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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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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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偃曰:“‘刍荛之言,圣人择焉。';主公新立,正宜捐弃小忿,广纳忠告,不可拒之。”

  文公意犹未释,乃使近侍传语责之曰:“汝斩寡人之袂,此衣犹在,寡人每一见之寒心。汝又至翟行刺寡人,惠公限汝三日起身,汝次日即行,幸我天命见祐,不遭毒手。今寡人入国,汝有何面目来见?可速逃遁,迟则执汝付刑矣!”

  勃鞮呵呵大笑曰:“主公在外奔走十九年,世情尚未熟透耶?先君献公,与君父子:惠公则君之弟也。父仇其子,弟仇其兄,况勃鞮乎?勃鞮小臣,此时惟知有献、惠,安知有君哉?昔管仲为公子纠射桓公中其钩,桓公用之,遂伯天下,如君所见。将修射钩之怨,而失盟主之业矣。不见臣,不为臣损,但恐臣去,而君之祸不远也。”

  狐偃奏曰:“勃鞮必有所闻而来,君必见之。”

  文公乃召勃鞮入宫。勃鞮并不谢罪,但再拜口称:“贺喜!”

  文公曰:“寡人嗣位久矣,汝今日方称贺,不已晚乎?”

  勃鞮对曰:“君虽即位,未足贺也。得勃鞮,此位方稳,乃可贺耳!”

  文公怪其言,屏开左右,愿闻其说。

  勃鞮将吕、郤之谋,如此恁般,细述一遍,“今其党布满城中,二贼又往封邑聚兵,主公不若乘间与狐国舅微服出城,往秦国起兵,方可平此难也。臣请留此,为诛二贼之内应。”

  狐偃曰:“事已迫矣,臣请从行,国中之事,子余必能料理。”

  文公叮嘱勃鞮:“凡事留心,当有重赏。”

  勃鞮叩首辞出。

  文公与狐偃商议了多时,使狐偃预备温车于宫之后门,只用数人相随。文公召心腹内侍,吩咐如此如此,不可泄漏。是晚,依旧如常就寝。至五鼓,托言感寒疾腹病,使小内侍执灯如厕,遂出后门,与狐偃登车出城而去。

  次早,宫中俱传主公有病,各来寝室问安,俱辞不见。宫中无有知其出外者。

  天明,百官齐集朝门,不见文公视朝,来至公宫询问,只见朱扉双闭,门上挂著一面免朝牌。守门者曰:“主公夜来偶染寒疾,不能下床,直待三月朔视朝,方可接见列位也。”

  赵衰曰:“主公新立,百事未举,忽有此疾,正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众人信以为真,各各叹息而去。

  吕。郤二人闻知文公患病不出,直至三月朔方才视朝,暗暗欢喜曰:“天教我杀重耳也!”

  且说晋文公。狐偃潜行离了晋界,直入秦邦,遣人致密书于秦穆公,约于王城相会。穆公闻晋侯微行来到,心知国中有变。乃托言出猎,即日命驾,竟至王城来会晋侯。相见之间,说明来意。穆公笑曰:“天命已定,吕、郤辈何能为哉?吾料子余诸人,必能办贼,君勿虑也!”

  乃遣大将公孙枝屯兵河口,打探绛都消息,便宜行事。晋侯权住王城。

  却说勃鞮恐吕、郤二人见疑,数日前,便寄宿于郤芮之家,假作商量。至二月晦日,勃鞮说郤芮曰:“主公约来早视朝,想病当小愈,宫中火起,必然出外,吕大夫守住前门,郤大夫守住后门,我领家众据朝门,以遏救火之人,重耳虽插翅难逃也。”

  郤芮以为然,言于吕省。

  是晚,家众各带兵器火种,分头四散埋伏。约莫三更时分,于宫门放起火来,那火势好不凶猛。

  宫人都在睡梦中惊醒,只道宫中遗漏,大惊小怪,一齐都乱起来。火光中但见戈甲纷纷,东冲西撞,口内大呼:“不要走了重耳!”

