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鞋疑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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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鞋疑踪-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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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都花在这件事上了。然后,他又重新戴上了眼镜。小心翼翼地把眼镜腿在两只耳朵上搁好,再把手帕放回到口袋里,这才换了一副腔调问布鲁内蒂:“这回他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我们得向他打听另一个人。”
  “打听他的某个同性恋朋友?”老人问道,又恢复了那种咄咄逼人的口气。
  布鲁内蒂没理会这个问题:“我们想跟费尔特里内利先生谈谈。或许他能给我们提供点信息。”
  “费尔特里内利先生?先生?”老人质问道,他反复念叨着布鲁内蒂的词儿,却把原本的礼节性称呼变成了一种侮辱。“你是指那个标致的小男人,那个同性恋吗?”
  布鲁内蒂无奈地叹了口气。人们在决定憎恨什么人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学着多具备点鉴别力,多那么一点选择性?或许只要再稍微明理一些?干吗不去恨基督教民主党?不去恨社会主义者?为什么不干脆去憎恨那些憎恨同性恋的人?
  “你能否告诉我费尔特里内利先生的房间号码?”
  老人退回到他的桌前,坐下来继续完成分发邮件的任务。“在五楼,门上有名字的。”
  布鲁内蒂转身离开,再没有说一句话。走到门口时,他依稀听到老人还在咕哝着“先生”两个字,不过那声音也可能只是一种气呼呼的哼哼唧唧罢了。他走到铺着大理石地板的门厅的另一头,按下了电梯按钮,然后就站在那儿等。
  过了几分钟,电梯还没来,可布鲁内蒂不愿意回去问守门人电梯有没有坏。他往左边挪了一下,打开通向楼梯的门,朝五楼攀登。还没到那儿,他就不得不松开领带,把湿滴滴地粘在大腿上的那截长裤往两边拉开些。等到了上面,他掏出手帕,在脸上擦了一把。
  那老人说得不假,门上是标着名字:“乔万尼·费尔特里内利——建筑师。”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十一点三十五分。他按响了门铃。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朝门这边走过来了。门是一个小伙子开的,模样与布鲁内蒂昨晚在档案上看到的照片隐约有几分相似:金色短发,柔和而娇弱的下巴,一双乌黑的大眼睛。
  “什么事?”他问,抬头看着布鲁内蒂,露出了和善而疑惑的微笑。
  “是乔万尼·费尔特里内利先生吗?”布鲁内蒂问,同时亮出了警察证。
  小伙子压根儿就没怎么看那张证件,可他似乎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扫而光。
  “是我,您想干吗?”他的声音就像他的笑容一样,越来越冷。
  “我想跟您谈谈,费尔特里内利先生。我能进来吗?”
  “犯得着问吗?”费尔特里内利无力地说,把门开大了一些,身体往后退了一步,让布鲁内蒂进了门。
  “请允许我进来。“布鲁内蒂一边说一边走了进去。也许门上的头衔并没有说谎。屋内的这一方生活空间外观匀称,设计得既巧妙又精确。布鲁内蒂走进起居室,里面漆成了一色的粉白,地上嵌着浅色的人字形镶木地板,几块颜色早已磨淡的基里姆地毯铺在地板上,而另外两块织毯——布鲁内蒂觉得可能是波斯货——挂在墙上。沙发又长又矮,衬以背后远远的墙壁,犹如裹进了米色的丝绸。沙发前有一张玻璃台面的长桌,桌子的一头捆着一只陶制浅盘。有一面墙上覆盖着一大排书架,另一面则挂满了建筑物的透视图和楼房建成后的照片——所有这些楼房都是低矮而宽敞的,四周围着大片大片的荒地。在对面的角落里有一张高高的绘图桌,斜形桌面对着墙,上面盖满了一张张超大号的绘图纸。一只烟灰缸以一种十分离谱的角度搁在斜得厉害的绘图桌的桌面上,里面还燃着一支烟。
  屋内的这种对称式结构不断地把参观者的视线重又拉回房间的中心,那个普普通通的陶制浅盘。布鲁内蒂强烈地感受到了视线在推移,可他不明白这种效果是如何产生的。
  “费尔特里内利先生,”他开口说,“如果你愿意,我想请你协助我们调查一件案子。”
  费尔特里内利一言不发。
  “我想请你看一张男人的画像,告诉我们你是否认识他,是否认得出他。”
  费尔特里内利走到绘图桌前,拿起了那支烟。他贪婪地吸了一阵,然后用一个紧张兮兮的手势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我不提供姓名。”他说。
  “你说什么?”布鲁内蒂问,心里虽然明白,却并不想表示出来。
  “我不提供我的顾客的姓名。你可以把你想要拿出来的照片都拿来给我看,可我什么人都不会认,我什么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不是要打听你的顾客,费尔特里内利先生。”布鲁内蒂说,“他们是谁我并不感兴趣。我们有理由相信,关于这个人你可能会知道些什么。我们希望你能看看这张模拟像,并且告诉我们,你是不是认得出他。”
  费尔特里内利从桌边走开,走到左墙上的一扇小窗旁站好。布鲁内蒂这才恍然大悟,房间为什么要建造成这副模样:完全是为了让人不去注意那扇窗户以及隔开两米远的砖墙。“那么如果我不干呢?”费尔特里内利问。;“你不干什么?不认他?”
