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化作短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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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化作短歌行-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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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疏点了几只蜡,原还有些暗淡,这念珠一出,竟满室光耀。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郭氏,她笑道:“此物乃身毒国所奉,智人识,悟人收,依妾看,也只夫人配得起了。”
我暗掐念珠,慢不经心道:“都是自家人,嫂嫂有话不妨直说。”
木犀捧着换下的衣衫识趣地退到帘外,郭氏见有机会,凑上前道:“不瞒夫人,这事夫人原也知道的,通和年里,为这一亩三分地的事还劳动过夫人一回……”我垂眸一想,那年刚迁都平城,不少人为田宅的事闹到户部,郭祭酒和宇文将军的侄子为邻,为门前一块地讼到我那里。那小子仗着老将军的声名在外胡作非为,本是个混吃的无赖,这事我知会过拓拔烈,就照章办了。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我轻挑眼梢,示意她接着讲。“……听说宇文将军在外给皇上上了道折子,这不,那小少爷又去我爹爹那儿闹……”
“此事三榜定案,嫂嫂有什么可担心的?”
郭氏又近一步,细声道:“话虽如此说,可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老将军有功,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将军打仗有功,王爷镇抚也有功,郭大人为人师表,为天子培养门生,难道无功?赏罚无章,何以沮劝?君失其信,而国无刑。皇上圣明,怎么会做出出尔反尔的事情?”
郭氏闻言,有些尴尬,赔笑道:“是妾失言,皇上圣明。照说……老将军也是个明理的人……可……可总背不住身边有小人撺掇……此事,原也不该是我这妇道人家出面的。我爹爹,夫人也知道,前一阵子为科举的事情和人闹得不可开交,朝堂上下都晓得他和人有隙,人家如今出征在外,他不愿担这公报私仇的名声。妾也求过王爷,王爷只说,如今大军在外,万事以国家为首要,也不愿插手这事……”
我耐心地听她说完,恰捻了一百零八颗佛珠,暗叹这世上只有富贵不足。我解下念珠塞还于她:“嫂嫂,如今我有孕,你瞧我,不施脂粉,也不带钗环,更不管事了。如今折子都压在皇上那儿,年节里,皇上也要休息,故很多奏疏至今未经御览。王爷不管这事,嫂嫂焉知皇上不管呢?等过了上元,皇上看了折子,自会有圣裁的。”

第二十八章 何处春深好

皇城春深,汉王拓拔冶南下镇抚,休假的官员们陆续回京,这才又恢复早朝。此时,并州之地已尽为代国所有。之后,宇文将军又分兵两路,王师势如破竹,仲春之际,就已攻下重镇信都。大军兵临燕都中山城下,慕容玉几番兵败,立功心切,要求开城再战,被慕容斐一顿痛斥。燕王固守城池不出,城中粮草充足,代军一时间倒也束手无策。
二月春来半,宫中日渐长,早朝散罢,拓拔烈坐在凉亭里,闲弄棋子懒系衣。案上三劫连环,和棋已成定局。我不禁又多看了一眼那个新进宫的少年待诏,样子有些木讷,但人到底不可貌相,还是头一回见有人能和拓拔烈下成平手。
我久坐不适,已有些分心。一个宦官沿着回廊曲曲折折跑进院子来,见永平朝他努嘴,便立在凉亭外踟躇着不敢说话。我问他何事,他才低声禀道:“皇上,崔司徒御花园外求见。”
拓拔烈敲了两下棋子,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宦官领命退去。须臾,崔季渊分柳而来,步子有些急,一袭青袍如春^_^色,又催开一树杏花。他立于凉亭阶下,大声拜道:“皇上,前线战报,慕容斐暴毙。慕容玉、慕容昭不思联手抗敌,此时正为大位内斗,照这情形看,中山城不日可破。宇文将军授钺于末冬,夏初便可收功了。”
“暴毙?”拓拔烈疑道,这才从棋局里抬眼,示意他起身。
“是,皇上请看!杨参军派使臣送去这个,慕容斐看完只是掩口不语,后又有近身的宫人传出,当日更换下来的龙袍衣袖上沾染了大片血渍,之后就一直咳逆不止,隔了几日便怔忡而亡了。”崔季渊从袖袋里取出卷轴呈到拓拔烈面前:“此讨燕檄文已在里巷相传,臣也抄写了一份。杨参军之《参合赋》,笔锋所指,如发强弩,简直杀人于无形。辞藻之壮丽,不输左太冲之《三都赋》啊,恐怕又要纸贵了。”
拓拔烈摆回手里的棋子,展卷来看。崔季渊继续说道:“慕容斐坚壁清野,固守城池,宇文将军恐军食不继,久围不利,故又派了一路人马继续南下攻打要塞邺城。晋阳、信都、邺城……燕国连失重镇,已无力阻止陛下之师,加之杨参军这篇《参合赋》,只怕当年积骸如山的参合陂战场已成梦魇,夜夜出现在老燕王的睡梦里了。陛下当年一战败刘圭于长江,后又一战败慕容于黄河,说起来,汉燕两国皆是毁于一役啊!”