  宫人遇火者,烂额焦头;逢兵者,伤肢损体。哀哭之声,耳不忍闻。吕省仗剑直入寝宫,来寻文公,并无踪影;撞见郤芮,亦仗剑从后宰门入来,问吕省:“曾了事否?”

  吕省对答不出,只是摇头。二人又冒火覆身搜寻一遍,忽闻外面喊声大举,勃鞮仓忙来报曰:“狐、赵、栾、魏等各家,悉起兵众前来救火,若至天明,恐国人俱集,我等难以脱身,不如乘乱出城,候至天明,打听晋侯死生的确,再作区处。”

  吕、郤此时,不曾杀得重耳,心中早已著忙了,全无主意,只得号召其党,杀出朝门而去。史官有诗云:

  毒火无情弑械成,谁知车驾在王城?

  晋侯若记留袂恨,安得潜行会舅甥?

  且说狐、赵、栾、魏等各位大夫,望见宫中失火,急忙敛集兵众,准备挠钩水桶,前来救火,原不曾打仗厮杀。直至天明,将火扑灭,方知吕、郤二人造反,不见了晋侯,好大吃惊。有先前吩咐心腹内侍,火中逃出,告知:“主公数日前,于五鼓微服出宫,不知去向。”

  赵衰曰:“此事问狐国舅便知。”

  狐毛曰:“吾弟子犯,亦于数日前入宫,是夜便不曾归家。想君臣相随,必然预知二贼之逆谋。吾等只索严守都城,修葺宫寝,以待主公之归可也。”

  魏犨曰:“贼臣造逆,焚宫弑主,今虽逃不远,乞付我一旅之师,追而斩之。”

  赵衰曰:“甲兵,国家大权,主公不在,谁敢擅动?二贼虽逃,不久当授首矣。”

  再说吕、郤等屯兵郊外,打听得晋君未死,诸大夫闭城谨守。恐其来追,欲奔他国,但未决所向。勃鞮绐之曰:“晋君废置,从来皆出秦意,况二位与秦君原有旧识,今假说公宫失火,重耳焚死,去投秦君,迎公子雍而立之,重耳虽不死,亦难再入矣。”

  吕省曰:“秦君向与我有王城之盟,今日只合投之。但未知秦肯容纳否?”

  勃鞮曰:“吾当先往道意,如其慨许,即当偕往;不然,再作计较。”

  勃鞮行至河口,闻公孙枝屯兵河西,即渡河求见,各各吐露心腹,说出真情。公孙枝曰:“既贼臣见投,当诱而诛之,以正国法,无负便宜之托可也。”

  乃为书托勃鞮往召吕、郤。书略曰:

  新君入国,与寡君原有割地之约。寡君使枝宿兵河西,理明疆界,恐新君复如惠公故事也。今闻新君火厄,二大夫有意于公子雍,此寡君之所愿闻,大夫其速来共计。

  吕、郤得书,欣然而往。至河西军中,公孙枝出迎,叙话之后,设席相款。吕、郤坦然不疑。谁知公孙枝预遣人报知秦穆公,先至王城等候,吕、郤等留连三日,愿见秦君。

  公孙枝曰:“寡君驾在王城,同往可也;车徒暂屯此地,俟大夫返驾,一同济河何如?”吕、郤从其言。

  行至王城,勃鞮同公孙枝先驱入城,见了秦穆公,使丕豹往迎吕、郤。穆公伏晋文公于围屏之后。吕、郤等继至,谒见已毕,说起迎立子雍之事。

  穆公曰:“公子雍已在此了。”吕、郤齐声曰:“愿求一见。”

  穆公呼曰:“新君可出矣!”

  只见围屏后一位贵人,不慌不忙,叉手步出。吕、郤睁眼看之,乃文公重耳也。吓得吕省、郤芮魂不附体,口称:“该死!”叩头不已。穆公邀文公同坐。文公大骂:“逆贼!寡人何负于汝而反。若非勃鞮出首,潜出宫门,寡人已为灰烬矣。”

  吕、郤此时方知为勃鞮所卖。

  报称:“勃鞮实歃血同谋,愿与俱死。”

  文公笑曰:“勃鞮若不共歃,安知汝谋如此。”

  喝叫武士拿下,就命勃鞮监斩。须臾,二颗人头献于阶下。

  可怜吕省、郤芮辅佐惠、怀,也算一时豪杰,索性屯军庐柳之时,与重耳做个头敌,不失为从一忠臣。既已迎降,又复背叛,今日为公孙枝所诱,死于王城,身名俱败,岂不哀哉?

