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狼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青狼记- 第3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公……公,公子?”任鑫刚刚沾了凳子,闻言跳起来,大惊大喜之下,一时竟然说话也结巴起来,“真,真的?!!”
  他和任骉这二十来天的日子里,担的心受的怕几乎比过去二十几年都多了。自然乃是因为任何方里里外外,身心皆是受创颇重。看任何方一天到晚蒙在屋里,除了隔天一浴毫无其他动静,心焦是自不必说的。可又哪里敢去问上一句半句,也不知道如何能劝,只得好生伺候了,小心翼翼找些机会旁敲侧击而已。
  今天,任何方终于肯出来透气,算是有了起色,任鑫自然欣喜,只是尚有太多要担心忧虑的。到了听得任何方轻描淡写一句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知道算是因祸得福,能修成这层,公子内外均已是无大碍,顿时就高兴得忘了手脚怎么放了。
  任何方淡淡一笑,问,“任鑫,你说我是把它们收了好呢,还是把它们逼清了好?”
  “啊?”任鑫正往下坐回去,听得此句不由僵了身子,就那么撅着臀,石雕般竖在那里,“还能……收?”
  “为何不能。”任何方探足轻勾任鑫身后长凳,凳面边沿在任鑫腿后轻轻磕了一下,看着任鑫木木跌坐了上头,任何方继续,“这极乐丹性热,是百年前的胜乐粉,经过当时的歧黄国手调和了……”
  他刚刚开始细细论说医理,忽然想到自己面前不是精通此道的二师父,而是粗晓医理的任鑫,不由摇头失笑,莞尔,顿时长话短说,连比带喻解释道,“……另几种药,新创了方子而来的。而这巩青丸性寒,若借这温性的琼花散抵在中间,把两头两味慢慢收了中平了,再用内息化去,有何不可?”
  “我现在心法进了这一层,当然容得了它们折腾了。又有那几味药材护法,大可放心了。不过把这两边凑到一块的时候,多少难免吃些苦头罢了。”
  “如此啊……自然收了清了都是好的。”任鑫明白了其间关系,想也不想便结论,顿了顿,加劝了一句,“只是,公子还是先行多多调养一段时日吧?”
  “恩。”任何方心知再调理纯属多余,不过他并不急这件事,加上任鑫任骉这段时间操劳忧心,他因了这份情,多少不忍忤了他们好意,哪怕实在婆妈,也就爽快答应了,“任骉呢,又进山去了么?”
  “也就这时候回来了。”任鑫看看日头,“公子晚膳想吃些什么?”
  既然好了,食忌也就解了,清淡了这么久,公子肯定想打打牙祭。
  “不用太麻烦,稍微来些就好……”任何方摸摸下巴,开出菜单,“百鸟朝凰,麒麟脱胎,当归黄鳝,荔枝石磷……”咕嘟嘟咽了口唾沫继续,“虫草鸭舌,红梅鱼肚,龙凤穿翼,清汆丸子,八鲜清煲,宵笼鱼丝,桂香干贝……”
  “公子……”任鑫开始还数着默记,到后来听得头昏,终于明白某人直把他当猴耍,忍耐地哀哀叹了口气,打断任何方没有尽头的妄想,无奈道,“……任鑫知道了……”现在哪里有这些食材,有也根本不会做。往后去第一楼、天下鼎那种地方的时候,记得再替公子叫上就是了。
  任何方眯眯眼,瞄瞄垂头丧气,哭笑不得的任鑫,耸耸肩,放过他,转头瞅瞅旁边木矮桌上的茶盏,端来润了一口喉。
  ——点得有些口干了。
  而后,想起了那句“渴了”之后的山水,和唇舌交缠。
  “任鑫,把任森的剑给我。”
  任鑫闻言一愣,拿不准该说什么,于是默不作声取了当初在崖边上好不容易找到的剑,递给任何方。
  任何方接过,握了柄,端详了会鞘,而后拔剑。
  那剑出鞘一尺,便没有了。
  断了。
  断剑难铸。
  故人不再。
  任何方横举剑,向着太阳方向眯起眼看了会。
  而后解了那上头有些年头了的穗。
  归鞘,剑递给任鑫。
  起身回了屋里。

  二

  有情有义也好,无欲无求也罢,游岳荡,游岳荡,游岳而荡,不过教人无论作什么在何处,时时记得寄情与这天地之大,莫要被往事凡尘遮了眼,蔽了真性情。
  至于身游,还是心游,并不要紧。
  游天下山岳川野,荡心中尘埃浊然。
  所谓尘埃,所谓往事,不过新旧记忆而已。
  人在出娘胎前,早于睁眼见世,便开始了记忆。
  怎么样的记忆,怎么样的人。
  怎么样的过往,怎么样的现今。
  此心法所求的心境,便在其中了。
  ——出神入化。
  我可为山,亦可为水。我即山水,山水即我。不为世恼,不为世拘。山水记得,我亦记得。
  ——天人合一。
