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鬼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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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魔鬼下棋-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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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影》里的夏非云,在目睹母亲和魏云卿通奸后,居然发誓非此人不嫁。    
      《浪史》中的浪子,则是将母女二人并列一榻上玩弄。    
      更过分的是《痴婆子传》里的上官婀娜,13岁上,受邻居少妇启蒙而初通人事,遂与表兄偷尝禁果,其后一发不可收,先后私通者有奴仆、公公、大伯子、小叔子、优伶、和尚等,共12人。    
      《废都》中与庄之蝶行过房的女人先后也有四位:牛月清、唐宛儿、阿灿和柳月。    
      差点就快做成的有一位。    
      始终与他关系暧昧,且为之打了场没完没了的“风流”官司的一位。    
      那个次要人物阿兰,如不是另有人强奸,后来疯掉了,我想迟早也会被他沾惹上的。    
      拢共就这么些美人,现在却全成庄之蝶的囊中物了!一个个都成得那样“应该”“当然”。    
      无法不让人将它定位做“色情小说”。    
      何为色情小说呢?    
      最要紧的一条,是作者注意力须集中于脐下三寸,直接、露骨地进行“性描写”,尤其是频繁出现细致的动作描写,故事情节以此为中心,或与它密切相关。    
      一切以性爱为点缀、意旨不在这里的作品,像《品花宝鉴》、《九尾龟》类,虽以妓女为题材,但只“点到即止”,就不算。    
      《后西游记》因全用比喻和暗示,也不算。    
      《隋炀帝艳史》中的杨广,不断换新,把全国最美的女人征进,每日一个还玩不过来,在屋中四面置镜,众人一丝不挂,惟他一个男人,不分白天黑夜,于中裸奔嬉戏。    
      又特备“任意车”,哄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上去,缚住了手脚,她动弹不得,任他摧残。这些小故事是连结全篇的网眼,作者并未注重性活动、性动作本身,同样不能算。    
      而如《聊斋志异》中描写男女之事已出神入化的小说,也需排外。更不用说《野叟曝言》类的笨拙文字了。    
      此外,色情小说和房中书不一样,二者虽都细写了性活动,但后者的态度是严肃的,“目的在于传授性知识,好比生理卫生课教材,而色情小说如春宫画或X级电影,态度是游戏的,目的在于挑起性快感”。    
      房中书的历史至少在二千五百年以上,而中国文学里自然、坦率地表达性观念的,起初见于司马迁的《史记·秦本纪》。    
      小说中出现性描写则较晚。    
      唐初《游仙窟》是现存第一部完全以主人公性活动为中心来编织情节的小说,和真正意义上的色情描写比,实在是小儿科。    
      唐、五代、宋、元再无其他以性为主题的小说了——《飞燕外传》写作年代尚待考证,《灯草和尚》托“元临安高则诚著”,亦不足信。现存古代色情小说,多出于明清人之手。其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化现象,对研究中国古人精神世界和日常生活来说,意义非凡。    
      从这角度说,《金瓶梅》、《肉蒲团》的意义,也许不亚于《红楼梦》。    
      不过,一味沉溺于性和欲的动作性描摹,多少也有点智力低弱的嫌疑。    
      色情小说不必一定是“诲淫”的,将无数青年、少年引向犯罪路,社会学、心理学、犯罪学还无法提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它之所以为人恐惧,在于人类性心理的深层禁忌,即对除了男女性器官接触外由其他途径而获得的性快感,本能地予以排斥的意识。    
      阅读色情小说就脱离了正常的性对象,独自获得性快感,自然不“正常”。    
      贾平凹对这些一概忽略不计了,或说他没有条理清晰的分析能力了,《废都》以似有实无的“风流案”为线,一波三折,连串了人物故事,在一部五百页多点的书中,密集着交欢场面,男主人公情人之多,比《金瓶梅》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能不说是作者性爱观混乱所致。    
      更过分的是,贾平凹虽为现代人,却连《金瓶梅》、《隋炀帝艳史》的作者都不如——人家好歹还不忘适时批评批评那事那人,贾平凹则一点批评意识也无,把每次的肉爱仔仔细细写来,人在如何动着,如何唤着,还如何呻吟着,又如何逗趣,活活如在目前,潜意识里对人物的行为、心理抱了欣赏和沾沾自喜的心态。    
      要命的是,平凹性爱意识、心理上继承传统最多的恰恰是它最糟糕的部分——不以女性为独立的人。起码在他的意识里,女人是没有什么地位的。    
      一个“活活的”女人,生来却是为某个“虚幻”的、富有“创造力”的男人奉献的,并仅仅在奉献她的阴器、她的脸蛋、她的身材、她的手脚、她的皮肤、她的笑容、她的青春、她的兽性,除此以外,她不存在,没有什么需要她自己去努力、去打造的,也没有她自己该具的独立事业与生活目的。    
      《废都》惟一想独立拥有自己事业的女性阿兰,却是在谈工作时被街道办主任灌醉,铰了裤衩糟蹋的,越想越气,就疯了。    
      美貌的小尼姑慧明为寺院拉了点款,做了住持,权贵却再放不过,缠住她,直让她打了胎,自此想开了:    
      这个世界还是男人的世界。女人如同是大人的孩子,大人高兴了就来逗孩子……大人苦闷了,……把孩子当作出气筒,或当作消气机……说女人是半边天,女人可以上天,可以入地,可上天入地的女人到底有多少?女人要为自己而活,要活得热情,要活得有味,这才是在这个男人世界里,真正会活的女人。    
       为什么唐宛儿活得人都宠爱?    