  文公即遣勃鞮,将吕郤首级往河西招抚其众,一面将捷音驰报国中。

  众大夫皆喜曰:“不出子余所料也?”赵衰等忙备法驾,往河东迎接晋侯。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37回 
  第037回介子推守志焚绵上太叔带怙宠入宫中

  

  话说晋文公在王城诛了吕省、郤芮,向秦穆公再拜称谢。因以亲迎夫人之礼,请逆怀嬴归国。穆公曰:“弱女已失身子圉,恐不敢辱君之宗庙,得备嫔嫱之数足矣!”

  文公曰:“秦、晋世好,非此不足以主宗祀,舅其勿辞。且重耳之出,国人莫知,今以大婚为名,不亦美乎。”

  穆公大喜,乃邀文公复至雍都,盛饰辎车并,以怀嬴等五人归之。又亲送其女,至于河上,以精兵三千护送,谓之“纪纲之仆”。今人称管家为纪纲,盖始于此。文公同怀嬴等济河,赵衰诸臣,早备法驾于河口,迎接夫妇升车。百官扈从,旌旗蔽日,鼓乐喧天,好不闹热。

  昔时宫中夜遁,如入土之龟,缩头缩尾;

  今番河上荣归,如出冈之凤,双宿双飞。

  正所谓“彼一时,此一时”也!文公至绛,国人无不额手称庆。百官朝贺,自不必说。

  遂立怀嬴为夫人。当初晋献公嫁女伯姬之时,使郭偃卜卦,其繇云:“世作甥舅,三定我君。”

  伯姬为秦穆公夫人,穆公女怀嬴,又为晋文公夫人,岂不是“世作甥舅”?

  穆公先送夷吾归国,又送重耳归国。今日文公避难而出,又亏穆公诱诛吕、郤,重整山河,岂不是“三定我君”?

  又穆公曾梦宝夫人,引之游于天阙,谒见上帝,遥闻殿上呼穆公之名曰:“任好听旨,汝平晋乱!”如是者再。穆公先平里克之乱,复平吕、郤之乱,一筮一梦,无不应验。诗云:

  万物荣枯皆有定,浮生碌碌空奔忙。

  笑彼愚人不安命,强觅冬雷和夏霜。

  文公追恨吕、郤二人,欲尽诛其党,赵衰谏曰:“惠、怀以严刻失人心,君宜更之以宽。”文公从其言,乃颁行大赦。吕、郤之党甚众,虽见赦文,犹不自安,讹言日起,文公心以为忧。

  忽一日侵晨,小吏头须叩宫门求见。文公方解发而沐,闻之怒曰:“此人窃吾库藏,致寡人行资缺乏,乞食曹、卫,今日尚何见为?”阍人如命辞之。

  头须曰:“主公得无方沐乎?”

  阍者惊曰:“汝何以知之?”

  头须曰:“夫沐者,俯首曲躬,其心必覆,心覆则出言颠倒,宜我之求见而不得也。且主公能容勃鞮,得免吕、郤之难;今独不能容头须耶?头须此来,有安晋国之策,君必拒之,头须从此逃矣!”

  阍人遽以其言告于文公。文公曰:“是吾过也。”亟索冠带装束,召头须入见。头须叩头请罪讫,然后言曰:“主公知吕、郤之党几何?”

  文公蹙眉而言曰:“众甚。”

  头须奏曰:“此辈自知罪重,虽奉赦犹在怀疑。主公当思所以安之。”

  文公曰:“安之何策?”

  头须奏曰:“臣窃主公之财,使主公饥饿,臣之获罪,国人尽知。若主公出游而用臣为御,使举国之人,闻且见之。皆知主公之不念旧恶,而群疑尽释矣!”

