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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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狼记-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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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看着二师兄那性子,怎么也不像足够狡诈狠毒,入朝周旋,弑君于谈笑间,无形中的。
  那么最简单最直接的,便是刺杀一途。但是师父们显然都不会管这事,看大师父二师父自从四年前一下子多出来几个徒弟后,从此死活不让小师父独自下山就知道了——根本是不愿再涉及世事的关系。大师兄应变不足就别指望了,师姐……心有余而武不足。二师兄一己之力,看上去又是急着雪恨,不像有愿意等上二十年的耐性,四方重红高墙内自有高手……
  唉,自己帮不帮呢?
  —— —— —— —— —— ——
  “小师弟。”
  说曹操,曹操到。任何方回神,转头一看,正是二师兄。稳稳递出的手掌中托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松鼠,一条腿古怪地搭拉着,显然摔坏了。接过哀哀低叫的小东西,任何方抬头看看廖君盘,后者端着一篓刚洗完的衣服,摸摸他脑袋,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是满满的疼爱,而后进屋去了。
  捧着小东西绕去后院,只是膝关节那里脱臼,还好,不怎么麻烦。
  任何方摆弄着柳条,给小家伙编着篮子,叹息为什么会是自己。
  按说捡到受伤的东西不是该给比较有同情心的女孩吗?
  见鬼,大师父和小师父不拿它们下酒就不错了,只是自己的二师父为什么总想着拿它们试药?
  三师姐压根不想学医,除了轻功和心法,什么武艺都半吊子,最喜欢去山下逛。二师兄为了报仇专注武艺是自然的,对阵法什么也有些兴趣,估计是将门熏陶所致。余下个大师兄倒是对歧黄很有热诚,憨憨的,说要是会医,就能帮人治病。大概和以前见过疫情惨况有关,算不算仁心宅厚呢?
  后院晾的药大半是他辛苦挖的,给山下农户诊脉也很有耐心,诊金从来不计,药材倒是贴出去不少。
  只是粗手粗脚了些,接骨什么的,学是学上手,却没有人敢让他出手……
  ——怕疼。
  任何方举目望望天,又叹了一口气。
  空气里飘来微微的皂角香,任何方不用回头,也知道二师兄已经把衣服凉好了。
  这一院三大四小,只有自己从来不洗衣服。二师父是不用说的,难得大师父平时懒懒的,偶尔也会抢了衣服去洗,似乎总是刚好在二师父不便的那些日子……三师父从小自理惯了,也是照着这般要求门下弟子。只是自己刚来的时候实在小,大师兄手重了些,三师姐不够年纪照顾拉扯小孩,于是二师兄就包了自己的衣食。吃饭现在是不需照顾了,偶尔有太远的菜,提气跳上凳子站直了伸胳膊去够就是。
  而衣服,却还是二师兄在料理。
  当初离家他乡求学,打工赚的钱首件买的就是洗衣机。不是不会洗,纯粹……
  任何方承认自己懒人一个。
  其实小师父当初这么安排未必没有他的道理。小孩子最容易磨去人的狠煞悲愤。特别是那次,二师兄一时出神,让原先那个溜出院子溺水后,二师兄发呆咬牙的时间少了很多。小师父再接再厉,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让自己和二师兄住一块。
  大师父听说不用二大一小三人共眠,求之不得。
  因为内疚,以为自己冷冷古怪的性子和受惊有关,二师兄这些年一直特别留心照顾自己,动不动就捡个小动物回来就是其中一样表现。
  那以后,任何方就决定,绝对不把自己真实来历告诉他们。
  否则,天知道廖君盘要怎么自责!
  两人睡在一块,廖君盘开始半夜没有少发噩梦,挣着喊娘要爹,还念叨着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也有几个仆下的名字。声音却是被梦魇困住,哭不出来的。那时候任何方觉得自己还“小”,也不好太过惊世骇俗,就踢着抓着弄醒他,有时候干脆一把把他推下床去——廖君盘怕他睡不安分跌了,让他睡的里面——摆出一副被吵醒了的小孩发脾气时特有的烦躁样,有时也扯起嗓子假哭一通,就差没试试童子尿的效果了。
  后来因为山里生活平静规律,廖君盘忙着日常习武学阵法,又要做些杂务,没得什么空闲,也就少了。偶尔噩梦里起来,老是看着任何方发呆,良久叹一句什么。这种时候,任何方一般也就放任他对着自己想东想西,翻身继续睡。
  —— —— —— —— —— ——
  “小师弟,吃饭了。”廖君盘晾完衣服,走过来,俯身看看任何方手里粗劣却结实的小筐,帮他垫上些软草,小心捧了安分下来小松鼠进去。
  任何方放妥小窝,跟着廖君盘去厅里。
  丁兰慧已经在了,咬着筷子,却不曾开动,巴巴地张望着,等着大师父和小师父。何息莞看着好笑,敲敲丁兰慧的脑袋,柔声道,“你呀。做菜逃得飞快,吃饭却最是勤快了。”
  任何方不由浅笑扬眉,跳上自己的位子。
  石二牛顺着丁兰慧的方向张望了下,没有注意这一节,只是想,两个师父怎么还没来,三师妹已经饿急了,这可不好。他腿脚向来勤快,于是开口,“二师父,我去请大师父小师父过来。”说罢也不等回答,站起来掀帘去了侧院凉棚。
  他年少心性,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担忧,只是简简单单不想看到丁兰慧等得可怜兮兮的样子。
  廖君盘照例不发一言,端坐如钟。
  丁兰慧见廖君盘进来,眼睛亮了一亮,问,“二师兄,你这几天是不是要下山?”
