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化作短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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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化作短歌行-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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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颔首,将账册交还给候立在一侧的侍郎。拓拔烈的用意,我是明白的。“崔先生今日来得这么早,可是有要紧的事情?”我问。
崔季渊示意两个侍郎将账册归还库房,永平是个机灵人,跟着挑帘守到了门外。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警觉起来:“崔先生,可是前方有军情?”
崔季渊一笑以示安抚:“夫人不必紧张,皇上过了黄河,与敌军隔岸对峙,至今未有动作……不过,我今夜观天象,明晚气温或有骤降,依我看来……明晚,就是皇上起兵之时了!”
我低头沉吟了片刻,忽有灵光乍现,压低声音道:“崔先生是说,皇上会利用结冰的河面夜袭燕军?”
崔季渊赞许地点了点头:“之前我也有所疑虑,从皇上渡河一举来看,分明是想重演当年的南北之战,只是不知道这次会用什么出其不意的方法过河。”崔季渊掩袖打了个喷嚏,从怀里掏出块帕子来擦,鼻尖被搓得通红。我斟了盏热茶递上,他略略躬身,双手接过,继续道:“我今日顿悟皇上用意,倒也生出一计,一可速解平城之围;二来嘛,也可助皇上一臂之力。”
我直了直身子:“崔先生请讲。”
“慕容斐膝下无子,几个侄子又个个能征善战,于这样的情势下,谁都有些私心。这次五王抢着出战,也是为了争夺战功。我们可派人秘密出城,冒充赶往五原郡的燕国信使,让城外的慕容昭截获慕容斐已在宫中猝死的假消息。明晚如果皇上夜袭成功,前方的三王一旦溃退,驻扎在武周山上的范阳、陈留二王必然信以为真,以为他们是要急着赶回中山争夺皇位,届时,必然也会火速撤军。若是平城之围一解,假消息再传到前方,赵、清河、辽西三王得知慕容昭他们已抢先赶回燕都,军心必乱,又岂会恋战?”
我想了一下,抚掌道:“先生妙计,请着人速办!”又唤了永平进屋。“王敏就不打搅先生处理公务了。”我屈身一礼,永平再次递上斗篷,窗纸上都结了霜花,我却不觉得冷,摆手推开了。
崔季渊躬身一礼,我才要出门,又被他唤住:“夫人”我回头看他,他好像有些不自在,支支吾吾道,“嗯……夫人回宫以后,还是请太医来把把脉吧。”
“为何要请太医?我并未觉得有哪里不适。”
崔季渊顿了片刻,勉强解释道:“下官患了风寒,害怕传染给夫人,嗯……夫人还是请太医来看一下为宜。”
我回以一笑:“先生也请保重身体。”
庭宇空旷,风露清凉,我站在槐花树下,深深做了一次吐纳。西北望,天狼星高悬,明夜将有一场大战,此时的拓拔烈,是否还在挑灯看剑?永平备好了肩舆,我上轿后径直回了东宫,思绪已经飘到了前方黄尘古渡,倒未将崔先生的话放在心上。

第二十三章 隐疾难为医

十一月初三夜,抱影无眠。仰面数着帐子上开满的并蒂莲花,听外头寒风簌簌,窗纸好像都要被吹裂了。辗转反侧,起身闲步,值夜的木犀进屋劝过两回,但我只要一合眼,面前就是铁马嘶风,旌旗翻雪,乱山无数。直到银河渐西,天光微亮,才勉强入睡。
昏昏然,又听得远方晨鸡报晓。银屏一侧,是木犀压低的声音:“什么要紧的事情,还是等等再报吧,夫人才睡下。”
永平踟躇道:“我看还是报吧,崔司徒遣兵部侍郎送过来的,八成又是战报……我可不想再挨打了。”
我忙起身,冲着外间喊道:“快,拿进来我看。”
两人先是一滞,木犀立刻呈上一卷信囊,永平隔着屏风禀道:“夫人,崔司徒着人来报,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透,城外的燕军就全数撤走了。”
我闻言大喜,崔季渊果然神算。赶紧拆开书着“战报”二字的公文,不出所料,昨夜夕食时分,天色黯淡,五原郡突然狂风大作,气温骤降,以致水面迅速冻结。拓拔烈亲自率领两万精骑在夜色的掩护下渡河奇袭。彼时,燕军正在营地开灶做饭,猝不及防下,只能大败而逃,一直退守到参合陂,在蟠羊山下背水安营。城外的慕容昭打探到前方的消息,果然中计,连夜就撤军了。