  山即是水,水即是我,我即是山。山山水水,记不记得,皆在足下,皆在心中。
  ——光阴如驻。
  沧海桑田,所谓如驻,便是永恒,亦是刹那。永恒刹那,刹那永恒,无山无水,无水无山,亦无我。
  如此,往事前尘,景景幕幕,记得,也是不记得。
  —— —— —— —— —— ——
  任何方静静坐在屋顶上,迎着初升的朝阳,顺体内真气畅快流转。
  如同江河入海,化云回天,凝雨凝雪,重降世间,润物养生,复聚低洼,而后,重入江河。
  天生的,再自然不过的循环。
  前尘往事一幕幕来,清清楚楚,却也淡淡。任何方记起那其中,自己种种苦辣欣喜,爱恨情仇,悸动酸痛。
  但是,这次,虽依旧身在其中,却再无半分撕扯,只余心静。
  不知运行了多久,真气慢慢平息敛回丹田。
  任何方睁眼,眸中清亮淡定,竟是如同白首峰上,那火口湖一般透彻深邃。
  拔剑,出鞘。
  右手执剑,左手移近湜匡剑尖,无名指伸向锋刃。
  立刻,指上多了道一寸长的伤口。
  乌紫的血从其中喷薄而出,色泽又马上转成鲜红,流淌得也慢了。
  催动内力逼出带了残毒的污血,甩甩手指,归剑入鞘,掏出伤药撒了些粉。
  手上,伤口触药立收。
  地上,毒血所及之处,野草立见焦黑。
  —— —— —— —— —— ——
  起身,回头,果然见得任鑫任骉在院中看着。
  一夜露湿了他们的衣衫。
  任骉山上打猎救回来的本地女子,从房门里探出些来,也怯怯地打量着。
  任何方朝他们略略点了点头示意安好,掠了出去。
  屋后不远,便是莽莽山林。
  无须竭力用功,由内息自如流转,稍稍提气,已如大鹏般乘风而行。
  足尖偶尔在树梢叶尖轻轻一沾,立刻,又飘出下一个几十丈。
  衣袂乌发,在劲风中烈烈,五脏六腑,在吐纳间清透。
  任何方一路朝山峰尖顶而去。
  —— —— —— —— —— ——
  千丈悬崖,雪峰之上。
  “原来,在世为人,其实不过旧事重演。”任何方举剑对日,另一手顺了顺上头旧旧的剑穗,“那么,我许人世间一方平安富足,人世须让我讨一个公道。”
  明晃晃的阳光从剑穗间隙里,射过来。
  任何方在一片白耀中瞳孔收缩,眼睛却眨也不眨。
  金白光华中,再次看到,那片平原上与骑兵恶战的狼群。
  那些前仆后续,赤红眼迎着火把而上,撕裂马腹,掏出马肠,扑下骑兵,咬断咽喉,自己却也被马刀腰斩,被乱箭射杀,被枪矛刺穿的狼。
  那个绿眸黑发,浴血尤笑的兄弟。
  那些纵野马群来相助,又豪爽朗笑拍肩辞别而去的人。兄弟的兄弟,亦是兄弟。
  任森。
  剑在穗在,人在剑在。
  我在剑在,穗在你在。
  我在,你即在。
  从此,再不愿苦苦寻觅等待可驻情之人。
  只愿爱这天下人,爱这西北苦寒之地,挣扎求生的彪民悍马。
  如墨青色,巨狼为旗。
  我要这片西北动乱,马贼横行,人命草芥之地,一载而平,三年而起,五秋而富。

  三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外围,一老旧的院子里。
  “大娘,往后莫要碰冷水,莫要着凉风,莫要做重活。”任何方未施易容,素面朝天,一边开方子,一边对旁边的老妇人道,“这贴方子配来用不了几个铜板,而且大多都是田头村边即有的,可是药效还算不错,平日累着了勤快用用,逢变天变得厉害时加五成份量,腰骨便不会再作痛了的。”
  开方子不难,开便宜而好用的方子却不易,开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的方子更是鲜少有人能够。
  “多谢,多谢大夫。”老妇人粗布衣衫,连声道谢,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个油布包,开始一层层揭开来。
  “不用,不用。”任何方摆摆手,继续开方子,自有任鑫替他劝回那个老妇人的诊金,“大娘,我家公子不倚行医为生,大娘您年纪大了,多留着些傍身才好。”
  任何方从矮草屋子里出来,那老妇人一直送出院子,饶是任鑫能说会道,也又走了好一段,才勉勉强强劝住她相送。
  老妇人感激不舍,立在原地念叨着,目送他们远去。
  她身后远远近近的各家院子上空,炊烟袅袅。
  无什么风的缘故,一柱柱轻柔直上,慢慢散在了高些的空中,融入了春夏交接时节,朗朗晴天的暮色里。
  “公子。”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逐渐昏暗的泥路上,任鑫紧跟了几步,道。
  “如何了?”
