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久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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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久词-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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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无忧冷声道:“古有霍去病一坛御酒倒入泉中,慰劳三军将士!今有我谢无忧,将上好的戴蛮酒倾入市河,请遍扬州百姓!岂非盛事一桩?”
  “妙哉!妙哉!”谢四郎与谢七郎击掌赞道!
  那些伙计本是迟疑不定,却见谢家那些会武的子弟,此时齐吼一声,持棍相向。
  伙计们也怕挨谢家人痛打,只好拎起坛子,将酒齐齐倒入河中。一时淳酒如瀑,一坛接一坛入了水,满河酒香,尽流扬州。惹得那些看的百姓,无不目瞪口呆,啧啧议论不停。
  谢无忧笑道:“我替你家戴蛮酒扬名,回头你们掌柜必要谢我。”
  那戴掌柜此时早已按捺不得,掀帘奔出酒铺,朝伙计大怒喝道:“你们把酒抬进铺头来!” 
  伙计一看掌柜发作,连忙要抱起剩余的酒坛。
  戴掌柜气忿忿将那柜上的银匣端在手上,一气砸在门口!稀哩哗拉洒在谢无忧的马下,银锞子便如那白石铺了一地。铁蹄踏踏,咯吱作响。
  戴蛮不解气,站定门口,破口大骂:“你们这三个不肖子弟!我认得你家老庄主,家规森严,若知晓你们这等胡作非为!回头一定打断你们的狗腿!” 
  谢无忧笑道:“好凶的掌柜!我们付了银子买酒,哪个不合规矩?更遑论谢家家法,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老弟说得有理。”谢四郎与谢七郎同声笑道。
  戴蛮一听,跳脚骂道:“几两臭银子老子还不看在眼里!快拣回去!免得脏了我家酒铺!”
  谢无忧不悦,冷笑道:“掌柜既收了银子,哪有退还的道理?小的们,给我把酒倒到河中去!”他话一落,谢家那些子弟纷纷上来推搡开戴家的伙计,搬起酒来。这些人七手八脚,孔武有力,酒铺的伙计拦也拦不住。一时河提上,酒水又倾,哗哗入水。
  戴蛮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晓得打不过,只图眼不见为净,叫着吩咐伙计关铺子!
  那谢无忧却不是轻易相让的主儿,又吩咐了几句,谢家那些庄客便冲上前,抢着酒铺的门板,不让关门,两边争持不下,拳脚无眼,闹得鸡飞狗跳。
  却说阿沅躲在里间,窝囊半日,终于忍耐不了,把和尚猛地推出布帘。
  和尚前栽一步,现了真形。
  阿沅也掀帘跟出来,嘴角冷笑。
  谢无忧定睛一看,正是那两个折磨他的贼人,不由喝道:“你们先住手罢!”
  那些子弟听令,纷纷退出酒铺,齐齐整整立在门口。
  劲衣长棍,声势赫赫。
  戴蛮见飘瓦出来,委屈喊了句:“宗师。”
  和尚摆摆手,振振衣裳,缓步上前,目光迎向那谢无忧,微笑道:“谢公子,你想如何了结此事?”
  谢无忧倒没想到这和尚如此坦然,寻思片刻。
  和尚微微一笑,站定门口,道:“谢公子慢慢想,和尚飞不走。”
  谢家四郎打量飘瓦与阿沅,笑道:“这和尚也怪,与个丫头形影不离,古人果不欺我!”
  “四哥,不欺你什么?”谢七郎问道。
  谢四郎笑道:“古人云,这世上光头的,一个字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是鬼乐官,四个字便是色中饿鬼!我看这和尚养个丫头,不正是色中饿鬼?”
