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鞋疑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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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鞋疑踪-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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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看着她,眼神里充满着困惑,充满着永恒的迷惘,能排遣这种迷惘的唯有死亡。她问道:“是朱利奥吗?”
  “没错,太太。这小东西是朱利奥给你的。不漂亮吗?”
  她把这只小熊向老太太面前一塞,老太太便接了过来,然后又朝着布鲁内蒂转过来问道:“你是朱利奥吗?”
  马利亚修女挽起布鲁内蒂的手臂,一边领着他走开,一边说:“你母亲这个星期领过圣餐了。看上去对她帮助挺大。”
  “我相信一定如此。”布鲁内蒂说。想到这些,布鲁内蒂他觉得,他每次到这儿来就像是一个人准备好来经受肉体的痛楚——打一针,或者是忍受刺骨的寒冷——此时身体便会作出这样的反应:肌肉收缩绷紧,排除所有其他的感觉,专心致志地抵御即将到来的疼痛。然而,布鲁内蒂发觉自己绷紧的并不是肌肉,假如那种感觉是可以形容的,那么,他绷紧的是自己的灵魂。
  他们俩在布鲁内蒂母亲的门前停下了脚步,往日的种种回忆一股脑儿地涌到一起,狂乱地朝他袭来:一顿顿美味佳肴,充满了歌声与欢笑,而母亲那清亮的女高音盖过了一切喧闹;那一次,他告诉母亲自己要娶保拉为妻,母亲勃然大怒,歇斯底里的泪水夺眶而出;可也就是在那个晚上,母亲又走进屋来,把父亲留给她的那件唯一的礼物——金手镯交给布鲁内蒂,还说,那是给保拉的,因为这只手镯一向就是传给家里的长媳的。
  心里一阵刺痛,回忆便无影无踪。门,一扇白色的门。还有马利亚修女那件白色修道服的后背。她把门打开,走进去,但并没把门关上。
  “太太,”她说,“太太,你的儿子来看你了。”她穿过房间,站到那位弓着腰坐在窗边的老妇人身边。“太太,多好啊,你儿子来看你啦。”
  布鲁内蒂站在门口。马利亚修女冲着他点点头,他便走了进去,也学她的样不把身后的门关上。
  “早上好,博士。”修文大声说,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
  “真高兴你能来看你的母亲。她看上去气色挺不错吧?”
  他朝屋里又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双手从身体两侧伸出来。“您好,妈妈。”他说,“我是圭多呀,我来看您啦。您好吗,妈妈?”他笑了。
  那老妇人双眼紧紧盯住布鲁内蒂,一把抓住了修女的手臂,把她拽得只好俯下身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哦,不,太太。不要这么说。他是个好人。这是你儿子,圭多。他是来看望你的,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她轻抚着老妇人的手,跪下来好离她再近些。老妇人看着修女,又跟她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转回头来看了看布鲁内蒂。布鲁内蒂始终一动不动。
  “是他杀了我的小孩,”她冷不防大叫起来,“我认识他。
  我认识他。是他杀了我的小孩。”她在椅子上左右摇晃,提高了嗓门,开始大吵大嚷,“救命,救命,他又回来杀我的孩子们了。”
  马利亚修女张开手臂揽住了老妇人,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喃喃细语,却怎么也抑制不了她的恐惧和愤怒。她一把推开修女,结果用力过猛,一下子瘫倒在地板上。
  马利亚修女迅速跪下双膝,然后转过身对着布鲁内蒂。
  她摇了摇头,朝门口做了个手势。布鲁内蒂的手还伸在前面清晰可见,人却只好慢慢地退出屋子,关上门。他听到屋里传来母亲的嗓音,狂乱地尖叫了好几分钟,才渐渐平静下来。伴着尖叫,他还听到一个低低的和声,那是年轻女子特有的温柔、醇厚的嗓音。她在轻轻地安抚着,柔柔地劝慰着,渐渐地驱走了老妇人的惊恐。走廊里没有窗户,布鲁内蒂便只能站在门外,盯着这扇门出神。
  大概过了十分种,马利亚修女从屋子里走出来,站到了他的身边。“对不起,博士。我真的认为她这个星期已经好一些了。自从她领了圣餐以后,一直很安静的。”
  “没什么,嫫嫫。这是常有的事。你没受伤吧,是不是?”
