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好。”
这深情，已经哭干眼泪的了吗？
那轻轻一字落下，墨绿色雨水骤然消失，一轮初升的红月挂在渤海之上，已然夜深，这一战，僵持了很久。
白衣人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有个声音滴入心底，让他有流泪的冲动，只是他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蓦地四周黑色褪去，结界变得透明，他看到她——
满身是血跪在他面前。
无力跪下，她脸上被劈开的口子赫然出现在他眼前，天昏地暗……缓缓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结界壁，犹如抚摸着她残破的脸庞。
雨轩跪着趔趄向前，轻轻碰上这没有实体的影像，将小手覆在了子辰的掌中。
脚下的海水恢复原本的透蓝，黑夜中闪着微微波光，四周沉寂下来，恶战就这么结束，就这么惨败。
***
其实子辰就在雨轩眼前，泯隐只是用术法欺骗了他们。他们之间的羁绊，都让彼此脆弱得不堪一击。大局重新掌握在手中，那冰眸犹如蓝色火焰，语调又变得戏谑，“好一对不要脸的男女。妖孽，谅你曾是星脊山弟子，我送你去‘磷醢池’，只要你乖乖呆在里面，我便放了他。”
那个炼狱般的地方，是孕育“镇仙鞭”的地方。脑海中浮现当年去救青龙和曼紫錵时的场景，原来等待她的就是这个……
如木的感觉从脚底传来，雨轩低头看到了熟悉的阵法图，只是这次她不再挣扎。如果她早点屈服在诅咒之下，也不会把那么多人牵扯进来。
眼看泯隐就要成功，忽然有一束幽绿的碧色如同箭矢一样从远处破浪而来，直冲雨轩身前的结界，将其击碎后载起了子辰。
“化尘！”
雨轩惊呼，声音却是沉重沙哑。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泯隐方才得意神色又变得惨白。遏制颤抖中望向远方——
黄色的巨龙收起它刚刚发力的龙尾，在半空中打转几圈后消失……
包裹着云海的结界不知何时消失，一团白色的仙气出现在众人面前。泯隐对着它，竟胆怯跪下，“师父。”
白色仙气中发出悠远的声音，“我虽仙体已逝，命黄龙来去除孽障仍是绰绰有余。泯隐你身为前辈却一直觊觎师弟身上的上古仙气，筹划千年，实为恐怖。”
“不，师父你听我解释，是师弟他先爱上妖孽，早该被逐出仙门，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护师父清誉。”
“师父？你若还认我这个师父，就把雨轩交给我。”
“谁都不可以带走她！”挣扎着站起在“化尘”上，子辰紧紧地抱着身前几近面目全非的她，那拥抱，沉重、悲痛……谁也不可以再把他们分开了。
仙气翻滚着，停留在他们面前，“亓云，你本是星脊山不幸遇劫仙灵，失忆后拜入我门下，也算缘分。只是未料到你如此一个深情之人，竟背负上古仙气守护两世的使命，这仙气不该在你身上苏醒。”
子辰没有回头，凄清的双眸看着雨轩，大手不停地理着她散乱的头发，擦着脸上的血迹，却发现怎么也恢复不到过去的样子，那触目惊心的脸，快让他支撑不住自己，强忍住哽咽，“我现在已无仙气，放过我们。”
明明身上没有知觉，心却是那么揪疼揪疼……突然间，雨轩看到被上古仙气缠身的他，奔跑在一片白茫之中，拼命摆脱这命运，可无论怎么逃都被拖进这无边的白色。
原来自始至终他们都被诅咒缠身，自始至终他们都深爱着对方……
那句“离开他”，她怎么到现在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七章 末路魂连（六）
数百轮回，敌不过两世回眸。
不想见、不相恋。不相知、不相思。不想爱、不相欠。不相误、不相负。不相遇、不相散。前世已成梦、今来何成灰？
汹涌的泪意突如其来，雨轩闭着眼跪倒在子辰怀中，眼前光亮暗去，却似乎又有什么从脑中苏醒开来。
仙上不要再爱她了，她只是个受诅咒的恶魔。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救他，朝夕相处心生爱慕，他的爱远远比她的浓烈，那被命运捉弄挥下“空”的时候，他心中的苦胜过气息四散。这三千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别这样，我这模样，已没有活着的必要……”
放过她，让她重新轮回。胸腔里激荡的悲伤随着泪水奔流而出，她费力推开怀抱，可那双臂却将她搂得更紧。