  “不是。我是说如果我不看模拟像。”
  屋内既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还散发着廉价烟草的气味。布鲁内蒂觉得自己能够感觉到这股味道已经渗进了他那湿漉漉的衣服,渗进了他的头发里。“费尔特里内利先生,我是在请你尽一个公民应尽的责任,协助警察调查一起谋杀案。我们只是在试图确认此人的身份。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我们才能开始凋查。”
  “他就是昨天在野地里找到的那一位吗?”
  “对。
  “你觉得他可能是我们这些人里头的?”费尔特里内利无须解释“我们”指的是哪些人。
  “对
  “为什么?”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那么,你觉得他是个易装癖?”
  “对。”
  “还是个娼妓?”
  “也许吧。”布鲁内蒂答道。
  费尔特里内利从窗边走开,横穿过房间向布鲁内蒂走来。他伸出了手。“让我看看这张画。”
  布鲁内蒂打开了握在手上的文件夹,抽出一份模拟像的复印件。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文件夹封面上的颜料粘到自己湿透的手掌上,落下了一块浅蓝色的印记。布鲁内蒂把模拟像递给费尔特里内利。他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另一只手遮住模拟像上那人的发际线又琢磨了一阵。最后,他把模拟像还给布鲁内蒂,摇了摇头。“没有,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他。”
  布鲁内蒂相信了他。他把模拟像放回了文件夹。“你能不能想出有什么人能帮我们查明这个人是谁?”
  “我估计你们把我们这些人当中有过拘捕记录的列成了名单,正在逐一核查。”费尔特里内利说,不过声音不像刚才那样冲了。
  “是埃我们没法让别人来看这幅画。”
  “我想,你是指那些从没有被捕过的。”费尔特里内利说,接着又问,“这样的画像你还有吗?”布鲁内蒂从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递给他,然后又给他一张自己的名片。“你只能把电话打到梅斯特雷警察局,不过你可以让我来接。或者让加洛巡佐接。”
  “他是怎么给杀掉的?”
  “今天早上的报纸会登的。”
  “我是不看报纸的。”
  “他是给打死的。”
  “在野地里?”
  “我没有权利告诉你,先生。”
  费尔特里内利走过去把模拟像正面朝上放在绘图桌上,又点燃了一支烟。
  “好吧。”他说,又转过头来对着布鲁内蒂说,“这幅画我现在拿到了,我会拿去给某些人看的。一旦发现了什么,我会通知你的。”
  “你是一位建筑师吗,费尔特里内利先生?”
  “对。我是指我有建筑师证书。可是我并没有在干,我是说,我没有工作。”
  布鲁内蒂朝绘图板上的绘图纸点了点头,问道:“你是不是在搞一项工程?
  “只是自娱自乐罢了,警长。我失业了。”
  “对此我深表遗憾,先生。”
  费尔特里内利把两只手都插进了口袋,抬头看着布鲁内蒂的脸。他尽力让声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说:“我那时正在埃及工作,替当地政府规划公共住房工程。可是,后来他们决定所有的外国人每年都得接受一次爱滋病毒检查。去年那次我没通过,他们就解雇了我,把我打发回来了。”
  布鲁内蒂没答腔,费尔特里内利便继续往下说:“我刚回到这里的时候,想要找份工作。可是,你肯定和道的,建筑师就像收获季节的葡萄一样俯拾皆是。所以,”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似乎是在找一种方式表达,“所以我就决定换一份职业。”
  “你是指卖淫?”布鲁内蒂问。
  “对。”
  “你就不在乎会有危险?”