拓拔烈从头至尾读了一遍,合卷道:“消息可确凿?”
“燕国已发丧,臣也恐有诈,已经派人查实。”
拓拔烈微微颔首,再次展卷诵读,却沉声赞道:“陈琳檄文右军书,爱卿的字真是越发精进了。”
崔季渊扯着嘴角苦笑,又呈上一道奏疏:“皇上……还有这个。”
拓拔烈没有去接,蓦然冷笑一声:“这回又要什么?”
“嗯,为小公子讨个差使。”
他接着问:“郭函家那块地,原是谁在办的?”
崔季渊回道:“户部的事,原先多由夫人过目。”我抬头疑了一声,他拱手解释道:“就是宇文将军的侄子和郭祭酒家争地一事。”
“哦。”我答道,“都是通和年里的事了,地判给了郭家,我想此事无论如何总要知会将军一声才好,还特地去了府上一遭。记得将军说,那小子不肖,夫人但凭王法办,不必为他顾及情面……可是臣妾办得不妥?”
崔季渊将奏折递给我,原来是宇文将军为子求官,顺又重提了那块地的事。“既是夫人办的,那就请夫人办妥吧。”对面的少年待诏见皇上说国事,已起立一侧准备告退。“还没下完呢。”他漫不经心动了动手指,示意少年坐回去。
崔季渊拥袖倚柱,正抻着脖子看棋,见皇帝瞧他,才蓦然想起什么似的:“嗯,陛下,燕晋两国打了这么多年仗,只为收复故地,南帝怎么会看着别人坐收渔利?桓恒已有蠢蠢欲动之势,此事还需早做防范啊。”
拓拔烈轻描谈写:“此事朕已有筹算。”随即落子一劫,但这一子分明就是败招。崔季渊不由得啧啧惋惜,见他还是毫无去意,拓拔烈挑眉道:“卿还有何事奏?”
崔季渊只好拱手陪笑:“皇上,三劫连环实属罕见,万局之中才出其一。下到这样的局面,就只能和棋了……皇上,嗯,容臣观完此局吧。”
实属罕见的,应该是皇帝输棋吧?拓拔烈勾唇淡笑,又全神贯注于棋局。那少年待诏也是个初生之犊,全然不顾对手是谁,见皇帝落错一子,有机可乘,便毫不手软地一扳。适才还是难解难分,如今盘中恐没有活路了。
面对颓势,拓拔烈倒是从容不迫,又下了几手,方才显露端倪:三劫连环从无胜负,如果不想和棋,就只能破坏连环劫。问题是,生死关头,谁肯先作出退让?原来适才他是故意露出破绽,放弃中间一片,对手见得胜容易才主动消劫。劫争一破,他才好趁势拿下右侧,补净左角。待我们幡然醒悟时,已是局满枰无路,少年懊恼地咬了咬唇,终以九子落败。
我长吁一气,观棋不语还真是累人,崔季渊也好像颇费精神,不禁抚掌慨叹:“能在如此危难之中回挽狂澜,妙哉啊妙哉!”
拓拔烈望局而笑:“季渊,如今的南朝就犹如此局,桓、谢相争,势均力敌,谁先动气谁先输。朕虽灭燕,但收复江南非一朝一夕,这两个人都应该清楚,目前他们最大的对手并非朕。桓恒的野心不小,他想要保存实力就不会过江与朕为敌。司马映抱着病榻,谢氏后位还在,怎样都是那痴儿的嫡母,这种时候他能由得谢荻独坐朝堂?万一输了,赔掉的是他经营半生的桓家军,要是赢了,打下的还是他司马家的江山。他要为谁而战?桓恒是聪明人,只是……还需要一个人去点醒他。”
崔季渊想了想,抱拳请命道:“陛下圣明,臣愿赴南营。”
拓拔烈摇摇头:“宇文将军收功在望,朕很快就要入主中原,少不得你在左右。卿离开家乡也有六、七年了吧?家中老母必定惦记。朕亏欠你甚多,怎好再叫你过家门而不入。”他垂眸思索片刻:“叫杨桢去吧。”
崔季渊倒是没有再请,只是拱手相辞:“是,臣领旨,臣告退了。”
我捏了捏手里的折子,想起还有事请教,也预备起身告退。拓拔烈忽又开口道:“季渊,你在朕身边这么久,朕没有让你做过什么出风头的事,你任劳任怨,朕是知道的,朕得天下,你居功至伟。君子之道,如玉温润,清而不激,和而不流。杨桢少年有冲劲,有冲劲的,就难免有圭角。他要和你学的,还多。”
崔季渊没有说话,只是深深一揖。谦谦君子,謇謇匪躬。
我也起身,随他再次告退,拓拔烈看上去心情颇好,赞了那少年待诏几句,赏了随身一件小玩意儿,又重新开起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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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棋不觉斧柯烂,这一局竟从午后下到了酉时,我嘱咐永平别忘了劝膳。出了御花园的大门,已是日落黄昏。遥闻六街暮鼓,宦寺们陆续点起两侧廊檐下的宫灯。崔季渊拱手向我告辞,我挽留道:“先生慢走,借一步说话。”他抬手请我先行,我取出怀里的折子,边走边道:“王敏驽钝,还请先生指点,此事要如何办理方为妥当?”