白色身影背对着众人，看不到他的表情，那么得沉痛……
他的脸完全埋在瀑布般的黑发中，那墨色之中传出来的声音，已是哭腔，“把那三成气息还给我，我替你疗伤，我给你血，再也不要分开。”
她笑了，那笑苦涩不堪。微微摇头，不可能了，只求他好好活过这短暂的一生，然后死去，彻底忘记她。永远不要再交集的两个人，就让她独自一人受这轮回诅咒的苦痛。愿那三千纠缠化作沧海滴泪，埋没深海，不要再被谁记起。
众人全全愣住，分不清眼前的状况谁对谁错，蓝色的背影，白色的背影，一股没有实体的仙气。唯有染着鲜血的笑靥对着他们，可那张脸却煞白地令人心惊，她的情也好恨也罢，全部刻在了脸上，而那道将脸一劈为二的裂口，是怎么也无法逃脱的诅咒。
“你将我绊倒在海中的那一刻，我身上的诅咒就已将你拉入深渊。你不该遇到我，更不该爱上我。既然逃不掉，就离开我。如果不是我身上的诅咒，你也不会涅槃得到上古仙气，所以，由我开始就由我结束。”
“把仙气给我，你若轮回，我便生生世世来寻你，生生世世陪你受着这诅咒。”
她的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采，仿佛欢喜，又仿佛绝望，“你治好了古琉璃的眼睛，让她看到了你，可是她好怕，她不该看到你。输了前世与今生，我们，再也不要有来世了。”
所以……结束吧。
这是她这一世最后能做的事，她会等你死后再转世，从此以后，再不相见。雨轩抬起手，解开了身上封住的穴道……鲜血滚滚……从脸上的裂口流出……
怎么可能不受伤，那么强大的上古仙气。就像当年去抢夺“连魂”，感觉不到疼痛，血早已淌了一地。很快，等血流干，五脏六腑就会开始腐化……
嘴角抹上最后的余欢，等着再次从黑暗中醒来。
***
好黑……多么熟悉的黑暗……逃不掉的黑暗……
怀中的人愈发冰冷，但她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五脏六腑被腐蚀的痛苦，呼吸越来越困难，是不是轻轻一捏就能断气。
他抱着她，犹如抱着一具即将死去的空壳，愤怒地对天长吼，那么撕心裂肺那么愤怒无助，久久回荡在渤海上空。
“说话！不许离开我！”
温热的鲜血将他身上仅剩的白色染红，他拼命抱紧她，似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睁开眼睛！听到没有！”
如此痛恨自己，沉醉在守护两世的光环中，一次次逼着她直到末路。明明那么爱她，做的事却是在推开她。而她越来越狼狈地回到他面前，几近疯狂地眷恋着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强逼着自己不要昏死过去，失去仙体的他已经无法愈合“斩仙”留下的伤口，他跪在“化尘”上，“化尘”带着他们慢慢飘向白色仙气。
“古琉璃，我曾警告过你离开亓云，如今你也该明白，是否愿意跟我走？”
雨轩幽幽地喘着气，五脏六腑的腐化已经让她无法说话。
“不要带走她，我也中了血蛊，我们两早为一体。”看不到那墨发之下是怎样一张颓伤的脸，那沙哑的声音不再沁入心田，掺杂了太多的不舍。
这话一出，白色仙气顿时翻滚如浪，“亓云，你！”
一阵愤怒的翻滚之后，仙气又平静下来，“我本也想救她，只要她愿想开重回壁障，就可以摆脱这诅咒，如今看来又要等你死后她才肯放手。罢了，你们两先跟我回方丈。”
让亓云身中血蛊，摩罗这步棋走得真狠。这下古琉璃定不会在亓云死之前重回壁障，他又有十几年的时间重新盗取“连魂”聚集气息。
这泯隐不配拥有他的上古仙气，群仙不能无首，要尽快为这仙气重新找到足够承受它的躯体。
仙气缭绕在血淋淋的两人身周，带着他们消失在了毫不知情的众人面前。
泯隐尴尬地从云流上爬起，对着身后的弟子大喊，“看什么，还不赶紧去正世把‘连魂’带回仙界！”
***
推门而入的年轻男人身材欣长结实，透亮的双眸略带着焦急，他声音醇厚低沉，“墨染还是醒不过来？”
元德收回苍老的双手，望向眼前的男人——
那张脸像是经历了半世沧桑，素衣常服，在微风中无力摆动。
元德叹了口气，道，“青龙，没用的。”
书澈一怔，元德已经把全部仙气打入墨染体内，他仍旧醒不过来。他再醒不过来，雨轩怎么办……
“让我来！”
“不可，不可。”
慌忙挡住欲上前运气的书澈，元德险些被他身上浓烈的妖气冲昏过去，“你现在是妖，怎可渡妖气。你还是快回极冥之地吧，这天机图上的事，只能等墨染仙尊醒来再议。”