  “哦,没有。真糟糕。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没事,我挺好。”
  “她需要什么东西吗?”他问。
  “不,不,她需要的东西都已经有了。”而布鲁内蒂却觉得,母亲所需要的东西似乎一样也没有。或许,这仅仅因为,她再也不需要什么了,以后也不需要了。
  “你真仁慈,嫫嫫。”
  “仁慈的是上帝,博士。我们只不过是在为他效劳。”
  布鲁内蒂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握了好一会儿,接着又把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谢谢你,嫫嫫。”
  “上帝保佑你并赐予你力量,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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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一个星期过去了,玛丽亚·卢克雷齐娅·帕塔的故事已经不再是让整个威尼斯警察局围着团团转的太阳了。周末又有两位内阁部长辞职,并且都振振有词地断言,自己的这个决定同最近的贪污受贿丑闻中提到了他们的名字扯不上任何关系,没有一点牵连。要是在往常,警察局里的职员们一定会像所有的意大利人一样,对此漠不关心,打个哈欠就翻到体育版去,然而,碰巧这两位里有一个是司法部长,这一下可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至少,可以借此来猜测一下紧接着又会看到哪些大人物从奎里纳尔宫的台阶上连滚带爬地跌落下来。
  尽管这算得上近几十年来最大的丑闻之——哪里有过什么叫“斜的丑闻?——大多数人还是认为这件事到头水一定会被掩藏起来,如同埋进沙堆以后再盖上一层,就像以前发生过的所有其他的丑闻一样。任何意大利人,牙缝里只要挤出这个话题,便会滔滔不绝起来,一般都能说出一连串先前被成功掩盖起来的丑闻,比如,教皇约翰·保罗一世之死就是个例子。不管玛丽亚·卢克雷齐娅·帕塔从威尼斯出走是多么富有戏剧性,指望攀上那样令人眩晕的高度,与那些丑闻相提并论,还是不大可能的。因此,生活又渐渐恢复了常态,唯一的新闻是上周在梅斯特雷发现的易装癖原来是维罗纳银行的行长。看在上帝的份上,谁能料到竟然会是一位银行行长?
  这天早上,护照办理处的一个秘书在酒吧里听人说,这位马斯卡里在梅斯特雷广为人知,还说这些年来,他出差的时候究竟干了些什么,是个公开的秘密。更有甚者,在另一个酒吧里,又有人听说他的婚姻其实并不是一场真正的婚姻,只是因为他在银行里工作,必须有一个幌子罢了。这时候有人插了一句,说马斯卡里只不过希望自己的太太穿衣服至少能统一尺码,那也就行了。除此之外,娶她还能有什么原因?里亚尔托桥上的某个水果摊上有人言之凿凿,说马斯卡里向来如此,甚至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公众舆论不免要暂时歇一歇,喘一口可是还没等到下午,人们已经纷纷知道,非但马斯卡里之死是他置那几个知情的朋友的警告于不顾,一意孤行干这种“粗俗勾当”的结果,而且他的太太还拒绝认尸,不肯按教会仪式下葬。
  布鲁内蒂约好了十一点跟那位遗孀会面,便不顾满城飞舞的流言,径自前去赴约。在此之前,他给维罗纳银行打了个电话,获悉梅西纳分行在一周前曾接到一个人的电话,自称是马斯卡里,还说,他的旅程被迫推迟了。也许要耽搁两星期,也许会晚上一个月。没有核实,他们压根儿就没有理由去怀疑这个电话是否确凿,自然犯不着再去核实一下了。
  马斯卡里的公寓在一幢楼的第三层上。这幢楼位于卡斯特罗区的主干道——加里巴尔迪大街后面,中间相隔一个街区。当这位遗孀替布鲁内蒂把门打开时,看上去就跟两天前差不多,只是今天的套装换成了黑色,两眼周围那疲倦憔悴的痕迹也越发明显了。
  “早上好,太太。您今天能跟我谈,真让我感激不荆”“请进。”她一边说,一边从门口往回走。他征得了同意,便走进屋去。有那么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一种彻底的错位感,一种放地重游的奇异感觉。四下打量,他才恍然大悟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这套公寓简直就跟圣巴尔托洛梅奥广场上那位老太太的住处一模一样,看上去也是那种同一个家族历经好几代都住在这里的格局。对面墙边矗立着一张同样笨重的餐具柜,两张椅子和沙发上的丝绒靠垫上有同样的模模糊糊的绿色图案。这里的窗帘都是拉上的,既能遮住太阳,又能挡住那些好奇的目光。
  “我能给你弄点喝的东西吗?”她问,这个提议显然只是一句客套话。
  “不用,什么也不用,太太。我只想占您一点儿时间。有几个问题我们非得问问您不可。”
  “好的,我明白。”她一边说,一边回到屋里。她在那两张鼓鼓囊囊的椅子里找了一把坐下,布鲁内蒂便坐上了另外一把。她从椅子扶手上扯下一小段线来,揉成一个球,小,小心翼翼地塞进上衣口袋里。
  “我不知道关于您丈夫的死,您听说了多少流言,太太”“我知道他被人发现的时候,装扮成了一个女人的模样。”她用微弱而硬咽的嗓音说。;“既然您知道了,那您肯定会意识到,这类问题是肯定会被提出来的。”
  她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提出的问题,不是会显得鲁莽,就是会听起来唐突。
  他选择了后者。“您现在,或者过去,有没有理由相信您丈夫跟这类事情扯上关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说,尽管他的意思已经够清楚的了。
  “就是说您丈夫跟易装癖扯上关系。”为什么不干脆说是“易装癖者”,那不就明白了?