  “买米。”廖君盘一边答,一边略起身帮任何方连人带凳挪了挪,让他靠近些桌子。
  ——老样子,惜字如金。任何方评价。
  “我也要去。”丁兰慧雀跃起来,“过两天可是大集,一季一次的呢。”
  “慧儿。”一旁响起任仲遥的嗓音,“你忘记上次答应我什么了?”
  ——下盘不扎稳不出山门一步。任何方扭头看看进来的两个师父。
  “……”丁兰慧蔫了。
  —— —— —— —— —— ——
  “都是你,这么快回来干什么。”丁兰慧低声埋怨石二牛,如果不是大师父这么快进来,自己就能下山了。
  后者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又犯了错,说不出分辨的话来,只是道歉,“三师妹,我……”
  —— —— —— —— —— ——
  任仲遥听着丁兰慧的埋怨,看看石二牛的憨样,心里摇摇头,只作不知道。一边坐下,一边扫了眼这四个徒弟。
  石二牛憨厚,往后出了师门,难免容易吃亏。
  廖君盘少小磨难,性子有些偏激,加上担着家仇血恨,怕也免不了一番折腾。
  丁兰慧聪明有余心思却还单纯,不怎么用功,又是女徒,也是让人操心的份。
  目光落在任何方身上。
  唯独任何方这小子,资质好得过分,开始还担心他会因此傲纵,后来发现他用功丝毫不比最拼命的廖君盘少,可有比廖君盘分寸淡薄,并不急于求成。性子如此通透,今年六岁不到就有这模样,以后怕是这四个里面最稳当的了。真怀疑他是像谁。给他取名的时候,居然被他抗议,自己拿了三个师父的姓,定下这么个名字,可见自有主见。年纪最小,却竟是最让人放心的。
  —— —— —— —— —— ——
  何息莞瞄一瞄那两个,自个偷偷乐,笑看不语。
  方长元假意低低咳嗽了下。
  廖君盘略略侧了一眼,没有多话。
  任何方仿佛没有听到,够了些炒青菜,顾自己埋头吃饭。
  碗里忽然多了两只烤鹌鹑腿。
  “喜欢就多吃点。”廖君盘的声音。
  任何方看看自己手里抓着还没有啃完的香喷喷的鹌鹑腿,又看看廖君盘,眼里泛起笑意,乖乖点点头,没有说什么,继续埋头扒饭。
  下午大师父兴致好,不知道哪里打的鹌鹑。一人一只,还有两只炖汤了。春天野味不见得肥,小小的鹌鹑也就两条腿那里还有些肉,味道却实在不赖。
  ——这可是全天然,纯野生那!来自这山上,也就是来自原始森林那。
  廖君盘怕他够不到,伸手替任何方舀了碗汤,然后才继续动筷。
  自己不怎么喜欢四条腿牲畜的肉,偏偏大师父武功好山野也熟悉,却没有供应野味的自觉。廖君盘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不存在因此导致他营养不良的问题,就让他把自己当弟弟疼好了,对两个都有好处。
  ——我得好吃的,他得精神慰藉。
  啃完手里的,任何方继续努力。
  咬了口沾了饭粒的鹌鹑腿,就了勺面前布在小碗里的汤,任何方侧头看看上座的师父们——他们眉眼间过往的沧桑已经在平静的隐居生活里开始淡去。
  又看看身边二师兄的线条朗朗的侧脸——少年的眸子目光炯炯,那里虽染了恨意,却依旧还清澈。
  心下一动,任何方忽然决定,看在这些鹌鹑腿的份上,二师兄的事,帮了。
  —— —— —— —— —— ——
  不晓得后来栽在墨剑公子手里的人,如果知道两个鹌鹑腿就能够收买他弑君,会有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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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父,我想跟二师兄下山。”
  一早推开门,任仲遥就看到任何方倒挂在屋檐上,冒出来这么一句,不由愣了愣。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徒弟忽然破天荒地主动想去凑热闹,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好。”顿了顿,”你要买什么东西?”
