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是颗樱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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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是颗樱桃树-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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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们无所不聊。我们聊到琳达还在的时候日子多么美好,也聊到那些想抢我的土地的坏家伙,还有好多好多事……”
外公呆呆地看着前方。
“它回答了吗?”
外公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诙谐的笑意,就像以前那样,然后凑到我的耳朵旁。“当然了,它其实并不是一只鹅。”
星期六——外公刚好在我们家整整住了一星期——他问妈妈,要不要陪他去乡下看看那棵樱桃树。
“今天不行,爸,我店里刚好有很多事情要忙,因为路易莎还在生病。也许皮洛可以陪你们去。”
但是外公不要爸爸陪他,爸爸也不想跟外公去。妈妈说:“下星期路易莎一回来,我一定立刻带您去。您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吗?我替托尼诺请一天假,然后我们待在乡下玩一整天,只有我们三个,还有阿凤,就像以前一样。”
外公听了很满足,妈妈也很高兴,而我则是最兴奋的。我知道菲丽丝一定已经开花了,真想立刻爬到树上去。也许外公也可以靠着梯子慢慢往上爬。
可惜,星期一路易莎并没有遵守约定回来上班,她一直到星期四才回来。之后,每当妈妈回想起这一切时,总是忍不住说道:“就因为那三天的延误,那可恶的三天。难道她就不能早一点回来吗?”说完,妈妈就伤心地痛哭一场。
可是爸爸说,很多事总是事前想不到的。他说发生就发生了,也没有办法。妈妈一听到他这样说就很生气,两个人又吵了起来。那段时间,他们常常吵架,后来他们吵得更凶。
妈妈知道路易莎不回来的时候,告诉外公,我们星期四才回乡下。他点点头。星期三那天,当我们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外公。一开始妈妈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开始铺桌布准备吃饭。
“去花园里叫外公回来吃饭。”她对我说。
但是外公不在花园里。
“他可能在楼上和爷爷奶奶一起吃饭吧。”
可是他也没有在那里。
“早上我们带福乐皮一起出去的时候,他还在。他抱着那只鹅走来走去的。”爷爷向妈妈报告道,“我们跟他打招呼,可是他没理我们。”
“那他看起来怎么样?很正常吗?”
“是呀……”奶奶答道,“……不过也有一点怪怪的……不过,你知道的,你爸爸总是有一点那个……”
妈妈差一点就把门摔到她的鼻子上去。
“菲丽丝塔,我们能帮你什么吗?这个可怜的男人,真不知道又惹了什么麻烦……”就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奶奶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妈妈坐下,手支撑着头,但随即又跳起来打电话给爸爸。爸爸要她安心地在家等,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每次妈妈很激动的时候,爸爸总是比较镇定一点。他说这是因为他比较理智,不像妈妈总是感情用事。爸爸真不愧是个工程师。
爸爸真的一下子就回来了,然后听妈妈说完一切。之后,他分析说:“我们想一想,以他目前的状况,不可能跑太远的。也许他想散个步,却迷路了。他又不会跟人问路,你是知道你爸爸的……”
我们跳上车,开始在附近的小路上找。
“注意看啊,托尼诺。”爸爸说。
我到处看,可是都没看到外公的身影。当我们把附近的小路都找遍以后,又继续往前走,最后来到了公园。公园其实离我们家不是很远,只要穿过了几条小街道,可是有一条回转道上车流却很多。
“我们下去看一看,”妈妈说,“我有一种预感!”
我们一起走进公园。公园里树木很多,一些树长满初生的叶子,一片绿意盎然,另一些则开满小花。有一棵树开满粉红色的小花,树下聚集了一些人,每个人都仰头看着。离树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救护车,妈妈一看,就用手捂住了嘴。
“他在那里。”爸爸说。我们走到树下。外公就坐在一根晃动的树枝上,两手抱着阿凤,两脚晃来晃去。树下站着一名警察、两个穿白衣服的人,还有四五个人在那里议论纷纷,甚至还有摄影记者在。
“喂,托尼诺!”外公对着我大叫,“你有没有看到菲丽丝开了多少花?我想了整整两天了,今天终于决定亲自过来看看。还好,我下定决心过来,太好了!”
“爸,”妈妈小声地说道,“您在说什么呀?”
“我在说什么?怎么?你不要又那副样子,够了,那些……看见没?那些都是市政厅派来要砍掉樱桃树的人。想要砍树,就得……”
外公动了一下,几乎要掉下来。妈妈大叫一声。
警察走过来问我们:“你们认识他吗?”