  “那不可能。”
  布鲁内蒂没有接茬,等着她往下说。
  而她却只是重复一句话,冷冷的:“那不可能。”
  “太太,您丈夫有没有收到过什么奇怪的电话或信件?”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没有什么人给他打过电话或者跟他面谈以后,他看上去显得忧心忡忡、魂不守舍?也可能是一封信?还有,他最后看上去是不是很担忧的样子?”
  “没有,没有这类事。’他说。
  “请允许我回到第一个问题,太太。有没有什么迹象表明您的丈夫可能会产生那种倾向?”
  “倾向男人?”她问,提高了嗓门,既表示难以置信,又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是恶心吗?
  “对。”
  “没有,压根儿就没有。说这种事太可怕了。令人作呕。
  我不许你这么说我的丈夫。莱奥纳尔多是一个男人。”布鲁内蒂发觉,她的双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
  “请对我耐心点,太太。我只是想了解事实,所以我必须问这些有关您丈夫的问题。这并不意味着我相信那些事。”
  “可为什么要问这些呢?”她问,嗓音尖刻。
  “这样,我们才能查出您丈夫之死的真相,太太。”
  “这类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那不体面。”
  他本想告诉她,谋杀本身也不是体面的事,可还是换成一句提问:“在最近的几个星期里,您丈夫有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不出所料,她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比如说,对于梅西纳之行,他有没有说什么?他有没有显得迫不及待地想去?还是不情愿?”
  “不,他就踉往常一样。”
  “是怎么样的呢?”
  “他不能不去。那是他的一部分工作。所以他只能干。”
  “他有没有说什么?”
  “不,他只是不能不去罢了。”
  “出这类差的时候,他是不会打电话给您的,是不是,太太?”
  “是的。”
  “为什么,太太?”
  她看上去已经明白,这个问题他是不会放过了,所以她回答道:“银行不允许莱奥纳尔多把私人电话费记在日常开支账上。有时候他会在办公室打电话给一个朋友,让他再打给我,可并不总是这样。”
  “哦,我明白了。”布鲁内蒂说。身为一个银行的行长,他竟然不愿意掏钱打电话给自己的太太。
  “您和您丈夫有孩子吗,太太?”
  “没有。”她马上回答。
  布鲁内蒂便没再追下去,转而问道:“您丈夫在银行里有什么特别的朋友吗?您提到您给一个朋友打了个电话,您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为什么你要跟他谈?”
  “也许您丈夫在工作时说了些什么,也许他对于梅西纳之行的想法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我想跟您丈夫的朋友谈谈,看看他有没有发现您丈夫的行为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我肯定他没有发现。”
  “不管怎么说,我就是想跟他谈谈,太太,假如您能把他的名字给我的话。”
  “马可·拉瓦内洛。可他什么也没法告诉你。我丈夫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恨恨地扫了布鲁内蒂一眼,又说了一遍,“我丈夫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不想再打扰您了,太太。”布鲁内蒂说,站起身来,朝门口走了几步。“葬礼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明天去望弥撒。十点。”她没有说在哪儿举行,布鲁内蒂也没问。要知道这种消息易如反掌,而布鲁内蒂是会去参加的。
  走到门口,他停下片刻。“对您的帮助我不胜感激,太太。我想在此向您致以我个人的哀悼。我保证我们会竭尽全力找到该对您丈夫之死负责的人。”为什么说“死”总是比“谋杀”听上去要顺耳一些?
  “我丈夫不是那样的。你会发现的。他是个男人。”
  布鲁内蒂没有把手伸出来,只是点了一下头,便走出门去。下楼的时候,他记起了《贝尔纳达·阿尔巴一家》的最后一幕。母亲站在台上,冲着观众,也冲着全世界尖叫,说她的女儿死的时候是个处女,是个处女。对于布鲁内蒂来说,他们的死亡本身才是重要的,所有其他的东西都是出于虚荣心。
  到了警察局里,他把维亚内港叫到了办公室。布鲁内蒂呆的地方比维亚内洛高两层楼,但凡有一丝微风,上面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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