等老头儿我过江再瞅两眼地形,少做修改,你便找些手艺好的匠人,连夜打出来,我们争取尽快解决!”
刘歆晔沉默地听完整个对话,他想不起杨敬这个人了,可能政绩平平,不惹人注意吧。
“刘先生意下如何?”傅荣又转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若能得到王上首肯,到时候真有个意外,说话也有底气。
“嗯,我同意你们的看法。”如此,众人便达成了一致意见,傅荣带着陆均去寻个熟悉水道的船夫,好去对岸探探情况。
“你不跟着去?”刘歆晔问道,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陈三年笑了笑,微微侧了侧头:“你希望我跟着去?”
“你俩能不能好好说话,我还在这儿呢?”一直默不作声的刘照云不满地嘟囔着,惹得陈三年轻笑:“对不住刘大公子了。”
“算了算了,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们计较!”刘照云摆摆手,“我去那边转转,你们有事儿自己忙,我不掺和了!”说罢,他就一溜烟跑到了下面的平地上,再转个身,便消失在了草棚里。
“我们能干什么?”刘歆晔似是喃喃自语,陈三年笑笑:“说说话?”
刘歆晔赧然,微微颔首:“嗯。”
二人便席地而坐,陈三年眺望着远方,说起他在渝州任职期间的所见所闻,包括那时候还是个愣头青的傅荣和古灵精怪的刘照云,讲到有趣的地方时,他还会开怀地笑几声,但对最后那年的死亡闭口不谈。陈三年知道那是刘歆晔的伤疤,既已结痂,不提也罢。不过,他这么想,有人却不这么想。
“悯之,恨我吗?”同样的问题,在不同的地点问出来,心境却大相径庭。刘歆晔看着眼前滚滚逝去的江水,满心的忐忑不安,他就像水里游荡的鱼儿,明知道不会淹死,却仍然要时不时冒出个泡,证明自己还活着。他甚至胡思乱想着,若是恨,便从这儿跳下去,看看这个人着急不着急。
“王上,您又说胡话了。”陈三年诧异于他的问题,但仍然耐心地解释着,“臣明白您有苦衷,不需要这样子。”
“你看你,又叫我王上了,昨天在傅荣家,你可不是这么叫的!”刘歆晔忽然就耍起了小孩子脾气,这让陈三年有些错愕,看来瞿天师说得不错,这人是变了不少,有点任性,有点偏执,然而自己却又在心底感到高兴,为什么呢?因为难得见到这般模样的王上吗?
“王上,先前在傅荣家,不好直接表明您的身份,才以兄弟相称心,现下只有你我二人,臣以为还是讲究礼仪的好。”陈三年说道,对方抿抿嘴,笑道:“可这样显得生疏,我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陈三年不解,“误会臣在生您的气?”
“对。”刘歆晔说得理直气壮,陈三年却笑了,“那我直呼你名字,就不别扭?”
“不别扭,想听。”刘歆晔觉得岸边的风把他的理智都吹走了,整个人飘飘然起来,这种暧昧的话说出来也不嫌羞。
“好。”陈三年竟答应了,只见他一字一顿地,缓缓开口念道,“刘,歆,唔——”
唇齿相依。
刘歆晔捧着他的脸,就着这个姿势,轻轻地,温柔地,给了对方一个甜蜜的吻。刹那间,江风便是暖的,是醉人的,江水也是欢愉的,是动情的,人心如何,万物亦如何。
陈三年没有推开他,不知是震惊地不受控制,还是沉醉地不可自拔,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他永远都不可能放弃这个人了。从生到死,由死到生,不可脱,不可逃。
刘照云在草棚里坐了一会儿,便悄悄回了趟傅荣的家,躲在后院的树上,看着孩子们玩耍。小静儿正有模有样地用她外祖送的小木锹挖着土,土坑旁边放着一小簇带着根儿的小野花。念光蹲在她旁边,时不时帮她两把。
“哥哥。”小静儿叫了一声,手上捂着一个小虫子,念光将虫子接过来,放进灌木丛里,又继续看着她玩,见她脸上糊了点泥巴,还小心地帮她擦掉,小姑娘调皮,总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刘照云看得心里发酸,他的儿子,小时候也一定像这般可爱,可惜,自己还没来得及抱抱他,他就这么大了。
“静儿,念念,过来吃点水果。”陆心端着果盘过来,放在院子的石桌上。
“水果,水果。”小静儿丢下手里的木锹就跑了过去,陆心一把抓住她乱动的小爪子:“去洗洗手,看你脏的。”
“阿娘,水果,水果。”小静儿指着那盘水果叫着,似乎颇为着急,陆心一下就笑了:“去洗手,没人和你抢着吃。”
小静儿一听,便挣开自己的母亲,跑过来拉住念光就往屋里跑:“哥哥,洗手。”
“你哥哥不比你干净?小滑头,担心什么呀?”陆心愈发觉得女儿有趣可爱,念光跟着小短腿的静儿走了,两个孩子在一起更显好玩。
刘照云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内心的孤独实在无法压制了,才不声不响地离开。都是幸福的人啊,唯独他不是。


第41章 夜宿
是夜,傅荣与陈三年一干人等秉烛夜谈,紧赶慢赶制定出方案,陆老爷子也找回难得的少年心性,喝了点小酒便干劲十足地将图纸改好,众人一合计,准备第二天就正式开工。
话分两头,当渝州的各位热火朝天地忙活时,韩怜生押送着粮草也到了济州辖内,刺史杨敬接到公文,早早地候在城门口,为这位将军接风洗尘。
“大人,您说这位将军吃的是人间的柴米油盐还是天上的琼脂玉露?”一旁的幕僚小声地问道,这是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暗语,若是这位大人吃得进油盐酱醋,那么便可从中捞点好处,怕就怕什么都不沾,无缝可钻。
“上头说了,这位是王上跟前的红人,咱们啊,就好生伺候着,别动其他心思。”杨敬说着,悄悄伸出三根手指,“再说了,上次捞了这么多好处,还不够你花?”
“嘿嘿,大人说的是,是小的糊涂了。”那位幕僚憨笑,便挺直了身板,摆出一副读书人该有的清高模样。
杨敬略有不满地睨了他一眼,也收敛起情绪,耐心地等着人来。
“将军,就到济州城门了。”先行官指着远处的城郭,对着韩怜生说道,“那城墙上插着红旗,想必是济州刺史得了公文,在城门口迎接我们。”
“济州。”韩怜生淡淡地念着这个名字,他记忆中的故乡,记忆中苦难的童年,一切都随着时间渐行渐远,他仅仅是个过客,而不是个归人。
“全体听令,加快速度,争取天黑进城!”
“是!”
韩怜生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率先看见等待的众人,其中为首的那个着青衫的中年人反应最快,遥遥地迎上来。
“来者可是韩将军?”
“正是韩某人。”韩怜生迅速跳下马背,牵着缰绳就走了过来,“杨大人辛苦,我等奉命押送粮草,如今天色已晚,还请行个方便,让我们在这济州城过上一晚。”
“韩将军哪里话,你我同朝为官,便要同心同德为这天下百姓谋福祉,这住宿一事杨某自然安排妥当。”
“烦劳杨大人了。”
“好说好说,这过江的船只我也准备好了,只等韩将军将粮草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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