捷报相传,宫人们也开始欢庆胜利,我顾不得梳洗,披起罩衣一路往西阙楼跑。东方晓日曈曈,紧闭月余的城门次第落下,百姓们纷纷涌上街道。我面朝武周山,合掌诵佛号。平城之围一解,这场仗也快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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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斐猝死的假消息如期抵达前线,拓拔烈将燕军团团围困在参合陂,之后一连三天都无所动作。猫捉老鼠,是他惯玩的游戏。随着武周山上两万人马的撤离,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也不再成为秘密,但我还是每天在金华堂里召见各部的官员,一日不敢懈怠。每每想起他的身子,只恼恨自己分忧无术。
回暖的午后,地热蒸得人昏昏欲睡,一把花髯的国子祭酒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解草拟好的恩科试题,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我也开始有些分心。托腮往院子里张望,秋风过处,又吹落一地槐花。战火纷纷扰扰,今年的恩科已经一拖再拖,想来,他还是不及赶回来主持御前射策。
香祖将刚煎好茶端上来,我眼前的一碟子阳高杏脯已经见了底,我示意她给国子祭酒送一盏去,顺便打断道:“郭大人,你还是先喝口水吧……皇上曾经晓谕,设立太学,开科取士,就是要弥补九品中正制度所带来的弊端,朝廷用人,可以不计门第,不论出身。皇上要选拔的,是真正的有识之士,而不是只会照本宣科的书蠹。这张卷子满篇都是贴经墨义,即便答出来了,至多说明此人背书背得好……”
郭祭酒放下手里的茶盏,拱了拱拳:“请夫人示下。”
我道:“如今的读书人,为了应试,文章多浮华。皇上曾言,可以观才识者,文论也。朝廷惟才是用,就应该轻墨义,重策论,选拔那些能真正为国家出点子、办实事的人。”
老祭酒想了想,摇头道:“下官不能赞同!臣下以为,朝廷用人,首在人品。贴经墨义选自四书五经,考经书,就是为了阐发圣贤之微旨,达到观其心术的目的。夫人轻墨义,必然导致读书人不读经文,背道忘本,难以彰显教育之旨!”
教书育人是百年大计,代国兴办太学也不过是拓拔烈登基后这三两年里的事情,还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我虽不十分赞同老祭酒的话,但还是点头道:“郭大人言之也有理,我说重策论,并非是要废黜经书。这样吧,不如在此基础上,再加试三道策论,一道平边,一道吏治,一道民生,取文理俱优者。郭大人,以为如何?”
我的提议并不违背他的主张,郭祭酒复又思考了一下,回道:“是,下官这就去办。”
郭祭酒刚起身,还未跨出门槛,一个小官员高举红封的公文从远处跑来。是战报!我警觉起来。永平刚出手拦下他,我便道:“让他进来。”
小侍郎进屋叩首,将卷轴高举过头,气喘吁吁地禀道:“夫人,好消息,前……前方大捷!前天深夜……皇上趁燕军熟睡,命令将士束马衔枚,悄悄登上蟠羊山。昨儿一大早,燕军醒来后,发现漫山遍野都是我们的人,大为惊恐。我军凭借有利地形,居高临下,从山上纵兵掩杀,势不可挡。燕军仓猝应战,全线溃散。皇上又命人堵住敌人的退路,把他们逼到冻结的河道上,马匹滑倒在冰面上,自相践踏,伤亡惨重。后又因涌上河道的人数太多,导致冰面迸裂,八万人马一时间几乎全军覆没。帅军的三王俘虏了两个,只剩下一个慕容玉,领着百余人的残军逃回中山了。如今皇上移驾云中,还在善后。崔司徒说,看此情形,不日即可班师。”
我闻言长舒一气,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国子祭酒满面带笑,再次向我告退。直到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我还靠在隐囊上,只觉得浑身乏力,一动也不想动。香祖等了等,上前道:“夫人,要不要宣太医来看看。”
怎么近来人人都要我看大夫?我摆手道:“没事,不碍。”
香祖小声嗔怪了一句:“亏您平日里还老是劝着皇上,原来轮到自己头上,也是不听劝的,难怪皇上不肯听您的话呢!”