崔季渊只顾埋头看着脚尖,温声道:“此事早有定论,当然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照说是不难办,王敏受印不久,皇上把这件事交给我,是为我在百官之中立威。只是……”我顿了顿,与他言明道:“如今大军在外,王敏一介女流,为皇上基业,可以不惜名声……”
崔季渊停下脚步,认真看着我,肃然道:“夫人是多虑了。皇上向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老将军的为人,夫人难道信不过么?再者说,夫妻本为一体,皇上授印于夫人,难道只是为了找人替罪?夫人要是这样想,可就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
我也跟着停下步子:“老将军是怎样的为人,王敏自然清楚……”可是转念一想,皇上不疑,那就是将军疑了?大军在外,最怕谗言在内,如今举国之师都在宇文将军一人之手,他是怕佞臣蛊惑,又怕皇帝雄猜。要官要田,非为子孙计,不过想明哲保身,以示其胸无大志,无非拿战功换富贵。我轻叹一声:“哎,这便更难办了……”
崔季渊面容恬和,又开始沿着一水红墙,不急不徐地踱步,他指了指折子笑道:“夫人相信奏疏所言吗?”
我再次打开奏折,这并不是宇文将军的手迹,将军上疏,多半找人代笔,并不足为奇。可这字迹却眼熟得很……怪道,汉王夫人所谓的小人撺掇,原来是意有所指……“先生是说,此事并非老将军授意,而是有人枉测圣意,擅作主张?”
崔季渊不语,只是合目淡笑。我咬唇,杨桢是我保举过的,虽有才,但也太自以为是了。拓拔烈最恨别人揣度,杨桢此举,意欲何为?我拢眉道:“古有言:用师者王,用友者霸,用徒者亡。像他这样的人,皇上既然知道,就不该再重用他!”
“夫人这话,臣也说过。”崔季渊直言不讳,“杨桢在朝中与人交恶,当初皇上要派他去做参军,不少人有异议。我也觉得此人锋芒太露,恐他坏事,找皇上进言。”
“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什么也没说,只给了臣一株草药。臣不解其意,拿去请教御医,方知这种药一草两名,用其根时,名为远志;用其茎叶时,名为小草。鸡鸣狗盗之徒尚有用处,况且此人确实有才。远志,还是小草,端看用在哪里,又怎么用。古虽有言,可这天下,继白石先生之后,谁敢称帝师?皇上才智过人,普天之下,师者、友者、徒者,没有皇上不能用的人。至于,杨参军为何要这么做……夫人可还记得去年秋试您出的三道策论?……也许是他与陛下之计不谋而合,也未可知啊?”
我微微点头,边走边度。“夫人请留步吧。”崔季渊再次停步提醒道,我这才发现已到掖庭宫门,掌事拿着锁管锁梃儿等着关门。我一笑,学着男人的样子拱手一揖,道:“王敏谢先生解惑。”只因身子不便,这一礼并不周到。
崔季渊一揖到地,露出身后宫墙映柳,在月色里,如醉墨笼纱。
送走先生,我欲转身往回,香祖上前搀扶道:“皇上等夫人回去用膳呢。”
几个年轻的小宫女奔跑着从远处来,被身后的老嬷嬷厉声呵斥道:“跑什么,没规矩!”她们快乐地笑着,声似银铃,见到我,才都俯首收了声。走出好远,还能闻见她们身上脂粉的芳泽。
“何处春深好……”我抚着肚子低吟。
“春深万岁家。”我诧异看向香祖,她笑嘻嘻吐舌:“夫人小看我,我又不是笨蛋,鲁班家里烧过三年饭,出门都是个好木匠了。皇上不许宦官识字,夫人却不禁我们,永平他们可羡慕着呢。”
我笑道:“人只道宫怨深,有什么好?……何处春深好,春深娶妇家。两行笼里烛,一树扇间花。每年这个时节,到了二十五岁的宫女只要愿意都可以放回家,你和木犀年纪也不小了,难道没有想过吗?”
“奴婢不想。”香祖回道。
柳暗花深,弥亘长廊,行到关情处,都低下眉头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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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打仗,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继一檄《参合赋》擒王之后,杨桢又只身过江前往晋营,凭借三寸不滥之舌,不战而驱桓恒十万精兵。此又成为一桩轶事,在民间广为流传。一时间,他倒成了这次伐燕的最大功臣。
时值四月,宇文将军终于攻下中山,经拓拔烈授意,慕容一脉全都未能逃过死劫。之后,将军与汉王一路南下,再无阻挠,东至潼关,南至淮水,原燕国国土尽数收归代国。
照说中原已定,宇文将军也该率大军回来复命,可他却摆脱了汉王,驻守潼关不出。此处是畿内首险,九州咽喉,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于是,朝中又开始变得纷纷扰扰,宇文家大仇得报,难道真要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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