“他是我爸爸。”妈妈哭着说。
外公呆呆地看着前方,好像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那一天距离现在已经有三年了,然而我还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细节。我记得,每一个人听到妈妈的话后开始交头接耳,朝我们这边看。摄影记者迅速按下快门,爸爸大声骂他,而且举起手不让他拍照,然后爸爸把妈妈揽入怀中,不停地安慰她。
“是这样的,”那位队长说,“大约半个小时前,有一位太太打电话报案,说看到你们的父亲背着一只鹅要爬树。她正要劝他,他却开始大叫。我们来了以后,一直劝他下来,我们也怕他太激动摔下来……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下来?那些急救人员急着回家,他们被叫来的时候,正好是午休时间。”
妈妈擦擦眼泪,走到树下去。
“爸,是我,菲丽丝塔!”
“我看见了,”外公说,“我没有瞎。”
“下来好不好?”
“他们要先写封声明书给我,保证不会拿走我的土地,也不会砍倒我的树。”
妈妈焦急地扭着手。
“好,爸,他们会给您写的。”
“不行,我要先看到。”
爸爸对那个队长说了一些话,于是他从袋子里拿出纸笔开始写。
“满意了吗?这是声明书,现在我们要带你下来了。”
外公没有说话。一个男人搬来梯子靠在树上准备往上爬,外公脱下一只鞋子对他说道:“你再靠近一步,我就砸你的头,这就是我的本色。”
我忍不住笑了。
“来,托尼诺,你上来吧。”外公对着我大叫。
听起来他心情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托尼诺接您,您是不是就下来?”妈妈问。外公答应了,于是我从最低的树枝开始向上爬。
“你要爬到我这么高!”外公命令我。
我看了妈妈一眼,她摇摇头。“我们要赶快下去才行,外公,现在是吃饭时间。”
“这么晚了吗?那我们就等一会儿再回来吧!”
外公不想把阿凤放下。他把它放在肩膀上,慢慢地抓着树枝往下爬。当我们两个一起下来时,所有的人都鼓掌。这时摄影记者又开始拍照,爸爸又大声骂他。
“那么,回去吧?”外公问,“不知不觉肚子饿了。”
爸爸让妈妈带我们进车子里去等着。他还要和那位队长及两个穿白衣服的人说几句话。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时,妈妈对外公说,她要送他回乡下去了。
“太好了,那我今天不用去上学了。”
“不,你要上学。”
“但是您说过……”
“你去上学,别再说了!”
妈妈的表情非常严肃,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想,她还在为昨天外公的事生气,可是我不懂为什么她把气出在我身上。如果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忍受的,那就是不公平,就会让我很生气。妈妈在那一刻里让我觉得很不公平,于是我决定像那次和奶奶在一起时一样大闹一场。
但是,正在喝牛奶的外公突然站起来,朝我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摸我的头,好像怕把我弄疼似的。
“不要担心,托尼诺,我和阿凤会去学校接你。”
那一刻,我突然什么都懂了。我看着妈妈,她的眼神充满恐惧,呆站在那里,突然间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感受到一股从来没有过的伤痛,开始哭了起来。
外公继续摸摸我的头,直到妈妈握起他的手,轻声地叫他:“爸,去收拾一下,我们出发了。”
外公笑着跟妈妈进去了。
就这样,外公住进那栋没有颜色的房子,之后就没有办法再出来了。
当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爸爸妈妈看起来就像刚参加完葬礼一样。阿凤孤单地坐在阳台上。
“你知道吗,托尼诺?外公现在已经病得很厉害了……”爸爸坐在我身边说,“他不能再跟我们一起住……回家也不行……”
“你们带他去哪里?”
“去一家医院。在那里会有人照顾他。”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外公在那家医院里住了整整四个月。我去看过他一次。他住在一个全白的房间里,在一条全白的走廊的尽头。连护士小姐从头到脚都是白色的。门上也装着白色的磨砂玻璃。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色的,而且四周静得像个鬼屋。
外公坐在窗边,两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看着窗外。他看起来瘦弱又苍白,两手微微地颤抖着。
“外公,我带了菲丽丝的樱桃来看您。”我对他说。我为他摘的都是最漂亮又最成熟的樱桃,全部装在一个小篮子里,用叶子盖着。
外公伸手到篮子里去,抓了一大把出来,全部塞到嘴巴里。他一边吃,一边笑,一边吃,一边笑,就像个小孩子。樱桃汁缓缓地从他的嘴角流下来。
妈妈帮他擦干净,说:“把籽儿吐出来啊,爸!”
但是外公全部吃进去了,包括籽儿。最后,他把叶子拿出来放在头上。他头上戴着叶子看起来实在很滑稽,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也笑了,直到护士小姐进来对他说道:“欧塔维也纳先生,您真像个小孩子!”
