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久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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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久词-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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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沅不言语,问和尚取了青藤纸,坐在大殿上,点一枝烛,金勾银画,抄痴花鬘。
  何燕及摹那山水画不得精髓,揉了画纸,新铺一张,提笔描起别的景致来。
  夜色愈深,大殿愈静,烛火只剩短短一截,和尚抱琴要去,何燕及也不画了,阿沅也要收起经文,谁知有人叩敲寺门,咚咚几声。
  和尚道:“阿沅去开门。”
  阿沅秉一只烛火,起身,去抬了门闩,吱呦打开寺门。
  只见赵洵一人提着灯笼立在门口,山风往来,露草泠泠,沾湿衣摆。
  阿沅忽见着他,有些诧异,道:“我向霍珍说明日下山。”
  赵洵点头,道:“我夜里睡不着。”
  “为这个你一个人上山?”阿沅问道。
  赵洵“嗯”一声。
  阿沅缓了片刻,道:“那你跟我来罢。”
  阿沅引赵洵到大殿,飘瓦骤然见着财主,笑道:“不知贵客深夜来访,小僧这就烧水备茶去。”
  赵洵道:“茶水不必了。”
  何燕及笑道:“赵公子夜里渴了,让阿沅烧水就是了,高僧,各回各房罢。”
  飘瓦笑,告辞去了。
  阿沅领着赵洵,穿过佛殿,到后院一间厢房,请他歇息。
  赵洵问道:“你睡在何处?”
  “后边柴房。”阿沅道。
  赵洵道:“你不跟我一处歇着么?我睡榻上,你睡床上就是了。”
  赵洵见阿沅要走,又道:“我一个人在此处,仇家又多,要是有人来杀我。”
  “你武功好得很。”阿沅道。
  “那也要有人照应。”赵洵道。
  他也晓得要有人照应,却一个人冒着风露上山来。
  阿沅没说什么,留下了,阖上门。
  她睡床上,他睡榻上,吹熄了烛火。
  夜色静静的,赵洵又道:“霍珍问我你的来历,我实告诉他,你姓顾,他就呆若木鸡了。”
  阿沅道:“你不该说实话。”
  赵洵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我心里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别人想拦,不见得拦得住。”
  阿沅沉思,他倦了,半梦半醒,又道:“我想着明日就是绍兴灯会,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钟情太甚

  半夜,赵洵悄悄起来,走到阿沅床边,俯下身去,轻轻捋着阿沅一缕头发,剪了,塞进荷包。
  阿沅眼睛睁得大大的,冷冷问道:“你做什么?”
  赵洵一怔,又道:“我怕下回你不在,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你,我又睡不着的话。”
  “你就剪我头发?”阿沅盯着赵洵,山雨欲来。
  赵洵默不作声。
  阿沅霍地坐起身来,道:“剪子拿来。”
  赵洵递给她,阿沅利索爬了起来,站在床上,居高临下看着赵洵,抬手就剪了他一缕头发,道:“你剪我的,我也剪你的。”
  说着,阿沅指上将那头发缠成圈,胡乱塞到枕头底下,又躺下了,道:“睡了!”
  赵洵愣了愣,又有点高兴,坐在阿沅床沿,打量她的眉梢、眼睛、唇角,道:“我睡不着。”
  “那要如何?”阿沅没奈何,问道。
  赵洵道:“你给我讲一段白马寺的鬼狐典故罢?”
  “白马寺清静得很,没有鬼狐。”阿沅道。
  “那我还是睡不着。”赵洵说着,挨着阿沅躺下了。
  阿沅让了让,问道:“我前世欠你什么?”
  赵洵笑道:“说起前世,我倒有些记得。”
  “你记得什么?”阿沅盯着赵洵,想着他能说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赵洵道:“你前世是个读书人,我是你的糟糠之妻。初时,你敬重我贤惠,吃苦耐劳,后来,你当上了状元,嫌我不知书、不达理,又恰有一位相国千金,年轻貌美、风雅无双,和你两情相悦,你就狠心休了我,做成相国的女婿。而我盼你不得,自缢死了。”
  阿沅听着伤心,面上却冷冷的,道:“照你所说,我是陈世美转世?”
  赵洵“嗯”了一声,阿沅道:“那我今生救了你,已经还命了。”
  赵洵道:“还命是一件,还有负心的公案没销呢。”
  言下之意,还命之外,还要还情。
  阿沅越听越生气,背过身去。
  赵洵遂了心,笑意深深的,闭眼就睡着了。
  翌日,平明时分,何燕及来敲门,道:“宗师来问,赵公子要吃什么素菜?”
