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贵金迷》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纸贵金迷- 第11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采蘩侧头看向门口,不由吃了一惊。那个步履蹒跚,歪髻,青髭覆面,瘦骨嶙峋的男子是西骋?白云袍似乎被树枝叉起来,双肩无力下耷,看上去空空落落,哪里还有半分初见的俊傲模样。

“这……是西骋吗?”有人假扮的吧?采蘩禁不住问。

“不是他还有谁?”秋路突然又出现,“你不知道,明姑娘死后他就开始整日喝酒。他家里不是给他娶了妻吗?因为知道了他和明姑娘的事,那位少夫人天天吵天天闹,他就很少回家,酒也是越喝越凶。再来语姑娘的死讯,他彻底垮了。你躲在家里十天,他是泡在酒缸里十天。昨晚张大人才在一家小酒肆里找到人,强行给他禁酒。不过才休息了一晚,还是一身酒气。至于精神恍惚,那就不知道是酒呢,还是这里呢?”

秋路点点脑袋,懊恼的神情,“要不是西骋是我好兄弟的大哥,我绝对支持你。”赌采蘩赢,“城里知道他变成这副鬼德行的不多,所以很多人还是以为他赢定的。”

采蘩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张了半天口,终于发出声音,“那为什么张大人要代他答应?”她不以为自己这些日子花在造纸上的工夫能和西骋相比,但她仍会全力以赴,不论输赢。不过,赢过这样一个酒鬼,她有十成十的把握。她甚至怀疑,这时的西骋双手连竹帘都握不稳。

“不知道。”秋路一耸肩,“可能不想御纸坊的名声有损,毕竟是他最得意的爱徒提出这场比试的。”

所有的眼睛都在看西骋,采蘩却将视线调向了张翼,把他脸上严峻的神情看个正着。但那双眼里的痛心和愤怒,她见过。刚开始和师父学纸时,师父的眼里常冒。就像师父骂她是为她好一样,张翼对西骋也是如此吧。

“他想借这场斗纸让他重新振作?看扁了我,也看扁了我师父吗?”她喃喃自语,双眉挑高,面泛冷笑。

秋路看她一人低头嘀咕,便道,“是不是突然觉得没趣,不想比了?”

采蘩眯眼勾唇,“他颓他的酒,我造我的纸,有何相干?”说过了,她来造纸的,“谁知道呢?说不定醉成鬼了的西大公子照样手上有神功,造出无与伦比的藤纸来惊世。”

“藤纸就是藤纸,惊什么世啊。”秋路本想撇嘴,结果看了采蘩认真的表情就收敛起来。

“藤纸如何不能惊世?王羲之书兰亭帖所用的桑茧纸够不够出名?不过褚皮纸也。侧理纸以黄金论价,不过苔衣也。纸之贵,不以本料来断,外行人别不懂装懂。”

采蘩一番话说得秋路哑口无言,“……你看不起我。”

“我没有看不起你,只是告诉你要有自知之明。说起来,你如何得知我在家躲了十天?”她没忘了要问。

秋路哈哈干笑,突然岔开,“我爷爷要宣读比试规则了。”

相国果真清嗓子,“既然人已到齐,那就开始吧。西骋,童采蘩,请上前来。”

西骋本来有人扶着,但看见采蘩淡定自若从自己身边走过,不由面色阴郁,手臂一挥就挣脱了扶他的人,步子互缠麻花,上前与她并排,只是站定后身体还禁不住轻颤。

要喝多少酒,才能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采蘩闻着强烈的酒味,伸袖掩鼻,只觉得一晚上没喝酒的话定是撒谎,分明就像刚刚喝饱。

秋相看着采蘩的反应而苦笑。西骋今天如此出场,他也是大吃一惊。跟张翼商量是否改日,张翼却说不用了。只是他还真不知道,一个人连走路站姿都已经不稳,如何造得了纸?然而事到如今,箭已在弦。

“此次比纸并非只看你俩所造藤纸的纸质,而是分为时限,工序和成纸三部分来进行评定。时限就是每日能否完成规定的工序。以今日来说,你二人至少要完成三道工序。煮料,漂洗和舂捣。若提前完成舂捣,可自主进入下一工序,虽然无加分,但在第二日的时限上就占了优势。若是当日完不成规定工序,比试就不必再往下进行,判为输。在满足时限条件的基础上,看你们在各道工序上的技艺。这部分由各个纸坊选出的代表匠师来评。十分制,三日后评出,优者可在纸的品级评定上多加一级。品级为上中下三品,每品再分一至四级,一级为最高,四级为最低,由十位评官共同商议后得出。”随秋相的缓缓道来,人们聚精会神,“据之前双方约定,若最终确定的品级相同,则为童采蘩赢。如无意外发生,此次比试不会产生和局,必有一方赢一方输。但请双方秉承宽仁大度之心,看淡结果,公平切磋技艺,不要失了谦和。比试中,不可舞弊,不可贪图捷径,发挥你们对藤纸独特理解之余,必须严格遵守评定规则,否则作失败论。你们记住了没有?”