      她似乎知道这些。    
      唐宛儿知道什么呢?    
      偷情?    
      把肉身献于有能力创造的男人——拥有这个世界的男人?    
      但是,你说男人拥有着世界,男人可以上天,可以入地,能上天入地的男人究竟有几个呢?世上有这一类的女人吗?    
      有的,除了在贾平凹的小说里。    
      唐宛儿算一个,石华算一个,阿灿、柳月、小水等女子算半个(后来性情较前有所变化了)。    
      把庄之蝶和贾平凹在一点上对应,下面的话就无疑于夫子自道了:有人说他最擅长写女人,女人写得好,女人的心理写得细,都是菩萨样,是女权主义者。    
      既然现实里找不到贾平凹笔底那些理想化的“献身型”女人,他哪里见得“擅长”和“好”呢?    
      而且,一个将女人当“器具”来刻画的作家,能配叫什么“女权主义者”吗?    
      结构纰漏    
      结构上,《废都》受《红楼梦》启发最大。    
      我发现它也是先来个“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让孟云房对一个边角儿周敏演说西京“四大闲人”,分“社会闲人”、“文化闲人”两类,有“四大恶少”、“四大名人”之界,极对称,相当于红楼中“太虚幻境”里“金陵十二钗”的正册与副册。    
      逐个介绍后,烘云托月,带出主角儿庄之蝶。    
      再由周敏领进来另一个主角唐宛儿,生出一段“风流案事”。    
      《红楼梦》里的那个“边角儿”则是贾雨村。    
      可见得作者的匠心、襟怀,起首不凡。    
      惜在贾雨村的那个老弟贾平凹,做事不够坚持,每部长篇都是紧锣密鼓了一番,声儿渐远渐弱,虎头蛇尾,不了了之,缺乏一个可信的、有深度的人物支撑。    
      《浮躁》里“不是平地卧”的第一主人公金狗,从起点飞出去,盘一圈末了又回归起点,目的只为搞倒在州里、县里、乡里都深有势力的田家与巩家两大家族中最有权力、地位的三四人,不料受他们诬告,坐了牢,他落难了才想起早已抛弃的情妇石华,让人找她救自己,而她一旦知道了,非但不怪他薄情,反去省里找了先还避之惟恐不及的高干子,屈辱地求救,并为旧情人金狗牺牲了肉身。金狗出狱后,石华又失踪了似的,再不被提起。    
      其救已莫名其妙,其“失踪”同样不可思议。    
      贾平凹不肯到这里就作罢,为了让读者相信金狗不回报社、甘心在州河里撑船、回到他的起点的选择是对的,又特意编派一个理由,加条“光明的尾巴”,展望开“未来”,说:    
      是那几个月的监狱生活激醒了我,知道了在中国,官僚主义不是仅仅靠几个运动几篇文章所能根绝的了。而只能在全体人民富起来的基础上来发展文化教育,富起来的过程也便是提高文明水平的过程。到那时,全体人民水平提高了,官僚主义的基础才能崩溃。我这么思想:提高人民的文明水平只能保持目前的基本政治格局,一步步发展生产,同时一步步改革政治格局,逐步把生产、文明搞上去,这才是一条切合实际的正路。如今咱们合股,要干就先取消那些不着边际的想入非非,实实在在在州河上施展能耐,干出个样儿来,使全州河的人都真正富起来,也文明起来。    
       一年以后,金狗果就有了水陆运输公司,先富起来,有钱去买机动船了。    
      全书以他妻子梦见“国家允许民主推荐各级领导”,金狗当了县长告结,寄托了作者的理想。    
      回头来,我们不妨先推敲推敲金狗那段“豪言壮语”。    
      我觉得他说话很像个“政治家”,适合写材料,干“理论性”政治工作。    
      其论抽象,高屋建瓴,有步骤、有方向、有目标、有气势,只底子里满是几千年来乡民们彻头彻尾滞后、僵化的思维理念。    
      自古富人多的是,心灵慈祥的富人也不少,带领乡民“脱贫致富”,没有千儿八百年历史,几百年历史总有的吧?哪一朝代会少了这些人?谁在当政不说自己的政府要救苦救难?    