  飘瓦被讥诮得紧,脸上却淡淡然,勿自含笑。
  惟有阿沅听得此句,才晓得梅如故口中的鬼乐官,说的是和尚。
  她亦微微一笑,飘瓦确非寻常僧人。
  平日看他一个光头,常拿茶油来匀搽,一套元白色僧衣,常拿甘香来漂染。鞋履、丝绦,更是要配色合宜。百般卖俏,千般讲究,难怪被人骂是色中饿鬼。
  只是牵扯上她,便不那么中听了。
  再加上阿沅今日心情不大好,既然有讨打的巴巴送上门来,她有闲心,又有闲情,正好让他们晓得,何谓江湖险恶。
作者有话要说:  

  ☆、双桥一战

  春日和暖,谢无忧寻得仇人,心情颇佳,从背后箭筒寻出一卷画轴,弄在手上一旋,道:“和尚,这画是我从何燕及那买来的,听闻你也想要,不如咱俩打个赌!”
  和尚已晓得那画是晓烟亭上图轴,笑道:“好哩,不知施主要打什么赌?”
  谢无忧笑道:“若你三百招内,能从我手上抢得此画,这画便归你,我等也自散去。”
  “还有这般好事,阿弥陀佛,承蒙公子厚爱。”和尚开口言谢。
  谢无忧道:“我还未说输了如何呢!”
  “输了如何?”和尚微笑问道。
  谢无忧抬手,指点着两旁的棍棒,道:“若你三百招内,不能抢得此画。你便到那双桥上,跪地伏下,吃我谢家棍棒手的三百大棍!生死不论,听天由命!何如?”
  和尚一听,缩一缩身子,哎呀道:“三百大棍,公子是要和尚的小命呀!”
  谢无忧笑道:“我何曾要你的贱命?既然是赌,自然是愿赌服输!若你赢了,我另将这马蹄下的银锞子,共三百两,恭恭敬敬送与你,何如?”
  和尚一听,受宠若惊道:“三百两银子白送不说,还有赠画?谢公子比那虹桥名妓还要多情哩!”
  此言一出,市河两岸看热闹的,无不哄然大笑!
  谢无忧脸上挂不住,冷怒道:“你个秃驴,手底下见功夫!”
  说着,谢无忧将画轴斜插在腰上,提剑飞下马,直刺和尚。谢家子弟早已让出空地,连谢四郎与谢七郎,都勒转马头,避在一旁看好戏。和尚徒手应剑,袖风摆过剑光,时柔时刚,游刃有余。
  但和尚也晓得这谢家剑法,确非俗流,他要夺画,还得有些花招,想着,和尚一个铁袖横摆,旋身飞腿,脚尖直踹向谢无忧的颈项!谢无忧连忙横剑挡住那和尚的脚尖,但见剑弧一弹,当一声,和尚连退三步。
  方才卸了力道,谢无忧已猛地挥出一剑,剑光缭乱,令人眼花。和尚也不惧他,腾身倒退,退在河堤边,正看着左右几十个空酒坛,索性大挥长袖,拎起两个大坛在手,大开大阖,直当着金刚锤,扑上前,舞得生风。
  谢无忧见这坛子有些威势,举剑来劈,谁料那坛子看着极脆,但含着和尚的内功,竟硬邦邦如铁石,打得火花四溅,当当作响。
  两个你来我往,一百招又一百招,眼看招数将尽!
  和尚晓得他要夺画,必要伤人,也不客气,一手提了坛子,寻空就要往谢无忧脑袋上砸!谢无忧一骇,连忙侧身避过。
  只这一避,他腰上已露出破绽,和尚抛却酒坛,劈手要夺那画。
  谢无忧连忙抽出那画,攥紧画轴,一挥手,回打和尚的光头!
  和尚没晓得这谢无忧也是个滑头!
  他要是硬接,那画准得迸散。
  迎也不是,挨也不是,三百招眼看告罄!和尚便用力抓住画轴一端,谢无忧手上亦不肯松懈,两个当街站定拔河,咬着牙关,比试内力。
  阿沅瞧着半天,看不惯和尚的慈悲为怀,索性举剑一斩,剑气呼啸而来,那画轴登时霰开。
  谢无忧没处着力,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和尚还有余力,连退两步。
  谢无忧眼看三百棍打不成,却又抵赖,爬起身来,笑骂道:“和尚请个丫头帮手,胜之不武!”
