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撑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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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撑舟-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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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听的人也都伤感的说。

又过了半年,这大桥提前竣工了,施工期间死了五个人,没有超过预定的名额。

竣工的时候,照例是彩旗飞舞,锣鼓喧天,人山人海。当官的从大到小的讲了话,当百姓的热情的拍巴掌。

陈寿辉和陈寿宜看着这场面,脸上都现出了志得意满的微笑。这是他们的功劳,这是陈氏宗族的荣耀!几乎不出门的陈太公也拄着拐杖来了,脸上很木然,说不清他是什么心情。

“通车了,通车了!”贤达镇的人的耳朵里,似乎久久回响着这一句话。“通车了,通车了!”贤达镇的人的嘴巴里,总在重复着这一句话。

这是一座多么美丽的大桥啊!且不说那漫长的引桥,流光溢彩的桥灯,宽阔的桥面,单是那双拱连环的姿态就能令人为之折服!一时间这桥上是游人如织,人们都在观摩它,赞美它。县里的土著诗人更是挖空心思的写出最绚丽的诗来讴歌它,这些诗后来都陆续的登在省报上。而这些诗中写得最好的却是省报的苏记者写的《桥赋》。他在这诗中说这桥就是联结官民的纽带,这桥的拱就像两个坚硬的肩膀,象征着全县人们勤劳的品格和勇于担当的精神,他还说这桥是全县乃至全省建筑艺术的典范,再好的诗歌也无法歌颂它,因为这建筑物本身就是最伟大的艺术。。。

而有一个人看了这首诗这后笑着说,这桥拱哪里像肩膀,分明就像屁股。他的言论在赵老四的茶馆一发表,人们都深以为然,都说这桥拱是两瓣屁股。可见雅与俗,的确是有天壤之别啊。

这桥不但有了桥赋,还有了桥志。贤达镇的乡镇企业家袁平之觉得这大桥的落成是贤达镇千百年来最大的盛事,便找来工匠铸了一个大铜钟来纪念此事。那钟用青铜所铸,上面刻文记述架桥的始末,可堪桥志。有人说他铸钟是为了用县里谄媚,他听了很着急,拍着胸脯向人们解释说:“我摸着良心说,我的所作所为是发自内心的!”

这个铜钟虽然不是古物,因为来自于民间,代表着民意,最终也被请进了县博物馆,县里省里的报刊电视都报道了这件事。

但是这桥在这些绚丽的包装之下,还是出了状况。有人说这桥摇得慌,走在上面人就觉得不踏实,甚至有的人过河就不敢走桥,而是依然乘坐魏济的破木船。

“桥摆动是很正常的,你想啊,那么大一个家伙,怎么可能一点也不摆动呢?”有人这么劝那些怕桥摇摆的人。

“你们是没有在桥上走过,哪座桥不会摇摆呢?桥梁专家茅以升说,桥无时不刻不在摇晃。”更有一个有文化的年轻人这么说。

“可是,那桥真的摆得很厉害,不信你在上面呆个一刻两刻钟,你看晕不晕?”说桥晃的人这么说。

“是的,真的晃得很厉害!”更有人这么说。

最后综合起来,走过这桥的人十有八九都说这桥晃得实在太厉害,更有几个人因此吓出了心脏病。

“大牛,一定是大牛,他不甘心哪!”那天大家都在赵老四茶馆议论桥的时候,钱老五忽然怆然的说。

“他有什么不甘心的,老婆孩子有人出钱养着?”赵小兵不解的问。

“你要是被禁锢在那钢筋混凝土里面,你会甘心吗?”钱老五望定赵小兵就问。、

众人于是都嘘唏不已。

“他说过,他但凡有知觉,就会翻来覆去的闹腾,他在桥里,他在闹腾,他在闹腾!”钱老五坚定的说。

于是这舆论很快就在贤达镇传开了。

而这时更有一件事,坚定了人们对这种舆论的信仰。

为了纪念这桥的落成,有关方面决定在桥的北岸,也就是县城那边的桥头塑一个石像。而这像落成的时候,人们发现那塑的是一头牛。有关方面还想请王墨生为那塑像题几个字,不想被王墨生婉言谢绝了,只好到邻省请了位书法家提了字,众人去看时,那石像的下面刻了两个字道:拓荒。

“这像塑得太好了,”袁平之尤其钦慕的说,“这简直是天才的艺术家!县城的文明要播撒到我们贤达镇,于是架了这座桥。而为之要做的,就是像牛一样孜孜不倦的去耕耘。拓荒,拓荒,县城的文明就要化育我们贤达镇了!”