什么不可，他现在一刻也不想再等下去。那日他们三人为了找出子辰和雨轩的所在之处，又瞒着众人再次动用天机图。或许是之前墨染并不想让仙界找到他们，又或许之前是推测子辰，这次墨染耗了更多的气息去推测雨轩，天机图上出现的场景，让他们倒抽一口凉气——
画面就像翻书般闪烁着，一个又一个双眼被抠挖掉的少女血淋淋地死去，无数个生命最后时刻的定格，被玩笑般地展现。而画面翻到最后的时候，是雨轩满身是血跪倒在云海中……
心中的震惊将元德吓软在地，结结巴巴地说着三个字，“古、琉璃。古琉璃。”
“怎么才能救她！怎么才能救她！”书澈瞳孔放大，使劲摇着墨染瘦弱的身板。
紧咬着下唇，墨染开始无端抽搐，似是在努力挣脱束缚，他想收回天机图，可那图纸竟完全不听他的意愿……渐渐地，巨大的反噬吸取着他的气息。他突然很困……很困……
天机图上的影像扭曲着淡去，几个血色的字浮现在了上空——
违逆天意、永世轮回。
……
“墨染现在体内是虚空，何况你这妖气……”元德体力不支，试图用道理来劝退书澈，“只要和古琉璃扯上干系的，都会遭到诅咒。你我也不例外，你越是想救她，下场只会越惨。”
“是你们仙界，全都是你们仙界！”
书澈终于忍不住厉声大喝，夺过桌上的如废纸般的天机图，狠狠掷在地上。他愤怒着，心中的邪念膨胀——
“你们等着，我要找到‘连魂’，我要破坏壁障！哈哈、哈哈！”
***
石阶入云海，白色仙气缭绕在昏迷不醒的两人上空。
三千光阴稍忽即逝，再等他们短短一世又如何？等亓云死去，古琉璃定会回到壁障。
终究胜不过情情爱爱，转世、等待、寻觅……那就再给他们一辈子的时间。
……
……
洛影突然神色慌张地跪到白色仙气后方，“仙尊，方才泯隐去寻‘连魂’，发现已被盗走……”
作者有话要说：
☆、终章
即便被折磨了数生数世，也没有想过放弃报复仙界。不害怕死去是因为没有真正活过，但这轮回在遇到他之后就结束了，如果他死去，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渤海之战犹如一场大梦，她终于又回到他的身边，这次再不会有人来分开他们。雨轩望着这空无一人的海岛，原来方丈轮回阶通往的地狱竟是黄龙呆过的地方，这里用来囚禁他们再好不过。
侧首看着躺在地上的子辰，略长的睫毛疲惫地遮着双眼，鼻梁很挺，那张俊逸孤冷的脸庞此刻是那么温柔。洛影给他愈合了“斩仙”的伤口，但这剑穿透他的腹部，需要用他余生的时间去恢复。
“不要离开我……”
即使是在梦中，他也不安稳，呼吸费力急促，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欣长的身躯只是微微一动，那方裹在腹间的素色布条，便又有新红透了出来。
温暖柔软的唇贴上他的唇，强逼着自己醒来，他看到她俯身坐在身边，拼命地笑着望着他，笑得那么灿烂。
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动弹，终于在一起了，为何那么心痛与无力，几乎不敢再正眼看到她那张苍白而又满是血口到惨不忍睹的小脸。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的执念让自己变得几乎疯狂，逼着她不要离开，让本就背负诅咒的她越陷越深。
柔软的小手轻轻覆上他的伤口，那双明澈剔透的黑瞳里还隐隐泛着碧色。
“我体内有妖气和上古仙气，伤口过几天就能恢复，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留疤呢。”她的另一只手，抚摸在自己狼狈的脸上，说着，笑着，然后慢慢依偎在了他的胸前。
“雨轩，对不起。如果不是当年我将困在柜中的你救出……”
话还没说完，她就整个躺到了他的身边，挨上了他冰冷的身体，她身上传来的温热让他哽咽不语。
“什么嘛……原来你都知道……”那泪意，即将喷涌而出。
“我并不知道，只是在那一刻，听到了心底的呼唤。”
原来，这就是宿命。
他从广袖中探出手盖住她小小的手，仰面看着天空，那是一抹色的碧蓝，没有云彩，是看不到过去和未来的亘古。
“诅咒又如何？于此一世，终此一世。”
她细细颤抖着，将自己埋入他的胸襟，看不到那流泪的笑容。
数世轮回，三千红尘，她终于等到了，将她从黑暗深渊救赎的他。那脑中醒来的东西，告诉她，为了他放弃怨恨，等他死去的那一刻，她就涅槃化羽回到那壁障中，同他一起消失。
于此一世，厮守一世。
从今以后，共同生死，再不分开。
双手相叠，暖意从手中流入心田，用着彼此的深情，疲惫不堪的两人渐渐睡去。
***
眼前的景物倏然变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