      问题就出来了:    
      “真正富起来”以后,是不是就一定会“发展文化教育”?    
      发展了文化教育以后,会不会就肯定能“提高文明水平”、“改革政治格局”?    
      “文化教育”与“真正富起来”,谁是谁的因,谁是谁的果,谁是谁的“基础”?    
      有没有这样必然的“基础”?    
      进而,在中国“只有发展生产”才是走了“正路”,而别的都是“不着边际的想入非非”?如果金狗从事的是其他行业,我还不会批评贾平凹这些貌似深刻的论调,金狗干的恰恰是新闻媒体,做记者的,履行的是“监督”职能,代表了“第四种权力”,即“民意的眼睛”。一篇表达“民意”的文章就能搞倒一批真官僚,让整个东阳县重组,全省震惊,一时尽改“官僚习气”,实实在在为百姓办了几件事,一定范围、一定时期、一定程度上“改革”了“政治格局”。回州河撑船,除可以“展望未来”外,还能做什么?    
      所以,我认为这个过于概念化的人物,其性格深度,反不如一个次要人物——作品里的英英。    
      到《废都》中,唐宛儿遭绑架回潼关后,受着非人的待遇,西京的几个男人跑的跑、溜的溜,哭哭啼啼,全当了缩头龟,一点法律常识都没有,枉为了都还是个人物!    
      《高老庄》又等而下之:回乡作客的子路和西夏,走马观花,浮光掠影,关注的只是它的文化,那文化能给自己多少研究资料,而不是父老乡亲的“生存状况和发展前景”,因此“不足以在乡村的冲突中充当主角,他们的眼界的局限,又限制了经由他们的感知对于乡村里的风云人物和时代精神的深入开掘”。    
      作为“大师”的贾平凹,写作长篇小说时的贾平凹,其驾驭结构、操控人物、编织故事的能力,不是有待进一步提高,而不要日日写得很生猛,跟印钞机比速度吗?    
      神神道道    
      贾平凹是个语言奇才,出于他笔下的文字都很耐读有味,精致简练,活活生趣。    
      因了这一点,他是“当之无愧”的、出色的大散文家。    
      他的许多小说,刨开其中的人物、情节、思想,单看他对民俗风物的描写,那真是大师级水平。    
      三毛只看了平凹的《天狗》、《浮躁》,就敢说他是个“大师”,从某种程度说不是毫无道理。    
      活着的中国作家里,我最爱看的也是贾平凹的语言,看其他作家的书,感觉也有很好的,却认为还没有哪一个能在文字上超过他的。    
      这是他长期磨练、浸淫于古文以及天赋使然。    
      《废都》承继明清小说传统,开闲笔之先。以怪异起文。把天南地北的街头流行语、笑话(段子),都说成是西安的,纳入了小说。同时代人,如我,到处能听见有人在说,可能已厌于这些,但对这时代环境不熟的人——外人、几十年以后的小辈们来说,却可能是新鲜的,有趣的。    
      另一个问题是,这些口头“民间文学”,与内容应是一体融和的。    
      贾平凹在这里做得最好的是《饺子馆》,开头就说段子,由段子引出故事主人公:    
      在西安,常常被编成段子受戏谑的是上海人和河南人。说上海人如何地小气,买烧鸡只肯买鸡爪子,买一只鸡爪子从西安上火车,一路都在嘴里啃呀,啃呀,到上海了还没有啃净。编河南人的段子就更多了,著名的是董存瑞炸碉堡……西安人戏谑上海人,上海人不多理会,因为上海离西安远。河南人就不行了,骂西安人“日巴耍”。“日巴耍”是西安的土话,意思即没正经没品位。陕西和河南是邻省,西安城里五分之一又都是河南籍人,西安人和河南人就有故事啦。    
      这个故事是在西安的一家饺子馆里开始的。    
      故事讲的是西安文联组联部主任、专想“吃请”的胡子文,给河南老板贾德旺出鬼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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