采蘩说记住了。

西骋没说话,只是胡乱点点头。

“好,这是规则细约,你俩一人一份,可随时翻阅。当日比试当日结,结束后封闭试场,等第二日再开封。除了千秋纸坊负责封场保管的匠工,纸官署和御纸坊的人绝对不能进入纸坊之中,否则也为作弊,算比试者一方输。”秋相给两人各一张细则,“好了,这日比试半个时辰后开始,地点就在后院,希望你们都能准时且准备充分。”

采蘩接过纸,走到一边,低头便读。

“等等!”西骋的冷声仿佛清醒。

“难道这规则有缺漏?”秋相以为。

“相国大人或许不知道,这场比试是有赌注的。”五脏六腑都在火中烧,西骋想要为它找个出口,“左大匠当日说过,若我输,就要到纸官署打杂一年。若童姑娘输,左大匠从此再不造纸并离开纸官署。”

于良气道,“可我师父已经过身了,大家都知道。”

“所以得有人顶左大匠之诺。”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西骋呼吸就难。酒精腐蚀了他的感官,却腐蚀不了他的心痛。

采蘩抬起头来看他,正对上他阴郁的目光,“西大公子想如何?”

“我输了我打杂,你输了你永不造纸,并向所有人承认你师父不配大匠之称。”此时的西骋苛刻无比。

“我师父都不在了,你还想羞辱他?”于良不敢相信自己曾那么推崇过西骋。

“我不能答应你,就算你输了,纸官署也不惜得要你打杂工。”采蘩的语速不急不徐。

在西骋再开口前,她对秋相道,“相国大人,刚才您说比试乃公允切磋技艺,如此对死者不敬的赌注,采蘩可否不接受?”

秋相颔首,“西骋,你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比纸本为竞技,互相一较长短之下,能弥补自身不足,让造纸术更为精湛,却非率性意气之争。你说的赌注我早就听过,和张大人丹大人商量后才决定取消了。所以,你也不必再提。”

西骋冷哼。

而后,人们纷纷走出正厅,往后院去占个好位置。今日只是前道工序,因此看客不多,就是纸官署和御纸坊的人,还有评官和代表纸匠们,以及对造纸真正有兴趣的。尽管如此,好座位也是要先到先得的。

“采蘩啊。”丹大人交待一句,“尽力即可。”

“师父说尽力而为其实就是给自己留了余地。丹大人,这回我没给自己余地,无可退,只向前。”但追求的,并不是一个输赢结果,采蘩沉着在心。

“不愧是阿恒的得意弟子。”丹大人抚过长须,“好,无论你想如何做,我这个算得上是你师公的,也跟你共进退便是。”

丹大人走后,采蘩又仔细把规则看一遍,这回不能投机取巧。

“你其实知道自己输定了吧?”西骋还没走。

采蘩不回答,也不看他。

他不走,她走。



今天第二更。

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207章 气度宽宏的童大姑娘?

啪啪――说书板一拍,天鹤楼满堂静。外面已经挂起了灯笼,落叶扫街,但里面茶香饭香酒香好不温暖。

“各位,今日,众所周知,御纸坊的西大公子和纸官署的童大姑娘比纸第一日,你们道结果如何?”说书先生点指一圈。

“不是三日后才出结果吗?”在座的知情者可不是少数。

“对啊,今天我在千秋纸坊门前守了一天,太阳下山的时候,亲眼看见西大公子和童大姑娘从里面走出来的。我问了关门的小匠,他说里面封门了,明日接着来。所以还没比出胜负呢。”另一人闲喝一口茶。

说书先生啧啧有声,慢条斯理摇晃着脑袋,“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离分出胜负虽然尚早,但今日之比可谓惊也,险也,奇也。你们未曾亲眼目睹,怎知其中精彩绝伦?”

“先生难道亲眼目睹了?就我所知,一般人根本进不去。”有人不信。

“的确,普通人进不去,但千秋纸坊的人这回占尽地利之势,便是刚进去的小学徒也能看个从头到尾,一丝儿不漏。恰恰巧了,说倌老儿我一小侄子正在里头学手艺,回来跟我一说,简直犹如身临其境。客官们,你们到底想不想听啊?”说书先生喝口水,不说了。

结果,人人都道想听,便有小伙计兜圈地收赏钱。楼上包间里的客人都出来不少,绕栏坐着。

说书先生见今晚上的收入不错了,这才放下杯子,说将起来,“因为这回的比试,全城都开了赌局,相信在座投钱的客官也挺多。我打包票,个个肯定觉着西大公子赢定了。不过,听我说完。你们心头可要打颤。西大公子家中新娶一悍妻,西大公子畏之为虎,十日中倒有七八日不回家。咱们男人啊,家宅不宁,在外就不能踏实,干不成大事。这回就是铁证。西大公子成日心里那个烦,只能借酒浇愁。结果怎么样?好端端一个俊逸潇洒的贵公子竟变成了嗜酒如命的醉鬼。今日一早,我侄子他在御纸坊的众位大匠中找啊找。可就是找不到坊间传说的西大公子,却有一胡子拉渣的酒鬼当相国的面放肆。他这才知道,酒鬼居然就是西大公子。”