  “画轴已毁,胜不胜又何干?”和尚道。
  谢无忧道,“和尚不讲规矩,扫垢山庄自不必与你客套!”
  谢四郎与谢七郎本就是寻衅助威,此时会意,下马相助。
  阿沅道:“和尚,你也打累了罢?不如进铺子喝口酒,压压惊。”
  和尚却推辞,道:“你那剑见血杀人,不好,不好。这三个木鱼脑袋,还是让和尚来敲打。”
  说着和尚缓步上前,站定三匹马前,拜个佛,作个请势。
  谢四并谢七都已下马,在谢无忧左右站定,使个剑阵,要来打那和尚!一时三剑耀日,天罗地网来拿。和尚手上没剑,勉强自保,谢家人却打得起劲,攻势愈猛。和尚只好寻了个豁口,跳出阵势。
  谢无忧持剑笑道:“和尚怕了,小的们,用铁棍阵拿他!”
  说着,谢家子弟齐齐上前,要用棍棒夹持和尚!和尚才晓得这谢家的厉害,他一心不肯伤及无辜,只被打得抱头鼠窜,东躲西闪!
  阿沅瞧和尚这般手软,早已不耐烦,便飞剑出手。
  阿沅这一剑,极淡,极平,好似长阶坠露,柔缓凝和。谢家这三位,也只以为是劣等剑法,浑不在意,让与谢无忧一人提剑对打。岂料阿沅的剑,来得缓,去得却急,一霎好似月照中天,满院清辉。谢无忧耳际一凉,懵然间,发髻已散乱了,落下几缕青丝。
  阿沅微微一笑,道:“我这一招,轻时叫做剃发剑,重时又叫剃头剑。有劳谢公子承让。”
  谢四郎与谢七郎一惊,皆是瞠目大怒,叫道:“哪来的野丫头,欺人太甚!”
  说话间,这两人已挥出长剑,谢无忧又惊又怒,索性要拼个你死我活。
  谢家三剑齐出,变出个去后皆绝的死阵。
  死阵之下,剑风大作,直似猛虎啸岭,巨鳌出海。阿沅被那剑风笼着,青丝拂乱,但她的剑,却仍是冲澹平和,如明月皎皎,风云离离。
  和尚被逼在棍阵,看阿沅以柔克刚,本是可行,却恐她难以持久。谁料阿沅一剑拂扫,有如浮天散雪,杀机骤见,眼看就要当胸贯穿那谢无忧!
  谢无忧平生未曾想过一个死字,更不料会死在一个无名丫头的剑下,登时骇得魂飞魄散,气息乱作一团。
  和尚大叫一声且慢!阿沅心底冷笑一声,顿住剑尖!
  却不料此时,谢四与谢七觑空,提剑从背后斩向阿沅!幸而阿沅察觉剑风,轻身避让,身法似飞鸢倒退。那双剑却似毒蛇出洞,哨响游袭,不依不饶,直刺向她肩骨。这一击,少说扎出两个血洞来。阿沅怕倒不怕,想着既是不死,为着一时大意,受点伤也在所难免。
  这一刹,却不知从哪处,凌空打出四枚散珠,迎面击向谢四与谢七,正打在两人的眼睛上!这二位不提防有暗器,一击即中!登时大痛,四目血流不止,连声哀叫!情势急转直下,谢无忧面如土色,才要看元凶是谁。
  只见一辆马车,缓缓挨过对街的人潮要去。
  谢无忧想着救治四哥与七哥要紧,不敢去追,谢家子弟大乱,急急上前,抬着谢四郎与谢七郎,沿街找医馆去了。
  阿沅却瞧着地下那四枚南海珍珠,颗颗硕大,滚在石板缝中。
  是谁家挥出金玉作暗器,豪奢若此?
  和尚赶上来,道:“阿弥陀佛,吓死人哩!阿沅你没事罢?”