永平已经备好肩舆,天气困人,身未动,意先懒。我睐她一眼,也无心解嘲:“你的肉就全都长在嘴上了!……罢了,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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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磨蹭蹭返回寝宫时,太医已经侯在廊下。永平将人请进屋,胡太医把脉须臾,又细细望闻问切。我撤回手腕,整理袖子,没想太医叩首道:“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已两月有余。”
周遭的人闻言,都停下手中的活计。香祖朝木犀使了个眼色,神情得意道:“我猜得没错吧?就你呆!”我也愣了半晌,直到宫人们纷纷上前道贺,才回过神来。
太医写好安胎的药方,香祖称谢,双手接过。平日里开给我的方子,都是由拓拔烈亲自过目的,我垂眼看了一下,没有去接。“胡太医留下,你们都出去,谁也不准多嘴!”我赶走了屋子里的人,她们见我未露喜色,都面有不解,陆陆续续退了出去。
太医也是一脸疑惑,等着我发话。我示意他稍坐,起身回了内室。
冷落空房,风穿帘子。我推开枕匣,取出一个天青色的小瓷瓶,这一个月来,就像压在心头的一块磐石。思忖再三,将它揣进了袖袋里。
待出屋重新落座,我停顿良久,才打破沉默:“这话到不知从何说起了……”
胡太医见状,警觉起来,肃然道:“夫人请讲。”
我未语先叹,故作神秘道:“前一阵子,杜家的事情……皇上虽未对外晓谕,但胡太医多少也有些耳闻吧?”胡太医登时紧张起来,直了直身子。我继续道:“平城被围,皇上又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进出宫门,召见了不少官员富商、王侯夫人,人多事杂的……有人在我这里落下了这个……”我抖落袖袋里的瓷瓶,交到太医手上,“皇上御驾在外,我又弄不清楚状况,现如今已是内忧外患,我只怕又要牵扯出什么人,什么事来,故一直不敢上报……如今我怀有龙裔,实在是不敢怠慢……”
太医接过,揭盖倒出几粒,放在掌心里细细辨别。好似大松了一口气,宽慰道:“夫人请放心,这只是治病的药丸,此药是常服之物,想是谁带在身上不小心落下的。”
我佯装松了口气,随意道:“哦,如此说来,我就放心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冒冒失失落下的……罢了,明儿遣人去问问,若是急用的、珍贵的,也好还给人家。”
太医低头笑了一下,随即敛容,归还瓷瓶,提点道:“这药也不算名贵,夫人丢了就是,只怕那人并不愿意有人归还的。”
“哦,此话怎讲?”
“此药清热化痰通窍,是治疗痫症的……”
我挑眉,表现出好奇的神情:“痫症,是绝症?”
太医摇头:“非绝症,倒是不碍性命的,只是发作起来有些麻烦。算是……嗯……隐疾,多半不愿有人知道的,况且能出入夫人这里的,又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
我点头:“倒是听人说过这种病……”随即又表现得大惊失色,“啊呀,如今我有身孕,这病不会传染吧?不能根治吗?”
太医笑道:“夫人放心,不会传染,不碍的。这病来得急,去得也急,发病的时候或口眼相引,目睛上摇,或手足掣疚,或背脊强直,或颈项反折……有些病患常因不能自控而伤害到自己,发病的时候最好是有人在场,帮忙按住,那场面……倒是有些吓人的。有些还会昏迷,一睡便是几日,但过去了就好了,与常人无异。根治嘛……”太医思忖片刻,摇头道,“倒是还没听说过。这病属于痰症的一种,痰涎瘀结、蒙闭心窍所致,最忌讳劳心伤神。太过激动疲累,都会增加发病的次数,若是常常发作,就不好了,最好是静心修养,倒是无妨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口不应心,又提醒道,“诚如胡太医所言,出入我这里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这瓶子就由我来处理,太医出了这道门,也请忘记此事吧。”
胡太医点头称是,我无力地摆了摆手,良久,不知他何时离去,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昔日零零星星的记忆涌上心头,像是碎了一地的瓷片,捡到哪片都觉得扎手。
十二岁远离皇宫,学医问道,游历四方。一心为前太子出仕,却不料被命运推上了皇位。摆在他面前的,是四分五裂的江山,岌岌可危的家国,于这样的事势下,好男儿自当义无旋踵。他是那么要强的人,甚至不愿让我这个同床共枕的人知道真相。难怪总说自己寿数不长,罹患此症,这皇位,又怎生坐得长久?

第二十四章 梦熊预知子

是日冬至,王师旋归。本要随百官出城去迎,偏这几日里吐得七荤八素,被左右劝在东宫。老远就听得鼓鼙齐发,凯歌高奏。永平领了个小公公前来报信,御驾已入平城,夹路都是欢呼的百姓,致使行进的队伍受阻。拓拔烈喊人来传话,听闻我不适,免去了我夜里的飨宴,让我好生歇息。我知道他才回来,事情杂沓,班师之后,总要去太庙祭告祖先,又要大会文武,论功封赏。只怕月余不上金銮殿,回寝宫之前,还得先去上书房绕个弯才肯作罢。
夜未艾,庭燎晣晣。我在案前坐了一整日,倒不为练字,只为闻这墨砚香气,可止孕吐。永平急攘攘跑进屋子,气喘吁吁地禀道:“夫人,皇上可回来了!”我已听得宫门外鸾声哕哕,连忙放下手中的纸笔,跑到院子里去看。
拓拔烈敛衿下了辇车,并不急着进门,还站在回廊下和崔季渊说话。崔季渊言辞急切,不免有些大声:“……慕容谷、慕容奇有将才,臣也知道皇上求贤若渴,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宇文将军和慕容家是宿敌……况且,皇上忘记北帝刘圭的前车之鉴了吗?”
拓拔烈抱胸沉思,神色有些凝重,偏头见我交手站在梅花树下等他,才远远朝我莞尔。脱下战时袍,还是那身月白色的宽袖大衫,犹记冷宫旧事,宛然如昨。我抿了一下嘴角,欲笑不成,反一阵鼻酸。他随即加深了笑意,转脸对崔季渊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放你几天假好好养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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