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第二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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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第二天堂-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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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忘记了。     
    蛇的记性比人更不如,她随着季节褪去衣衫,一次二次三次四次——五次的时候火烧起来,从胃往外散,小青只是强忍,忍了四天四夜终于过去。她又睡了两年,终于到这第六次换衫,是千年蛇妖的第六次褪皮,她完成蛇妖进程的最后二次褪皮之一。     
    好痛,真是好痛,刀一样的割裂感在皮肤上灼烧,禁不住在水里翻腾。西湖从底生波,一圈圈涟漪上去,惊起狂风作浪。她管不了,只是痛,好痛,是有人用针在刺身上麟片之间的柔软,一针比一针准,一刺比一刺狠。 “痛死了!”小青在梦里喊,却执着地不愿睁眼,于是火烧变成灼烤,针刺演成锥戳。她慢慢地甚至感觉不到水的安慰,几乎怀疑自己已经游离西湖,身处四地盐份的东海。痛了七日七夜,她以为再也没机会醒来,疼痛却一下子止了。是一双手冰凉地覆在她身上,摸到哪里,哪里的蛇皮便褪下了,尾慢慢化成腿,水草成了绿衣,她睁开眼晴又是拥有汉仕女面容的小青。    
    


第一部分第3节 恍如桃花

    “多谢你了,白蛇姐姐。”惊喜地看自己在水镜中的倒影,肌肤似雪,丹凤眼柳叶眉却是较沉睡前更为分明和年轻。小青看向一边含笑的白衣女子,“是新的织锻花样吗?好漂亮哦。”好奇地摸着她的裙摆,小青比较了一下自己的衣质,判断还是人家的好。     
    “是这二十年才有的,沈全的儿子沈石新研究的织种,纱混棉而成,中间轧花,是现在最流行的料样,变不出来,连我都是亲自去裁衣的。”白衣女子耐心地解释,声音柔媚软圆和小青的干脆大不相同。     
    小青受教地点头:“原来我睡了二十年。好短的时日,上次我和姐姐在紫竹林里睡了五百年呢,是西湖不如竹林的缘故吗?”     
    “千年对蛇妖是短槛。小青,你下个百年大睡要到一千五百年修行时才会有的,别急。”摊开手,白衣女子将绳索一样的绿色蛇皮递到小青面前,“烧了它吗?”     
    “才不要,千年蛇蜕,很值钱呢,我要用它去换新衣裳。”     
    “你这小妮子,还是这么爱美。”白衣女子温婉地笑,即是她自己的蛇皮,随她去吧。     
    “白蛇姐姐,那日紫竹林一别你去哪里了?我要去城里晃一晃,你和我作伴吗?”小青收好蛇蜕,用手将过腰的发拨到脑后去,发太散,痒痒地挠着耳后,好不舒服。都怪那个蔡巨,也不给人画只簪子。小青暗自嘀咕地抱怨,瞥见白衣女子面上的一抹潮红。     
    “小青,我那日在湖边捡到你的紫玉竹伞,想你定是出了事,便疾疾沉入湖底查看,见你虽有伤口却安然沉睡,便不再打扰,只是安守湖边,找个荒废的旧屋子住下,只待你出来”     
    “白蛇姐姐,真是辛苦你了,”小青听得感动,握住白蛇的手,却只是点头,白蛇拍拍她的掌面,脸上的潮红却更深。     
    “素来岁月易过,我算好你到了第十五年就是七劫之期开始,前四次见你蜕皮也极容易的样子,我就放了心。那日撑着你留下的那把伞在断桥想你,却……却……”白蛇低下头,许久后才直视小青的眼,“我遇见了一个男子,他说他在等我,我慌乱之中露了真身吓他,他却不怕,他似知道我是蛇妖,他……他娶了我”。     
    “娶了你?”小青瞪大眼,“姐姐,可是人妖殊途,你又怎么能嫁给他?”     
    “我想不了那么多,小青,你不知道原来人世间的情爱那么诱人,他……他待我……我说不出,小青,那便是天堂的仙境滋味。我们修炼千年化成人形只道人世浮华已是极限,却不知为人的真正快乐原是情爱,夫妻情深,你懂吗?你能明白我的话吗?”     