  文公曰:“善。”乃托言巡城,用头须为御。吕、郤之党见之,皆私语曰:“头须窃君之藏,今且仍旧录用,况他人乎!”自是讹言顿息。文公仍用头须掌库藏之事。

  因有恁般容人之量,所以能安定晋国。

  文公先为公子时,已娶过二妻:初娶徐嬴早卒;再娶偪姞,生一子一女,子名驩,女曰伯姬。偪姞亦薨于蒲城。文公出亡时,子女俱幼,弃之于蒲,亦是头须收留,寄养于蒲民遂氏之家,岁给粟帛无缺。一日,乘间言于文公。文公大惊曰:“寡人以为死于兵刃久矣,今犹在乎,何不早言?”

  头须奏曰:“臣闻:‘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君周游列国,所至送女,生育已繁。公子虽在,未卜君意何如,是以不敢遽白耳。”

  文公曰:“汝如不言,寡人几负不慈之名。”

  即命头须往蒲,厚赐遂氏,迎其子女以归。使怀嬴母之,遂立驩为太子,以伯姬赐与赵衰为妻,谓之赵姬。

  翟君闻晋侯嗣位,遣使称贺。送季、隗归晋。

  文公问季、隗之年。对曰:“别来八载,今三十有二矣!”

  文公戏曰:“犹幸不及二十五年也!”

  齐孝公亦遣使送姜氏于晋。

  晋侯谢其玉成之美。姜氏曰:“妾非不贪夫妇之乐,所以劝驾者,正为今日耳。”

  文公将齐、翟二姬平昔贤德,述于怀嬴。怀赢称赞不已,固请让夫人之位于二姬。于是更定宫中之位。立齐女为夫人:翟女次之,怀嬴又次之。

  赵姬闻季隗之归,亦劝其夫赵衰迎接叔隗母子。衰辞曰:“蒙主公赐婚,不敢复念翟女也。”

  赵姬曰:“此世俗薄德之语,非妾所愿闻也。妾虽贵,然叔隗先配,且有子矣。岂可怜新而弃旧乎!”赵衰口虽唯唯,意犹未决。赵姬乃入宫奏于文公曰:“妾夫不迎叔隗,欲以不贤之名遗妾,望父侯作主。”

  文公乃使人至翟,迎叔隗母子以归。赵姬以内子之位让翟女,赵衰又不可。赵姬曰:“彼长而妾幼,彼先而妾后,长幼先后之序,不可乱也。且闻子盾,齿已长矣,而又有才,自当立为嫡子。妾居偏房,理所当然,若必不从,妾惟有退居宫中耳。”

  衰不得已,以姬言奏于文公。文公曰:“吾女能推让如此,虽周太妊莫能过也。”遂宣叔隗母子入朝,立叔隗为内子,立盾为嫡子,叔隗亦固辞,文公喻以赵姬之意,乃拜受谢恩而出。

  盾时年十七岁,生得气宇轩昂,举动有则,通诗书,精射御,赵衰甚爱之。后赵姬生三子,曰同,曰括,曰婴,其才皆不及盾,此是后话。

  史官叙赵姬之贤德,赞云:

  阴姓好闭,不嫉则妒,

  惑夫逞骄,篡嫡敢怒。

  褒进申绌,服欢臼怖,

  理显势穷,误人自误。

  贵而自贱,高而自卑,

  同括下盾,隗压于姬。

  谦谦令德,君子所师,

  文公之女,成季之妻。

  再说晋文公欲行复国之赏,乃大会群臣,分为三等,以从亡为首功,送款者次之,迎降者又次之。三等之中,又各别其劳之轻重,而上下其赏。

  第一等从亡中,以赵衰、狐偃为最,其他狐毛、胥臣、魏犨、狐射姑、先轸、颠颉,以次而叙。第二等送款者,以栾枝、郤溱为最,其他士会、舟之侨、孙伯纠、祁满等,以次而叙。第三等迎降者,郤步扬、韩简为最,其他梁繇靡、家仆徒、郤乞、先蔑、屠击等,以次而叙。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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