  阿沅摇头,拾起那珍珠,藏进袖袋。眼看谢家人落荒而去,戴家酒铺的伙计,个个拍手叫好!戴蛮却也不敢托大,上前向和尚道:“宗师,谢家两位公子伤了眼睛,难保不来寻仇,扬州不可久留,我打算关了铺子,回乡避避风头。若这谢家主事的出了公道,我再回来不迟。”
  和尚点头称是。戴蛮已去吩咐伙计,各去安顿,听候消息不迟。和尚向阿沅问道:“用暗器的是谁?”
  “不曾看清。”阿沅道。
  和尚点点头,道:“想必是哪个路见不平的善人。”
  阿沅道:“谢家人纠缠,也该避他几日。”
  和尚却顾着蹲在地上,揽了衣兜,拣起地上那一把把雪白的碎银子,乐不可支道:“这谢家真大方!”
  和尚满载银子,领着阿沅避到了虹桥。
  湖上画舫连绵,重舟妓馆。夜里上灯,燃烛千万,繁星如缀。
  和尚与那花红玉交好,径往水淮边,寻她家的画舫。
  两个上了小船,轻揖渡去,已散于星河中。即便那谢家人要寻,恐怕也寻不遍那万千绮罗呢。
  阿沅与和尚登上湖中画舫,只见织锦为毯、香纱为帘,两个稍坐舱中。
  不多时,有个叫银儿的小丫头,过来殷勤上茶,道:“宗师,花姐姐与几个要好姊妹做手帕会,不在舫里,稍迟才能回来。”
  和尚也无所谓,不过求个藏身地,道:“不急。”
  银儿含笑,摆上果子盘、糕点盘。
  却说天色渐渐暗下来,灯笼张致,沉烟映水。
  隔帘见得水波上,画舫挨挤,先有歌妓清唱之声,又有绵密的丝竹之乐。宴席频开,觥筹交错,人声渐沸。
  隔壁正有一艘画舫,论着白日谢家三位公子到戴蛮家大闹一事。
  先有一个客人道:“幸亏那谢四郎与谢七郎眼睛还治得,不然那戴蛮家,恐有大祸上门。”
  “确也,确也!只是不知哪来的和尚、丫头?手段这般高强?”另一位客人道。
  “并非是那和尚与丫头出手伤人。不知是哪位高人,远远打出四枚暗器,便将谢四郎和谢七郎打得眼冒鲜血,惨叫连连。手段厉害得很!”
  “原来如此,这扬州城里,果然藏龙卧虎。”
  两个客人且赞一回,又笑一回,对饮美酒,酣畅淋漓。
  那客人又道:“我听闻谢老爷命嫡长子谢素,料管此事。谢素铁面无私,听说要家法伺候无忧公子。”
  “怎个家法伺候?”另一人问道。
  “明日,谢大公子就要派人将这谢无忧绑到止垢山下美人桥,当众杖打三百!”
  “这倒是明断!无忧公子的作为,实不入流,不好好惩戒,直以为谢家这一辈子弟,皆是如此不堪,令江湖同道耻笑!”
  和尚倒没想到谢家大公子这般公道。阿沅也有些诧然。那日她险些挨着谢素的一个瓷杯,此人手段迅疾,已令人刮目相看,更没想到他处事这般明允,想必器识不俗。
  扫垢山庄,果然不可小觑。
  阿沅正思忖,只见一位美貌女子,环佩作响,擎开珠帘,低声笑道:“奴家已在内舱摆下酒席,有劳二位移驾,小酌几杯,也好压压惊。”
  这位女子衣裳素雅,金粉捐落,虽身处烟花之地,但烟花之意已澹。
  和尚微微一笑,唤一声“小玉”。
  这女子,正是和尚的知己花红玉。花红玉专挑僻静地说话,阿沅会心,随着她与和尚一同下到船底。                    
作者有话要说:  赵公子很不容易,游魂一样飘来飘去,调节女主的破案之路。

  ☆、鬼面审尸

  扬州画舫,船大可摆上三桌酒席,谓之“大三张”,小者叫“小三张”。又有沙氏造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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