    小青摇头,拉住白蛇的手:“姐姐,情爱是好东西吗?我不懂,可是当年我们在紫竹林里菩提座下偷听佛祖讲经,只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不可沾情的啊。”     
    “不,小青,我们听错了。再说佛渡众人不可有小情爱,我却只是一条蛇,小青,你真的不明白,我现在连蛇都不是,我只是他的妻子。”白蛇说的坚决,一字一字吐得吃力却清楚,“我求过观世音菩萨准备抛弃千年蛇身但求为人。”     
    “姐姐!”小青惊骇地喘气,“抛弃蛇身要受千重炼火之苦胜七劫万倍啊。”     
    “我愿意。”白蛇衰婉地笑,“小青,我已经是白素贞,是临之药堂许仙的妻子,为了这个身份我甘愿一切归零。”     
    “是吗?白——素贞姐姐。”小青赞叹地摇头不再疑问,将白蛇的脸色看在眼里,“一直以为那些人间茶馆里听来的情爱故事都是说书人的口水,没想到,姐姐也要做留恋人世的龙女,就不知那许仙是不是柳毅了。”     
    “小青!”白素贞娇嗔地瞥她一眼。小青失笑:“也罢了,女大不中留。”,微微撇头,小青拉住白素贞的手开始上浮。只是,这许仙的名字好熟,仿佛许久许久之前在哪里听到过,临之药堂,姐姐嫁了个大夫吗?也好。     
    一甩头发浮出了水面,黑发云一样散到眼前遮挡住视线,“唉呀真是麻烦,一刀剪了才干净。”她半真半假地抱怨惹来素贞的取笑:“你舍得才好,小青。”     
    “白姐姐!”警告地唤。她跟在素贞身后上了岸,绿衣如水在身后甩开,不见水渍。是圆月的晚上,素贞着急地一拍额头:“我怎么给忘了,今日是中秋啊。”     
    “人月两团圆?!”小青敏捷地接,善解人意地点头,“是了是了,有夫的女子都该归家团圆,姐姐先走便是。”     
    “小青——”素贞迟疑地看她,明明迈开了步却硬是定住身形,小青笑道:“我明日进城找你,就说是你的娘家妹妹来投奔。”     
    “你可要小心些。”素贞再看看一眼,终于一跺脚走了。     
    小青看她走得那么急甚至没注意脚边的那把伞,太眼熟的伞:紫玉竹六十四骨,油纸伞面,她爱惜地拾起来:“好久不见啊,我的伞。”就算是物归原主吧。她笑起来,撑起伞转圈,身形带起四周的桃花瓣,翠绿殷红甚是漂亮。     
    “真的漂亮。”本来伏在草间的青年看傻了眼,怔怔地点头,“是仙女下凡吗?”他急急地抓紧手中的笔,在旁边的宣纸簿上划,上好的白印宣纸,徽州一等墨,沾着草屑的衣服下摆上绣着金钱的“沈”字。     
    “你是在画我吗?”突然的娇问近在耳边,结实吓到了沉浸在画中的男子,直觉地挥手扔掉了特制的狼毫,他抚着心的手被截在半空。小青屈着身子,蹲在他左边,仔细望那宣纸上的图:桃花树下,一女子着绿衣,撑着紫玉竹伞,不是她是谁?“真像。”满意地点头,她眯起眼回忆曾经的画作,汉蔡巨的《小列女图》中的仕女也是这等容貌,神态却绝无一致,这个才是她。     
    “小……小青姑娘,”男子痴痴地看她,头发上沾着草屑,天然地弯曲,乱乱覆在眼前,却没遮住一双笑眼,眉目清秀,年轻,很干净的脸。     
    “你认识我吗?”小青只顾着看画,听到他喊出自己的名字奇怪地瞥他,见他轻易地红了脸颊,认真地摇头:“不,不是的。”     
    “我记得也不是,你是人,今年不过二十吧,也不该见过我的。”小青越看画越喜欢,桃花瓣的用色尤其地好,粉粉的嫩不是坊间惯用的朱砂红。     
    “是刚才素贞姐唤你时我听到的,我是沈石,今年二十有三了。”大男孩搔着头,手足无措地看小青猛然放大的脸:“沈石哦?是了,沈全的儿子对不对,我见过你爹,你家的桂花冰糖很好吃。”     
    “是我娘做的,你若喜欢我下次送给你。”     
    “好。”小青愉悦地点头,又看画,“沈石,你见过《小列女图》吗?”     
    “《小列女图》?前汉蔡巨的吗?没有呢,听说真迹早当陪葬品长埋在地下了。怎么了?”     
    “没事。”小青接得快,脑海里有瞬间的影像闪过,是一个小孩子从她怀里抢过一卷画轴。蛇的记忆不够深,她懒得回想,于是更不在意,只拿着手中的画向沈石讨人情,“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嗯——”沈石又搔搔头,右指尖有墨,他没注意抹了鼻子,染上了鼻头,浅浅的黑在白面上尤其障眼,惹得小青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却还不知道原委,站得更僵。看小青从衣襟里掏出绿色的蛇蜕递到他手中:“我也不会白要啦,这是千年蛇蜕,应该很值钱的,我用它和你换这幅画和你家的新布料,就是白姐姐穿的那种好不好?”     
    “我不能要。”沈石坚决地摇头,把珍贵的蛇蜕小心地塞回到小青手里,“你若是不嫌弃,我的画就拿走吧。我送给你,还有衣料,只是你要到我家去拿,我现在没有。”     
    “这样啊,那我明天到你家找你好不好?”小青将蛇蜕收回怀里,她将紫玉竹伞靠在腿边,拉沈石坐下,好心地用袖子替他擦鼻尖的墨,奇怪他的白面恍如桃花地变色,红得似能滴出血来。     
    


第一部分第4节 回忆

    “那你什么时候来?”沈石盯着小青,急切的渴望写在白里透红的面上。     
    “明天午后吧,我先去拜会素贞姐姐和她相公,安顿好了才能做衣服啊。”认真地回答,小青看了看沈石干净的鼻尖,站起来。圆月当空,西湖边全是蝉鸣,是夏的声音了。     
    “你若不来怎么办?”沈石伸出手拉住小青的袖摆,止住她迈开的步子。     
    “呃?”小青一愣,直觉这场景有些熟悉。“不会的啦。”都是夏天了,她还穿着二十年前的春款,这么不合时宜,当然要去换衣服的。     
    “万一呢?”沈石固执地牵着小青的袖子,本属孟浪的行为却因为理直气状的端正让人记不得指摘。小青笑看着他,伸手拍他的头像对待不听话的孩子,才二十有三啊,她都一千岁了呢:“那你说怎么办?”     