她把叶子从他头上拿走,拿块湿毛巾帮他擦脸。外公变得越来越苍白,就像那房间、那护士、那医院那么白。
那次看完外公以后,我再也不愿意去医院看他了。


第七章照片

外公是九月二十八去世的,正好是学校开学以后的一星期,也是法院的信寄来的前三天。
信中写着,外公应该去法院一趟,因为法官要判决市政厅是否有权征收外公的土地,或者外公是否有权拒绝被征收,可是,外公已经死了。
妈妈读完信以后,差一点就扑向邮差揍他一顿,邮差却还在傻傻地等着收信人签名。
“想要得到我爸爸的土地,除非我死了,懂吗?你回去告诉那些人,如果想蛮干下去,我乐意奉陪。这是欧塔维也纳的女儿的本色。”
外公如果看到妈妈在邮差面前神气地挥着信,而对方只能像个木偶般地猛点头,一定会笑得岔了气。
“明天这些家伙就会认识我了。明天,我会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邮差再一次请妈妈签收,然后就飞奔而逃了,连笔都忘了拿回去,只是说,这种事他也没办法。
“这些懦夫,”妈妈骂道,“只会欺负可怜无助的老人家。”
她很生气,连外公死了的事都忘记了,开始忙着四处打电话。她打电话给律师、公证人,还有她的好朋友路易莎,但就是不打给爸爸。那时候她和爸爸几乎都不说话。主动打电话的人总是爸爸。晚上,爸爸也不再回家了,只有周末才回来,可是也不在家里过夜,而是把我带回他家。爸妈分居了。
刚开始他们只是分开住,妈妈和我在快到夏天的时候住到了外公的房子里。
这件事是由爸爸来告诉我的。
“您不一起来吗?”我问他。
“偶尔吧,如果你们邀请我的话。”爸爸一边回答,一边看着妈妈。
可是妈妈一句话也没有说。
“妈妈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所以,我们商量好,你们俩到乡下住一段时间,秋天的时候我们再相聚。”
想到整天要和妈妈在一起,我实在不是很乐意,这对我来说有点像个惩罚。自从外公有事以来,妈妈比平常更容易紧张。她不断地说她做错了,没有什么事她看得顺眼的,而且她再也受不了福乐皮了。说真的,跟奶奶在一起都比跟她在一起好。
所幸乡下还有阿凤和菲丽丝。此外早上妈妈也不在家,她还要去店里上班。爸爸为了安慰我,答应买辆自行车给我。因为以上种种理由,我很快就恢复心情了。
六月初,妈妈和我搬到乡下,两个星期以后,妈妈改变了很多,我几乎认不出她了。首先,她剪短头发,看起来像男生;其次,她的心情总是很好,即使她得早起办很多事情。她甚至做“查巴欧”给我吃,还像外婆那样为我烤甜饼。那些甜饼虽然千疮百孔,还烤焦了,但为了讨好她,我总说很好吃。
她每天都到城里去,把我交给艾米利欧。外公的菜园现在是他在照料。
“您会看着他吧?”妈妈临走前问。
“别担心,我会照顾他的。”艾米利欧让我想干嘛就干嘛。头几天,妈妈还会想要知道我做了什么事,后来,她只问道:“一切都还好吧?”有时候甚至连问都不问。这时候,我已经可以一鼓作气地爬到樱桃树树顶。而且,艾米利欧还帮我在较低的树干上盖了一间树屋,用树枝做了一条绳梯,让我可以爬上爬下。我常常想起外公,是以前那个外公,而不是生病后的外公。
那个生病的外公我再也不愿意想他了,尤其是在“相册事件”发生后。
事情发生在我们搬到乡下后不久。一天,妈妈突然想到要清理橱柜。在柜子后面,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和杂物中间,她找到那本过去我们经常一起看的相册,还有四处散落的碎纸;那些都是相册里的照片,全部被外公剪碎了,再也不像照片,而像碎彩纸。妈妈不停地哭,整个下午试着把它们拼回去,可是总拼不好。最后她拿来一个信封,把所有的纸片都装进去。
“真是没道理,他把所有的照片都剪碎了,所有我美好的回忆,我甚至连一张妈妈年轻时的照片都没有。”她叹息道。
“为什么他连外婆的照片也剪了?难道他连她都不要了吗?”
我再也不知道该怎么想外公这个人了。别人说,他可能疯了,可是,我始终相信他是个很好的人,就像外婆那么好。我告诉妈妈,我不在乎外公是不是疯了,可是,我不希望他们说外公是个坏人。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跟其他人说的一样?外公没有疯,也不是坏人,他是病了。这里病了……”
她指着自己的胸部,于是我又想起那根刺了。
“外婆死了以后,他因为寂寞过度而生病了。他太喜欢外婆了。老年人就像小孩子一样,不可以一个人住的,他们需要有人陪伴。”
“那您没有爸爸会怎么样?”我很想知道她的想法。
妈妈说,她还没有那么老,还有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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