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久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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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长久词-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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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下众人都屏息听着,但听一曲一词,皆讲究关节,妙入情理。
  整出戏唱完,黄掌柜让人打赏四锭元宝、一匹彩缎,又留住台上陆青,道:“这出戏与之前几出比,气色大异,这是何故?”
  陆青道:“座中主人精鉴赏,不敢草草。”
  黄掌柜不解其意,赵洵点头微笑。
  台上又换一出戏,赵洵有些倦了,悄悄离席。
  小乙跟着他,两人穿过一个夹巷,回一个偏厅歇着,百无聊赖。
  小乙道:“我去喊沅姑娘过来。”
  赵洵卧在榻上,懒懒道:“你喊得动她才好。”
  小乙想着将功赎罪,道:“这有何难?”
  说着他去了,回到听韵楼下,吩咐一个小丫头上去传话。
  楼上阿沅坐着陪黄夫人说一些闲话,问到她门第师承、父母何在。阿沅答不上来,这时,正巧小丫环上来,道:“公子说要去盐商俞谨庵家。”
  阿沅正好向黄夫人辞了,起了身,下了楼。小乙正等着,引着阿沅去了偏厅,说等着备马车。
  到了偏厅,阿沅进去,赵洵闭眼躺着,生病了一样。
  阿沅坐在榻边,看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了?”
  赵洵不说话,酒越发上来,脸色酡红,跟上了新妆的女孩儿似的。
  阿沅又问他几句话,他都不答。
  阿沅没办法,坐在一边,心里背经文,半柱香时辰,背到第十二品,志意和雅,能至菩提。
  赵洵终于忍耐不住,道:“我中暑了。”
  阿沅问道:“那你想喝茶么?”
  赵洵“嗯”了一声。
  阿沅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赵洵坐起身来,喝了一口,又躺回去了,道:“我睡会,醒醒酒。”
  偏厅外一架粉团蔷薇,风一吹,花瓣摇散,吹到锦榻上来。阿沅随手拣着,在小方几上摆着,摆了九娘二字。她沉思着,又有一阵凉风,将花瓣吹散了,落在赵洵头上。
  赵洵幽幽道:“阿沅,花瓣压得我头疼。”
  阿沅摇摇头,将他头上的花瓣逐一拣在手里,洒到外边,阖上小窗,道:“你头疼是因为喝太多酒。”
  赵洵道:“难得高兴。”
  他闻见阿沅身上的脂粉香气,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午时刚过。”阿沅道。
  “你不乏么?见了半天的人。”赵洵问。
  阿沅道:“不乏。”
  赵洵道:“你喝酒没有?”
  “喝了一巡。”阿沅道。
  赵洵胳膊枕着头,闲闲问道:“七夕去绍兴看灯么?”
  阿沅道:“再说罢。”
  赵洵道:“不去看,可惜了,一生几度七夕?又有几度会在绍兴看灯呢?”
  他说的是良辰美景,不可再来。
  赵洵看她冷冷的,又道:“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只知道闷出病来。”
  阿沅听他教训人,道:“你倒是什么都懂。”
  赵洵道:“尚可。”
  阿沅看他不像要去俞家的样子,起身要走。
  厅外,陆青抹了脸、换了衣裳,寻过来,刚要迈进门,被身后一人喊住,道:“陆班主。”
  陆青回头一看,只见一位年轻男子站着,白净面皮,身段风流,原是那位假陆青。
  陆青冷冷道:“阁下认错人。”
  那年轻男子道:“天下除了陆班主,谁能唱出这等声韵?”
  陆青闻言,道:“你才是陆班主,我不是。”
  那年轻男子闻言,连忙作揖赔礼道:“在下冯小山,因生计艰难,这才借了陆班主的名头,得罪之处,百死难赎。”
  陆青道:“百死难赎?这等便宜话,你也就随口说说罢了。”
  冯小山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道:“求陆班主放冯某一条生路。”
  寻常人行走江湖,被冒了名头、偷了技艺,哪有不怒的?
  冯小山寻思,若陆青拆了他的台,他的戏班子上上下下几十口,吃饭都难。
  不想陆青却撒手道:“我的本事在我手上,不因你学了就减损了,何况各人有各人的修行,偶尔相逢,一笑泯之,各奔前程去罢!”
  冯小山得了这句,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陆爷成全。”
  陆青道:“我成全不了你,你那戏,火候差着呢!”
  冯小山听了,道:“求陆爷赏饭吃。”
  陆青瞪眼,道:“不赏不赏,自己琢磨去!”
  冯小山跪着不肯起来,陆青头疼,道:“我有亲手写的院本三大箱,笔笔勾勒,都是苦心,给你也成,但若不向你讲清关目、情理、筋节,你拿了也是白拿!”
  冯小山见机,道:“小山愿推掉戏约,赔了各家的定银,随陆班主闭关,专心学艺。”
  陆青笑道:“你为了学戏,也很肯下本钱!可惜我不教徒弟,你去罢,别缠着了。”
  冯小山爬起身来,心里想起江湖传闻,陆班主因见了不平之事,为人出头,连戏都不唱了。他计上心来,道:“听闻陆爷侠骨柔肠,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陆青纳罕。
  冯小山怕人听见,上前,附耳低声道:“我前几日,在方师爷家唱戏,到他书房候赏时,听他家小厮说了一件奇事。”
  陆青看冯小山鬼鬼祟祟,道:“什么奇事?”