    “给我个信物吧,如果你不来我就不还你。”沈石认真地要求,黑眼闪光却是藏着的羞怯。     
    “信物啊……”小青这下真的愣住,久远以前也有个孩子对她说过同样的话,那个孩子是谁?“你要什么呢?”     
    “这把伞好不好?”沈石指着她腿边,精致的紫玉竹伞是少见的模样,伞柄光滑的竹骨握处分明的五指印记是久握的残痕,而伞面如新定是主人爱惜。作画之人心细,沈石打定主意要小青心爱之物换取她的守诺。     
    “真是聪明。”赞赏地点头,小青把伞递给他,“好好保管,明天要还给我的。”     
    “嗯。”沈石小心地接过,慎重地抱在胸前,摆着护卫珍宝的姿势。太过谨慎让小青有了逗弄他的意思:“我给你了信物,那你呢?给我什么表示你会信守还我伞的承诺呢?”     
    “我?”沈石愣住,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不会的。”他承诺地点头,小青故意为难:“口说无凭啊。”     
    “这……”沈石皱起眉。小青偷偷地笑,摇摇头正要开口为他解围,他却下定决心似地从袖中取中一支簪子,一看就知道是桃木制的上等货,长7分,宽约1寸,精致的花雕连纹理都一一在目,是大方的实用玩意儿。“这个给你。”沈石将簪子举到小青眼前,让本要出口拒绝的她改了音:“好漂亮的簪子!”     
    “好吧。”她装作勉为其难地接受,就着西湖水当镜子快快地簪上了发,正正将她的散发挽了个髻。     
    “真好看。”沈石呆呆地看她。圆月当空,晕黄的光散下来正罩在小青身上。让她整个人发虚地闪,实在是引人眼光。沈石承认自己看入了神,所以忘记告诉小青那桃花簪是西湖边万年桃木制成,是一千年前鬼斧鲁班的雕工,更是沈家人传媳的宝:一生姻缘之所系啊。     
    他知道自己是在梦境里。     
    西湖水碧绿如上等的暖玉,他坐在狭小的木板船舷上晒太阳,午后阳光穿透云雾折射在湖面上,有七彩的霞光使他看得入迷,脚丫子敲击着水面,“啪啪啪”激起水花泛了涟漪散去,是惬意的好时光。     
    懒洋洋地伸腰,他正准备伸手去够划桨,是乘着姆妈午睡偷跑出来玩的他懂得要在她醒来之前溜回那间只有医书的小房间。他小心地站起身子,用力划船,云雾猛然遮住全部阳光,在他反应之前,水已经从天幕泄下,浇了他一身,是大雨。“春雨贵如油哪。”他咬着唇却并不懊恼的,只是又要加上换一身衣服的时间了。更加地用力,他绷紧了胳膊,小船随他摆手前行,他计划得很好:虽然贪玩,个性到底是谨慎,离岸并不远,回去也顺当。     
    雨继续,很有气势地泼下来,没有短时收歇的样子,不远处传来的呵斥柔柔地划过雨帘钻进他耳里,让他好奇地张望,便看到岸边那个撑伞的绿衣女子。他的眼晴不是很好,现有的医书都是古早传下来的蝇楷,他看得很吃力,姆妈又老盯着要他在油灯下夜读。如豆的灯光只让他看清光滑石桌上自己的脸,现在也只看得清那女子修长的身形有柔软的姿态,面目却看不分明。     
    她打的那伞也好看,紫色的云一样罩住人,像个仙女。她先在买画,他都看到她在给钱,猜到拿了画后的女子就要离开,便急起来,想要看清她模样。手下的浆加快了频率,他整个身子前倾,就想开口唤那个人,却看到卖画的男子猛地伸手打向她,“啊——”他胸口就是一紧,看她弯下身子,是被打中了,却并不倒下,只是丢了伞,紫色的云被她用力抛开。那卖画的男子一点也不会赏鉴好看的东西,他埋怨而疼惜地看伞摔在青石板路上,自己想去捡。     
    “死蛤蟆,我又没找你麻烦,何苦逼得这么紧!”绿衣女子的声音娇媚,侧对他的脸上有丹凤眼柳叶眉,画一样地柔美,他终于看得清楚,对她话里的内容也点头赞同。那唐突佳人的卖画男子眼都凸出来,又弓着身子,两腮鼓起,“咕咕”地响,是真的难看如蛤蟆。     
    他想开口声援那个美女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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