  赵洵早起了,道:“客随主便。”
  阿沅过来开门,道:“飘瓦问这个做什么?他来回就那几个泡菜坛子,除了腌萝卜还是腌萝卜。”
  何燕及瞧着里间更衣的赵洵,心道,难怪宗师总说种菜丫头有大用,原是这个用处。
  他面上却道:“谁晓得,我看宗师起得挺早,还磨黄豆来着。”
  阿沅不解,等她领着赵洵到了饭堂,才晓得和尚的势利。
  只见长桌上,摆了九碟素菜、九碟凉菜,有香油炸鲜菌、豉椒豆腐、蛋卷春菜……样样新鲜别致,还另熬了细米粥,和尚亲自用小碗端了上来。
  阿沅瞧得目瞪口呆。
  飘瓦端到赵洵跟前,还谦道:“山里没什么出产,公子随意用几样,就算是小僧尽心了。”
  赵洵道:“高僧盛情,在下多有叨扰。”
  一顿早饭,宾主尽欢。
  只有阿沅闷闷的,她可一样都没吃过。
  饭后不久,和尚又请赵洵逛逛寺庙各处。
  两人去了,阿沅一个人到寺门口坐着,想着自己前世竟是陈世美,又生气起来。
  此时,只见山道上逶迤来了一辆马车并十来个骑马的随从,领头的是小乙。
  一行人到了寺门口,小乙一见着阿沅,心里就放下了。
  公子一夜不在筱园,也不曾向谁交待一句,谁不悬心,大清早,惊动了大伙,聚在止心楼前。
  霍珍忽然道了一句,公子的心上人是神机门的顾沅。
  乐放目瞪口呆,秦花娘叹是孽缘,旁的人鸦雀无声。还是小乙机敏,见势头不好,想着公子爷定是上白马寺了,就领着车马来接人。
  阿沅领着小乙去见赵洵,佛殿上,赵洵见小乙来了,又向飘瓦客套几句,这才告辞。
  飘瓦送到寺门口,又私下叮嘱阿沅几句,笑道:“小心伺候,白马寺的前程,都在你肩上了。”
  阿沅记仇,道:“我又不曾吃过上好的素菜,为何效力?”
  飘瓦笑而不语,何燕及又赶上来,将一卷画轴递给阿沅,道:“这是赵公子上回托我的,你收着,交给他。”
  阿沅接过那画,这才上了马车。
  马车吱呦驶在山道上,阿沅靠坐着,将画轴递给赵洵,道:“何燕及画好了,托我给你。”
  赵洵疑惑,解开锦绳,画轴才展了一半,脸上就似笑非笑的。
  阿沅凑过去一瞥,只见画上一个女子,头上乌云乱挽,枕臂卧在红绡帐里,只穿一件银红肚兜,纤纤细足上套一双红系带睡鞋,身上再无丝缕,只有神色娇慵,眼波横流,画名道《阿沅春睡图》,还题了一句诗,道,钟情太甚,月露烟云都是态。
  阿沅脸一白,看着赵洵道:“你让他画的?”
  赵洵道:“我可没让他画。”
  阿沅晓得是何燕及作怪,她掀起车帘,跳下马车。
  小乙一惊,勒住马,赵洵连忙也下了马车,纵身追了上去,劝阿沅,道:“你上山寻他也无用,打他一顿,他又不会改,除非杀了他。”
  阿沅道:“我将他画画的手砍了。”
  赵洵笑道:“那还不如杀了他。”
  “既然这样,那我杀了他。”阿沅说气话。
  赵洵笑道:“放心,那画没别人看过,我烧了它就是。”
  阿沅道:“你看过了。”
  赵洵道:“你病的时候,你哪里我都看过。”
  阿沅面红耳赤,赵洵想也不想,拦腰就将阿沅抱了起来,径直抱回马车上。
  他倾心爱慕,轻拿轻放,对阿沅道:“你病没好全,不该动这么大的气。”
  阿沅低着头,脸上红一片,白一片。
  赵洵笑道:“画上的,我都忘了。”
  小乙坐在车辕,驾一声,赶着马车,问道:“公子忘了什么?要说公子的记性最好,去年杭州那间典当铺的账簿被火烧了,公子还一笔笔默出来了呢!掌柜伙计们点了库房,丝毫不差!”
  这话火上浇油,阿沅脸更红了,赵洵向小乙斥道:“你静些。”
  小乙噤声。
  赵洵含笑看着阿沅,道:“我让秦花娘去白马寺,赏何燕及一个毒蛇穿心,怎么样?”
  阿沅道:“一条不够。”
  赵洵道:“那万蛇穿心怎么样?”
  阿沅“嗯”了一声,半天,又说算了。
  小乙又想起一茬,道:“早上,柴府送帖到了黄掌柜家,明晚,柴大少要在自家设宴,请公子过府一叙。柴大少私下还传话说,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他还请了俞谨庵,酒桌上为公子引见。还说昨日在庆祥酒楼,说起扬州城里买妾的事,不大尽兴。”
  小乙越说越远,赵洵无奈,道:“你赶马车,不要说话。”
  赵洵向阿沅道:“买妾是柴大少的主意。”
  阿沅看着他,不说话。
  小乙忙道:“沅姑娘,公子这话,小乙可以作证。昨日那酒席上,柴大少抱怨了半天,说扬州城牙婆都是人精。他才说要买妾,那些牙婆就连着三日,送了五六十个姑娘上门,全是白面红衫,教导得千篇一律,一点把柄也没有。若要迁就买一个,太不顺心,不如去苏州买。柴大少还问公子要不要,若要,买回来,让公子先挑。我看公子就算挑一两个,也没什么,谁家不是三妻四妾呢?”