  “危险?”费尔特里内利问,凑了过来,脸上又露出了刚才开门时向布鲁内蒂展现的笑容。布鲁内蒂沉默了。“你是指爱滋病?”费尔特里内利明知故问。
  “对。”
  “对我是没有危险的。”费尔特里内利一边说,一边从布鲁内蒂身边走开。他又回到绘图桌边,拿起那支烟。“您可以走了,警长。”他说,同时在桌边站定,俯下身看那幅模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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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布鲁内蒂一头扎进了烈日、街道和喧闹中,然后又拐进公寓右侧的一间酒吧。他要了一杯矿泉水,接着又叫了第二杯。快要喝完的时候,他把杯底的一点水洒在手帕上,徒劳地擦了擦手上的那块蓝色颜料。
  一个携带爱滋病毒的娼妓踉人发生性关系是一种犯罪行为吗?毫无保护措施的性关系呢?警方早已经不把卖淫看成犯罪了,所以,布鲁内蒂觉得这种行为很难界定。可是,在明知自己有爱滋病的情况下还跟人发生毫无保护措施的性关系,当然是一种犯罪。然而,在这方面,法律完全有可能是滞后于现实的,那种行为完全有可能算不上违法。布鲁内蒂一边思索着这种差异导致的道德陷阱,一边要了第三杯矿泉水,看了看名单上的下一个名字。
  弗朗西斯科·克雷斯波住的地方离费尔特里内利的家只有四个街区,但是在这种天完全称得上远隔天涯。那幢楼线条简洁明快,是个高高的、围着玻璃幕墙的长方体,在十年前刚建成的时候,这种式样在众多城市建筑物中肯定是大出风头的。可是在意大利这个国家,新的设计构思总是在刚付诸实施以后不久就不再受人褒奖了,而在此之前,那些“永远向前看”的人已经抛弃了这些构思,转而去追随华而不实的新目标了。他们就像是但丁笔下的《地狱篇》里那些堕入地狱后徘徊在游廊里的魂灵,无休无止地转着圈子,只为了追寻一面既无从识别、又不知其名的旗幡。
  在这幢大楼建成以后,十年光阴转瞬即逝,昔日的时髦风光也随之无影无踪。如今,这幢楼看上去顶多就像是一盒倒放的意大利面条。窗玻璃焯焯闪光,大楼和街道之间的一小片土地经过了精心的修整,可是这一切都无法弥补这幢房子与周围其他更矮、更不起眼的建筑之间的格格不入。当年它就是在这些建筑的包围中,怀着盲目的自信矗立起来的。
  他知道房间号码,乘上装着空调的电梯很快就到了七楼。电梯门一开,布鲁内蒂就跨出一步,走上了一条大理石走廊,这里也装着空调。他走到右边,按响了D座的门铃。
  他听到里边传来一声响动,可是没有人来开门。他又按了一遍。那声音没有再重复,可还是没有人来开门。他按了第三遍,手指按上去便一直不松开。即使隔着门他也听得见门铃的尖叫。接着,一个人的声音嚷起来:“行啦。就来了。”
  他把手指从门铃上松开。过了一会儿,门一下子打开了。开门的是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下穿亚麻长裤,上身穿的好像是一件高翻领羊绒衫。布鲁内蒂朝那个男人扫了一眼,看见了一双乌黑的眼睛,愤怒的眼睛,还有一只似乎破过好几回的鼻子。不过,紧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那件套衫的高领上,视线便再也没法移开了。如今是八月中旬,人们走在大街上都会晕倒,而这位居然还穿着高翻领羊绒衫。他把目光移回到那人的脸上,问道。“是克雷斯波先生吗?”
  “谁要找他?”那人问,毫不掩饰他的愤怒和敌意。
  “圭多·布鲁内蒂警长。”他答道,又一次亮出了警察证。这个人就像费尔特里内利一样,只须稍稍一瞥,便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他突然朝布鲁内蒂凑近了一些,可能是想用他的身躯摆个耀武扬威的架势,好把布鲁内蒂逼回到走廊里去。可布鲁内蒂不为所动,那人也只好往后退了一步。“他不在这儿。”
  正在此时,两个人都听到了另一间房间里传来一种重物落到地板上的声音。
  这回轮到布鲁内蒂朝前跨一步了。他把那人从门口一路逼进了屋里。布鲁内蒂继续往屋里走,走到一张富丽堂皇的皮椅子旁,椅子边上还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一大捧唐菖蒲插在水晶花瓶里。他在椅子上落座,跷起二郎腿,说:“那么,或许我们要等等克雷斯波先生了,”他笑了起来,“如果你不反对的话。你是……”那人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转身朝屋子另一边的那扇门走去,嘴上说:“我去把他叫来。”
  他打开了那扇门,走进去以后再把身后的门带上。他那低沉而愤怒的声音隔着门在那间屋里回荡。布鲁内蒂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跟那位男低音比起来,这位就像是个男高音。不过,紧接着布鲁内蒂又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嗓音,又是一个男高音,却要比刚才那位还高了整整一个调门。也不知门后边的那几位都谈了些什么,反正一共持续了几分钟布鲁内蒂便在这段时间里把整个房间环视了一遍。一切都是簇新的,一切都是显而易见的豪华。可布鲁内蒂什么都不想要,不管是那张珍珠灰的皮沙发,还是沙发边上那张光滑的红木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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