听了袁平之的一番言论,许多人都明白了这塑像的寓意。而在赵老四的茶馆里,依然有人对这言论表示不以为然。

“你牛塑得很古怪!你们知道吗,这牛低着头,竖着角,翘着尾,那架势不像是在耕田,而像是在和什么顶牛,他想犄住什么!”陈其规这么说。

“它想犄住大牛!”王宁儿恍然大悟的说。

“是的,它想犄住大牛,它在和大牛较劲!”王宁儿的话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于是一种新的舆论又在贤达镇传开了。

于此同时,这大桥也在进行着修修补补。而且,没过多久,人们发现这桥不再晃了。

“这牛顶住了大牛!”人们更是极具联想的这么说。

大结局

然而过了一个月,这桥又开始摇晃了。官方和建筑方都开始有些坐不住了。陈寿宜找了人对桥进行全方位的维修,同时还预计大张旗鼓的请人来禳治。

王天师张天师在贤达镇很有名,但份量却是不够的,他们这次请了全省最出名的巫师。据说这巫师最长于驱河鬼。冬月冬这一天,那巫师郑重其事的就开始到河边驱鬼了。镇上的人都打算却看的,而这位名巫师却告诫众人必须回避,于是镇上就设了警戒线,人们只得远远的看,能有资格近看的只有寥寥数人而已。远远的只见那天江边设着香案,焚着三柱高香,那巫师峨冠道袍,先是手捧竹简,照着上面的文字念念有词,——据人们后来打听得来的消息,那念诵的是唐朝的柳河东写的古文《哀溺文》。巫师念诵之后就持桃木剑在空中或刺或劈,嘴里念的乃是《驱阴文》,内容含糊不清,在场的人都是半懂不懂。这之后巫师便用桃木画符,或焚或投江,礼毕收工了。

陈寿辉和陈寿宜都是有幸在旁观礼的人,从始至终都神色肃静,不敢有任何不诚之举,待到礼毕之后慌忙上前询问驱鬼的成效。那名巫师只闭目不语。过了半晌,二人又问,那巫师才开目说道:“桥基下面有四鬼,抱柱摇晃桥体,如今已经被驱离;只是这桥中的鬼,层层禁锢,进退无路,法力也无法到达。”

陈寿辉和陈寿宜闻言都大惊。巫师沉思半晌,道:“倒也无妨。此鬼不能驱赶,但能镇压,我施两道符,贴在桥上,我早晚作法,当能镇住。”

于是大家讨得灵符,裱好贴在桥的两面,谢过巫师钱银,摆酒饯行。因为巫师以后也要早晚作法,约定每月支付酬谢,不在话下。

或许巫术也有不能通达的地方,这桥好了半年,又开始摇晃,于是只有再次去维修。这桥的当事人们恐怕巫师懈怠,专程登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并加倍奉上钱银,也不在话下。

桥于是又平安了三五年。

五年之后,贤达镇算命柯瞎子病死了。据说在他临死之前有一个后生再三向他拜师,柯瞎死活不收。那后生竟然长跪于地,说:“爷爷您不敢收我,我就长跪不起了。”柯瞎子于是就劝他说:“我之所以一辈子以算命为业,实在是因为自幼眼瞎,为了讨生活不得已才这么做的。你这后生好胳膊好手的,为什么要来端这个饭碗?”那后生就申诉说:“爷爷您说陈太公寿命将过百,于是陈太公几次死而复活,现在已命近九十还身康体健;您说陈太公的儿子不是升官就是发财,现今陈寿辉从镇长而到书记,从书记而到副县长,陈寿宜已以省城开了大的公司;您说毕凤鸣三十六岁有事,果然有事,您给他禳治之后又果然无事,您算命禳灾从来都这么灵验,实在是一门绝学,如何能让这门学问在百年之后长眠于地下?”柯瞎子就笑道:“我因为眼睛瞎的缘故才更加善于观察人,再加上我这人长期能巧发奇中,巧而说中了而已,哪里是什么本事?”那后生依然不信,非要拜师。不久柯瞎子病逝,那后生终于没有如愿。