  “糖葫芦,姜糯脆。”任何方伸手一根根曲起手指数着,”八料汤包,苔香花生。”
  任仲遥心想,这个徒弟虽然早熟了些,其实也还正常,是个小孩。
  “还有,仆人。一共五十两银子。”一个小小的拳头递过来,表示清单完毕。
  任仲遥立马推翻了刚才的想法,皱眉问道,”买人做什么?”
  “大师父。”任何方郑重道,”我会把他们安排在五里外那个破房子。而且,以后都不需要再出钱。”
  “不是银子的问题。”
  “五十两银子,八个人,最小的长盘阵。”任何方看定任仲遥,“徒儿不瞒师父,二师兄旧事未了,出了师,早晚会用到。”
  任仲遥哑然。
  长盘阵是以少敌众,易防不易攻的阵法。
  一时静默。
  任仲遥良久没有动作。任何方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等着。
  何息莞走出来,白了一眼任仲遥,递给任何方一包东西,道,“拿去。二师父给的。”
  “徒儿谢过二师父。”任何方接了,小包落到手里,却微微吃了一惊,十两左右的样子,难道是相当于一百两白银的黄金?
  “二师父?”
  “既然买来了,也不能苛刻下人。”
  “是,二师父。”
  —— —— —— —— —— ——
  看着任何方掠去前院,何息莞轻道,“你不是一直担心么。”为什么任何方主动请缨,反而迟疑了呢。
  好歹廖君盘也是门下弟子,几个师父世情看得再淡薄,总有几分记挂。何况廖君盘虽寡言,却勤快,习武也刻苦专心,怎么能不讨喜。
  没有人回答,除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过了良久,任仲遥开口,迷惘道,“我一直觉得,他该是我大徒弟。”
  何息莞闻言一顿,兴味地看看任仲遥的侧脸,转向一边,吃吃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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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城里因为一季一次的大集而格外热闹,店家纷纷把东西摆出门面,像衣帽行、酒楼免不了多请几个临时伙计,到处都是吆喝声和讨价还价声。
  —— —— —— —— —— ——
  廖君盘领着任何方,默默护着他走在人流里。这还是他头次带这个小师弟下山。想起以前任何方大年夜看烟火时,和师父们一起出过山门,几个都看得入神,他却趴在自己肩上睡着了,不由摇摇头。
  其实这不能怪任何方。他万紫千红光怪陆离的什么没有见过。在他看来,烟火是不错,但是这具身子还没有长开的时候,生理上的嗜睡更难耐,小孩一天睡上五个时辰才是正常的,所以看一会也就差不多可以了。
  不过,说起来——任何方抬头看看城门的方向,记得烟火都是在那里放的——其实和师父师兄姐们一起过年还是不错的。自己在异世的父母,这样的时候,应该也和弟弟妹妹们团聚了吧。
  —— —— —— —— —— ——
  前面就是牙市。
  “小师弟,到了。”廖君盘蹲下身,“你自己挑吗?”
  买人的事,任何方和廖君盘说了,却没有道为什么。
  廖君盘亲眼看着任何方长过自己的膝盖,又长过篱笆,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弟凡事都有主意,处久了,总觉得小师弟就是应该这样的,也没有怎么问,以为他为往后闯荡江湖做些准备。思及任何方散散冷冷的性子,平时也就学东西的时候勤快专注些,眼睛会滴溜溜地亮起来,那些跑腿打尖什么的,假以他人之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他也不想想,一个小孩才六岁不到就知道未雨绸缪,算不算奇怪。
  “嗯,还要二师兄帮我看看他们的筋骨。”任何方笑笑地回道。
  廖君盘点点头,替他理了理衣服,掸了掸,起身牵着他进了牙市。
  —— —— —— —— —— ——
  任何方不想太多牵涉人牙子,好在这里有官牙市,不过也就集市时候才开。
  说是市,也就是露天的一个场子。这里卖的人多是死契,不少是全家获罪而贬的奴籍,所得银两全数充公。
  任何方避开另外几个挑人的粗壮汉子,往一边走过去。
  官牙子迎上来,任何方也不说话,塞了一块碎银过去。
  那四十来岁精瘦的老衙门也是油条,虽然从一个自己一半高的孩子手里接银子还算是头一遭,有些奇怪,看出两个是武林中人,知道不能惹过了,也没再揩油。当下道,“挑好了把人领过来,银契两清就好。”
  而后就让到一边,依旧啜小酒去了。
  虽然没有对着达官显贵那么谄媚弯腰,连他自己不知为何,语气里自然而然带上了几分恭敬。
  任何方示意知道了,往里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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