“真的假的?西大公子造纸之能曾获皇上赞赏,就算家有恶妻,也不至于颓废如此吧?”总有爱插上自己想法的客人。

“我说得半句不虚,信不信由你。西大公子不但人不潇洒,人品也是大不如前,竟向童大姑娘提出,若她输了,她就再不可造纸。而且要承认已经过世的,她的师父左大匠不配大匠之称。咱们都说死者最大。西大公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免有失身份啊。”说书人继续说道,“再说童大姑娘。各位不知道她吧?但她一出场就令人惊艳,气质之美如天边彩虹,绝世倾城之美人是也。对了,刚才不是有客官说见过她了?如何,我可有撒谎?”

被点到的客人道,“……确实是大美人。一身纸官署的匠服,男装打扮,却风雅之极。”

“和西大公子有损君子美名的行径相比。童大姑娘虽是女子,却光明磊落,可以说巾帼不让须眉。她不仅义正言辞拒绝了会辱没她师父的赌注,更在其后的比试中显示出无与伦比的胸襟气度,让所有场中的看客评官赞叹不已。咱就从第一回合说起――”说书人滔滔不绝。

“姐姐,这里哪有人见过你,分明就是硬充场面。若真有人见过,怎能没认出你就坐在大堂之中?不过,那个说书先生可能真有内线,八九不离十。”姬钥夹口香酥鸭,边嚼边说。

采蘩盯着雅雅吃饭,看她挑出不爱吃的,就偏给她多夹一筷。该宠的宠,不该宠的则严。今日三道工序完成,自觉心情不错,带弟弟妹妹出来吃饭,谁知遇到说书,说的还是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说书人才最是硬充场面的那个,明明没见过,夸夸其谈。”她不以为意,比起说书来,更喜欢听雅雅和秦筝两人的童言童语。

“不是啊,我不觉得他夸夸其谈。”姬钥随祖父母去了千秋纸坊,“反而形容得还不够。姐姐之心原来可容纳百川,我本以为那么小的小心眼。”说了,赶紧捂嘴,眼珠子骨碌碌转。

“我就是小心眼啊。”容纳百川?算了吧。

姬钥看着采蘩逗雅雅玩,思绪就不由往回飘。

在千秋纸坊的后院,比试煮浆,漂洗和舂捣。照比试规则,它们得在今日完成。所有的东西都是事先准备好的,本料为紫藤,还有作为辅料的麻,桑,褚,棉等,可根据两人各自的需要进行纸浆的调配。

西骋似乎比一早清醒得多,制石灰浆的动作迅速,倒藤,抓麻和褚,吹猛火。那时候,人们都想,不愧是名师出高徒,即便处于不佳状态,仍一点不含糊。

但采蘩在干什么?

西骋那头都煮上了,她却刚制了石灰水。西骋调了一桶浆,她却调了三桶,用了一刻工夫才选中一桶,也没人知道她为何这么做。无论如何,她的动作出奇得慢,慢到让关心她的人恨不得急声催。

于良还真喊,“师妹,别磨蹭了,照之前师父教的就行,你一直做得很好的。”

于良这么大声,引起御纸坊几名小匠的不满,发牢骚抱怨。让纸官署的少年郎们听了,就不甘示弱地顶回去。居然就此两边吵了起来。几乎所有的人,包括西骋都被拉去了注意。

唯有采蘩,连一眼也没从浆水上离开。周围发生的喧嚣吵闹,仿佛她毫不察觉。

姬钥记得很清楚。她的全神贯注,令她的动作那么轻盈。似乎,动若水,静也若水,充满不可思议的美妙之感。他不懂造纸的工序,但觉她不在做一种体力活,而在享受一种快乐。她没有理会四周,兀自沉浸于愉悦之中,然而四周的人看着看着,神情也愉悦起来,他就对造纸突生渴望,真想亲身体会一番。

他因为跟祖父母生气,特意分开坐,和丹大人,还有于良邻桌。

丹大人当时说了一句话,“莫非她悟了?”

悟了什么,姬钥不明,但知必与姐姐水柔般的造纸术有关。他看得呆了,直到西骋那边出事。

煮料其实一旦生火,除了不时搅拌之外,就是等待。当然,听着枯燥,对造纸的人来说,在煮料的同时,仍可以做其他事。尤其是采蘩,她充耳不闻外界,动作又定心得很,但一直都忙个不停。

可是西骋熟练操作前半段,很快就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搅拌时神情恍惚,不搅拌时就发呆,要么站一会儿坐一会儿,十分难耐的模样。知道他近况的人都看得出来,那是酒瘾上头,身体不好受了。谁知,令人吃惊的事还在后面。

西骋徒手去端石锅,立刻烫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