正所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又过了十数年,陈太公已然过了一百岁的生日。这一年人的冬月冬,依然能够拄着拐杖走路的陈太公独自一人来到了镇口。镇口耸立着一块已经立了十余年的断碑,还有一个破败的牌坊。通往陈家祠堂的路,依然是荒草萋萋,难堪行走。

陈太公在镇口伫立良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徐徐向河边走去。路经王大拿棺材铺的时候,王大拿依然热情的出来和他打招呼,邀他进去喝茶,他冲王大拿点了点头,脚下不停的走了。路经赵老四茶馆的时候,也依然听见有人在里面议论着什么,有人在大声和说,也有人在大声的笑。而陈太公依然无所用心,脚下不停的走了。

他终于来到了河边。这河面上依然下着浓厚的雾,这河上也依然没有桥,只在河边有桥的废墟。河水很诡异,而这河里还有奇怪的声响和莫名的诱惑。

魏济的船等在河边。魏济似乎有意在等他。

“陈叔,我扶您。”魏济对他说。陈太公于是就上了船。

“魏济,我突然想起了许多事。”陈太公很冷静的就说。

“我知道,所以我专程来渡您。”魏济也很平静的说。

“我想明白了我为什么修不起来路,我想明白了为什么架不起来桥。”陈太公说。

“我知道。”魏济笑着说。

“我现在才明白,阎罗王让我回来是让我想明白了再去找他。人,必须要给自己找个归宿。”陈太公说,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感伤,甚至没有感慨。

“您都想明白了吗?”魏济眼睛望着陈太公,满含期待的问。

“这些天我想起了许多事。我想起了阎罗王问我有没有做过好事,有没有做过坏事,有没有对不住的人。我以前以为我没有对不住的人,原来我错了。”

魏济突然激动了,问道:“您都想起什么了?”

陈太公依然平静的说:“我想起了在四十多年前,也是冬月冬,我在河边看见有一个人快要溺死了,我当时只看见他的背影,但是他的手是伸着的,他在水中乱抓,他在呼救。我怕自己也被淹死,没有救他。这之后,没过多久,你就开始在这河里渡人了。”

魏济突然下泪了。

陈太公看着魏济的眼睛,又说:“我以前总是想不起这件事,可现在却完全想起来了。我以前不敢正眼看你,现在我可以看你了。人,必须给自己一个交待,然而再去见阎罗王。这才是我的归宿。”

魏济似乎也打开了自己心里一直纠缠着的心结,然而他突然愤怒了:“您知道漂泊在这河里的鬼有什么苦楚吗?您给自己找到了归宿,可是我的归宿在哪里?在哪里?我只能在这河里漂泊,漂泊,永远的漂泊。。。。”

陈太公定定的看着魏济,说:“是的,你一直在漂泊,可是你一直也在渡人。”

魏济突然喟然长叹,不禁泣下,说道:“我自己在漂泊,没有归宿,我不想看见别人也和我一样漂泊无依,我于是这才撑船渡人。他们要到哪儿,我就送他们到哪儿。我自己找不到归宿,却不忍心别人也找不到归宿。我一年三百六十四天都在渡别人,只在今天我才渡我自己。我想给别人找到归宿,我也想给自己找到归宿。可是,我能给别人找到归宿吗?我能给自己找到归宿吗?”

陈太公默默的听着他的诉说。

“我从来都没有渡过一个人。”魏济忧郁的看着一河的水,悲哀的说。

“不,你既渡了别人,又渡了你自己。”陈太公肯定的说。

魏济怆然的笑:“是吗?是吗?”

“是的。”陈太公说。

魏济于是就笑了,说:“今天是冬月冬,我本来是不渡别人的,但我现在明白了,别人也是自己,自己也是别人。我再渡您一程吧!”

河水静静的流着。那木船就在这浓雾中向对面驶去。陈太公安然的死在了这木船上,再也没有活过来。

这之后魏济依然在河上渡着人。他以为他自己永远也找不到归宿,其实他早已经找到了,渡人就是他的归宿。

这条河上始终没有桥,而人们总能看见魏济还在一趟一趟的渡着人。

作者复述至此,突然搁笔不语,良久,心有所感,提笔添上十四字云:

贤达镇上无贤达,死人河上渡活人。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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