  小乙滔滔不绝,阿沅听得呆呆的。
  赵洵看她不快活,隔帘向小乙道:“回去再打你板子。”
  小乙终于闭上嘴。
  阿沅忽然刁钻道:“你买妾如何,不买如何?我前世负心如何,不负又如何?终有一天,各奔前程。”
  说着,阿沅卷起那轴画,趁马车正驶到山涧石桥上,掀开车帘,将画轴高高抛进水里,散了,随波逐流去了。
  赵洵一怔,心上蓦的疼了起来,忽然用力将阿沅按在身下,凑在她耳边道:“我没说要买妾呀。”
  阿沅挣不脱他,冷冷看他。
  赵洵目光眷恋不舍,道:“我和你约一件事,就今生的事,不说前世了。”
  阿沅凝住眉头,赵洵含笑看着她,热络道:“我的命是你救的,我的人也是你的,若你要凭据,我再写一张卖身契给你,如何?”
  阿沅怔住了,赵洵认真打量她,他低下头,深深吻住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赵姑娘前世一定不是糟糠之妻,少说也是腹黑的地主婆。
  

  ☆、看花分明

  阿沅望着赵洵,不知怎么想起五年前,她在钱塘义庄住了三天,没见他尸首,才回了武陵。
  五年很长,他活得好好的,温热的活人。
  阿沅抬手要打他后颈,赵洵攥住她手腕,又往她腮上亲了这一口,这才抱她起来,笑吟吟的,促膝而坐,道:“去扬州城的街上逛逛?我送手帕给你,书上才子佳人都是这么定情的。”
  阿沅冷冷道:“那是佳人送才子。”
  赵洵道:“既然你要送我手帕——”
  “我什么时候说要送你手帕?”阿沅问道。
  赵洵自顾自道:“我想这手帕银红绫的好看,玉色绫的也不错,或者丁香色川绫的。若在帕子上销金点翠的话,海水嵌八宝,点翠穿花凤,都很精致。还有两边栏子,最好用缨络碎八宝。”
  阿沅听得哽住了。
  赵洵数完了,才问道:“阿沅有什么想要的?”
  阿沅索性转过头,掀起车帘,看山花,有几树缃绮笼在山道之上,拂过车檐。
  赵洵也看那些花,微微笑道:“若按心无外物论,你不在时,我心上与此花同归于寂,你在时,我心里和此花一时都分明起来。”
  阿沅初时不理他,良久才叹息道:“你讲逍遥的人,应该心如槁木。”
  赵洵道:“只在你面前,我想什么,讲什么。”
  阿沅不说了。
  赵洵高兴着呢,回味是甘。
  等马车到了城西,却不回筱园,又进扬州城里逛,沿西大街,一路过梅花书院,又转了半座城,到了缎子街,连着一片都是做买卖的,有香铺街、花翠街,食肆茶楼鳞次栉比,又有书街、百鸟巷。
  赵洵让小乙驶到书街外头,拉着阿沅下了马车,道:“我们四处逛逛。”
  阿沅随他牵着手,小乙也下了马车,跟在公子后头。
  她看见许多店卖笔墨纸砚,装在一套八宝锦匣内,问道:“那拜匣可有木匠认得?”
  赵洵道:“昨日霍珍去问过了,彩漆花样常见,木头常见,铜活扣也常见,看不出稀奇,里头也没有什么机关。这样的拜匣,许多人家都有,寻不到根由。若寻得到,杜慎一早就去拿人了。”
  阿沅点点头,又问道:“那日三笑楼门口,有一位到官府冒领彩匣的小厮,你可有去找他?”
  赵洵道:“我让那天驾车的乐放去了,乐放说那小厮丢了人参,被主人家打了一顿板子,撵出门去,也不知流落在何处了。他只好慢慢去寻。”
  小乙在后边听着公子与沅姑娘说话,只觉得稀奇。
  明明是不曾知会的事,却好像心有灵犀。
  阿沅想了想,道:“那明晚俞瑾庵家,我同你一起去。”
  赵洵微微一笑,道:“那你先送我一条手帕。”
  阿沅不由道:“我不如再送你一件月白绫袄子、一条丁香色绸裙子、一件云绢衫儿?若你要花枝招展地出门,我还送你一盒胭脂、一盒水粉。若你还不满意,我另外给你打一套头面手饰,髻梳、步摇、簪子、坠子、压袖的金玉镯子,一件都不少你的。”
  阿沅一鼓气说完,将赵洵说得滞了片刻。
  半天,他回过神,却笑道:“阿沅原来也会说笑话,难得。”
  阿沅没奈何,不说了。
  赵洵牵她的手,牵得紧,街上人烟凑集,十分热闹,有百戏货郎、卦肆相摊。
  他领着她尽兴逛了几条街,见有一个茶肆,门悬旗招,叫申申如,再看二楼又悬书招。
  赵洵有兴致,道:“楼上有人说评话,咱们去听听。”
  阿沅才抬头,还没看清书招上的字,就被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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