  “衙门里的奇事,”冯小山一顿,道:“听闻扬州城美人桥下,死了一个被掏心的邵九娘。”
  陆青道:“是有这一桩事。”
  冯小山道:“次日午时,有人将一个彩漆拜匣,托一个乞儿放在衙门口。衙门公差开了匣,上街寻送东西的人,寻不着,门口的乞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陆青问道:“那拜匣里装着什么?”
  冯小山压低声道:“人心。”
  “谁的心?”陆青吃惊,问道。
  冯小山道:“听闻杜知府让衙门仵作捧着那心,放进邵九娘的尸首里,大小相合,心脉切断处也相合,认准了,是邵九娘的心。”
  陆青听了,不发一言。
  偏厅内,阿沅听了,十分诧异。
  赵洵坐起身来,朝门外道:“陆青,让冯小山进来说话。”
  冯小山不提防厅里有人,吃了一惊,怕泄露消息,得罪官府。
  他刚要走,陆青拽着他,笑道:“你不是要学艺?怯什么!陆爷护着你呢!”
  说着,陆青拖着冯小山,进了厅里。
  厅里,冯小山看见赵洵,认作这家的少东,又看他旁边坐的阿沅,不敢细看,开口给两人请了安。
  赵洵道:“你说什么彩漆拜匣,有人送到衙门,装着邵九娘的心?”
  冯小山看一眼陆青,陆青瞪他一眼,他不敢瞒,道:“是,小的听得真真的。”
  阿沅沉思半晌,金生色那时已被捉到衙门去了,谁给衙门送的心?而送心又是何意?
  威吓官府?还是助官府破案?
  若是如此,那热乎乎的心,用荷叶包了也好,草纸包了也好,为何要用一个彩漆拜匣装着?
  官府又为何瞒着不提?
  此时,冯小山道:“那彩漆拜匣,官府也曾画出图形来,贴在城门等处,只说是失物,谁丢了,来认领,却不提装着心肝的事。”
  阿沅听到这句,想起一事。
  阿沅想到的,赵洵也想到的,但他看看天色,却吩咐陆青道:“时辰还早,先回筱园,叫众人都到演武场,松散松散筋骨。”
  陆青心里一叹。
  上回,少主让他去杭州盗金线锁子甲,也叫大伙到演武场松散筋骨来着。
  他输得颜面尽失,腰椎还差点落下病症来。
  筱园,陆青传了话,众人都来。
  赵洵兴致颇佳,回房更衣,换一套云锦暗纹的箭衣,穿一双锦靴,勒着嵌玉抹额,风神俊逸。
  也不知是酒醒了,还是醉得起豪兴了。
  却说演武场上,日头照着尘沙,远远摆着十余架靶子,另有统箭手百余人,只在旁边候着。
  霍珍、常步影、程莲、秦花娘、乐放、陆青,还有许多逍遥楼大教头,换了劲装,都来比箭。
  他们听闻此番是要去知府衙门,盗一个装过人心的彩漆拜匣。
  当真妙不可言!
  高台上搭了凉棚,赵洵坐一把交椅,阿沅坐在一旁,桌上摆一些瓜果茶水。
  赵洵向众人道:“这回两局,头一局比试一百支箭,输了的,另有第二局。”
  说着,统箭手们上前,给大教头们送上弓箭来。
  霍珍、秦花娘等人,艺高、胆大,笑道:“不如输了,瞧瞧第二局的花样。”
  陆青却在心里求神拜佛,万万不可再输了。
  他搭上箭,挽满弓,身后统箭手按老规矩,在众教头肘上放一碗清水。
  众人身姿英挺,松弦放箭,一箭出去,底下人又搭上来第二箭、第三箭。
  霍珍等人岿然不动,场上箭羽飞啸,又快又准,都中了红心!
  逍遥楼众弟子没有不服的,击掌喝彩,吆喝不绝!
  高台上,小乙替陆青捏把汗,射到第六十箭,陆青已不济事,肘上那碗水打着晃,溅出一点。
  他身后的统箭手扶正了碗,陆青缓口气,又发了数十箭,这才勉强比完。
  而程莲射箭,游刃有余,最后歇下,瞥一眼陆青,有嘲弄之意。
  这时,十余位统箭手,飞马到了靶前,数完箭,又调转马头,驰回高台下,向少主禀了。
  赵洵听着,道:“霍珍和陆青怎么一个数了?”
  霍珍笑道:“哪能回回都让陆兄弟独占鳌尾呢?”
  众人听了大笑,纷纷上高台落座。陆青脸皮涨红,揉着膀子,上了高台,在末座一把交椅坐下。
  赵洵道:“箭道无心为上,立危仞、临深渊,神气不变,才算善射。”
  小乙道:“筱园没有深渊,公子之意是?”