  “远威威远皆已着手,”掏出一个小小纸卷递给任何方,“公子要的消息,楼里刚刚送到。任垚过来专心相助,公子三师姐吩咐他传话说……”
  “说什么?”
  “……如此好的传信码早不拿出来,看我回去不教他尝尝龙舞流银的味道!”
  “没事,林蝴蝶的命,有四五成还仰赖于我。”任何方淡淡答,也不曾停步,瞄一眼消息,冷冷一勾唇,两指也不见怎么一捻,纸卷化粉而散。
  他没有说的是,三师姐的鞭法,未必胜过自己的一筹。毕竟丁兰慧好玩闹厌习武,又将大部分精力用来打理八卦楼了。
  刚刚落到任何方肩头懒懒歇着的枭,忽然精神抖擞地警觉起来,把四周扫了一眼,低头拿喙与自己的爪尖重重磨了磨。
  任鑫不再说什么,暗自叹了口气。公子以前碰到这种事必然调侃,眼下却……
  不过,公子的“莫尔思”长短码真的十分好用,光音皆可为传信。说来,公子当初谋划刺杀,都没有拿出来用过。公子所能所通深不可测是早就知道的,不过……
  倒底还有多少压箱底的?
  想到任何方一回琅境内,便列出的那张单子上,十数件物事,任鑫抬头看了看天色。
  ——天色要变了,星星要动了。
  ××× ×××
  “公子,任猋已入都城,任赑带了两个兄弟过来,这几天正在客栈里闷得慌。”任骉禀。
  “公子,我们暗探了应小雨,尚有人在小雨庄周监视。” 任焱道,任皛点点头作为附和。
  “无妨,小雨眼下自己赚钱就好,不必操心我们这里的事。和他说,以后送过去的买卖,他看着中意的,笑纳就是。”任何方对镜理面,普普通通的脸一分分改变,“任赑现在这时候已经接到信了,够他今年玩个痛快的了。任鑫任骉,你两手头的事不必着急,慢慢来就好,时间留得宽裕着呢。任焱任皛,你们这身打扮不错。”
  任焱摸摸自己忽然间煞气重重的脸,看看一自己身上里里外外一套价值连城的黑色劲袍,又看看任皛一脸俊美,一身同样千金之贵的雪白,还不太习惯,嘟囔,“今晚的买卖……这要是沾血了,洗起来可麻烦不小。”
  “沾了,换套新的就是了。”任何方束冠,披外袍,换靴,紧腰带,回身过来,灯火之下,已然一个冷俊不似人间人的年轻男子,“何况,轮不到你们两出手。”
  他此话一出,不说任焱任皛,饶是任鑫任骉,心里也拎了一拎。
  公子在他们面前,忽而嘻嘻哈哈,忽而正儿八经,碰到吃的又年少心性,变脸来变脸去乃常事。不过因为信赖,没有什么拘束,端看心情而已。
  可这般冷然的,他们四个,从来不曾见过。
  ××× ×××
  三月十八。
  丑时三刻。
  空荡荡的街道。
  一条人影飞奔而逃,身后跟着三条,一深青,一黑一白。
  追到宽畅处,那青色人影陡然一闪,拦下了前头那人。
  “所为何事?”
  “二月中旬,你何处高就?”
  “……为的哪一个?”
  “妙手青面。”
  “我不曾伤他。”
  “杀他贴身护卫的有你一份,他无人相护,死了。”
  “……死了?”
  “死了。”
  “阁下新入江湖,可知我何许人也?”
  “并非新入,都是故识了。”
  “以一敌三,阁下何以立足?”
  “他们两个是替你引路的。”任何方淡淡一笑,手搭上湜匡剑柄,“可有言要留?”
  那人微摇头,骤然拔刀。
  只见人不见招。
  只逢气不见剑。
  只听刀破风,不闻剑划空。
  一十七招。
  “……为何饶我三招?”
  “给你个痛快。”
  “多谢。还望阁下告知名号。”
  任何方没有答话,也没有看那人一眼,一手白绢擦过剑身,丢了绢,归剑入鞘,而后轻轻一拂袖,一段竹子落地而散,竟是二十枚竹签。
  三人俱已不见。
  那湜匡饮血不沾,白绢落在街道上,还是白的。倒是竹签,不少沾了黑红。
  “廿竹……”那人瞪大眼,了悟过来。下一刻,合眼咽气。
  更夫敲着梆子,一声声近了。
  ××× ×××
  三月二十四。
  午后。
  “公子,步长将军顽疾痊愈,皇上龙颜大悦,下旨令妙手青面进宫领赏。”任骉从窗子里进来,愤愤,显然对于任何方不打算找正主儿算帐十分不解。
  “不急,过四个月小半年,步长将军百事待兴之时……”任何方翻过一页书,再看回地图,淡淡道,“旧病自当复发。”
  “公子?”任皛惊讶。
  “他中毒已久,余毒深入肺腑骨髓,当初开的那贴药,排得血肉五脏内的,排不得里头的。”任何方漫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