  赵洵含笑道:“这事用得着你。”
  小乙不解,眼看着公子爷拣了干果盒里一个核桃,向他道:“你咬着核桃,站到百步外。他俩的箭射中了,算赢,没中,算输。”
  让他咬着核桃当活人靶子?公子大醉了!
  小乙吓得脸色一白,常步影劝了一句。
  赵洵道:“换你来!你要咬杏仁?还是咬松子?”
  常步影噤声。
  众人幸灾乐祸,掩口低笑。
  小乙额上生汗,连常大哥也救不了他了!他只能眼巴巴望着阿沅。
  阿沅心软,劝道:“换个大的?”
  赵洵不肯。
  阿沅取下赵洵手上的核桃,素手剥开,将桃仁放在白瓷碟上,轻轻吹掉桃衣细皮,这才推到他眼前,道:“你请用罢,绍兴灯会,我再请你喝一坛好酒。”
  赵洵一怔,转眼又笑了,向小乙道:“换个苹果,搁在头上就行。”
  小乙如蒙大赦,捧着苹果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洵日记
  甲午年夏,筱园射箭场,烈日和凉棚下的我一文钱关系也没有。
  我免费给小乙、陆青示范了干果的正确用法。让他俩捣乱。
  我还给绍兴写了一句广告词,绍兴官府应该给我颁发好市民奖。
  阿沅,一起去领奖吧。

  ☆、一盗彩匣

  却说演武场上,霍珍先来,挽弓一箭,没射中。陆青大喜,举弓紧弦,箭头对着小乙,心道,还是霍兄弟讲义气!他一箭出去,当中射穿了苹果!
  小乙抬手颤悠悠摸摸自己的头。
  还在呢?
  赵洵微微一笑,吩咐道:“霍珍,有劳你今晚去衙门走一趟,记着,切勿惊动官府。”
  霍珍领命,赵洵起身走了,众人也散了。
  陆青过来拜谢,霍珍笑道:“我有一事求陆兄弟。”
  陆青道:“霍大哥但说无妨。”
  霍珍道:“你晓得我有一对海东青。”
  陆青怎不晓得,霍珍这对猛禽,夏日要立在冰上,冷了爪子,少发疾病;冬月要立在绣墩上,暖炉烘着,免受寒凉;换羽时节,琢磨着肥瘦,还要加药清火,调节饮食。
  养海冬青,好比养儿女一般。
  霍珍又道:“听说陆兄弟做戏衣的针工,好得很,文彩斑斓,绣珠嵌玉。”
  陆青谦道:“做得草草,不入法眼。”
  霍珍道:“陆兄弟,我就直说了罢!我想给我家这对海冬青各做一套打扮,我心里有个样子,帽儿要有金绣,垂下小红缨、马尾作流苏,爪脚再配一副软红皮金环。你看做得做不得?”
  陆青诧异,要说戏班子都有一个盔箱,装着各式巾冠,什么纱貂、紫金冠、月牙金箍、翠抹眉,百来个样子,都是给人戴的。
  他可没给鸟儿做过帽儿。
  霍珍瞧陆青滞了片刻,道:“怎么?陆兄弟不肯?”
  陆青忙道:“我这就回屋,取皮尺、纸、笔,给海冬青量量身。”
  霍珍转怒为笑,道:“不急在一时,晚间我还要去官府一趟,明儿你再来。”
  陆青连忙应是,又道:“那彩漆拜匣的形制,官府谎称是失物,早在城门贴出图画来,霍兄弟瞧过,再去官府罢。”
  霍珍点头,两人又说了些闲话,这才离了演武场。
  当夜,霍珍蒙着面,独身一人,飞鸢越进衙门高墙,四处寻那彩匣,竟不可得。他又潜入杜慎的书房,对着手上的告示图形,也没见着一样的拜匣。
  他心里疑惑,收起告示,藏在怀里,又悄悄走到内院。
  有一间正房透出烛火,霍珍放缓脚步,走近了,透过窗眼往里瞧了瞧,只见杜慎坐在床上,双手捧着一个彩匣,左右端详,不得其妙。
  半天,杜慎听远处打更的梆子声敲过三下,索性吹熄了灯,抱着彩匣睡了。
  霍珍心里一思量,在门外候了半个时辰,估摸杜知府睡熟了,这才从靴套里取出一把尖刀,插进门缝,自下往上顶开横闩,轻轻推门进去。
  他摸到床边,刚要取那彩匣,帐子里忽然亮起一个火折子,只见杜知府瞪着眼睛,骂道:“哪来的宵小!”
  霍珍一惊,劈手要夺彩匣!杜知府抱紧了,抬脚往霍珍后背一踢!
  霍珍不提防文官会武,被踢倒在床上,杜知府早闪过身,爬起来,又往霍珍背上借力一踩,跳下床去,大声叫道:“有贼!”
  他这一嚷,引来窗外明火执仗、人马不少。
  霍珍骂一声娘!利索爬了起来,一纵腾跃,挣破屋顶,飞身逃了!
  杜知府望着窟窿,心道:这贼武功不俗,轻易拿不下。
  果然,那些公差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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