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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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天下- 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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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将烛台朝自己身前移了移,先前冷水吹进来,屋里有些冷。他伸出双手笼着火焰,反反复复地烤着。

“呵,程家……”张先生看着眼前程子善年轻的脸,有些意味莫名地重复了一遍,随后摇了摇头:“程君房敬重我,你可知是为何?”

便在程子善沉默间,张先生的话又一次响起来。

“因为没有我就没有程家啊……”

程子善原本有些阴沉的脸色,因为这句话,陡然间愣住了。

“徽州墨业这个行当存在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先前那个许宣所搞出来的墨展你也去看过,知道这个行业是怎么到得眼下这一步的。在原本的徽墨行当里,并没有程家的地位,你莫非不知道么?”

张先生似笑非笑地看着程子善,而这个时候,程子善脸上的表情依旧保持着片刻之前的惊愕。

“程家的崛起,要感谢罗家……那个时候严阁老倒台,罗家被牵连进去,整个徽州墨业乱作一团……而在那样的情况之下,程家不过是只有一间制墨的小作坊的小墨商而已。当时比程家厉害的墨商,汪家、曹家、邓家……多不胜数。一大批同罗家有干系的墨商受了牵连,在那样一个混乱的时候,只要有实力的,谁都想待罗家而起……但为何偏偏是在当时实力微弱到几乎无法进入视线的程家?”

张先生缓缓地说着这番话,时间过去,程子善脸上愕然的神色已经平复下来,但这也只是表面,在他的心中,惊骇其实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程家制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弘治年间,但是一直没有特别的成就。直到嘉靖年间,作为当时徽州墨业行首的罗家倒台之后,程家才在极短的时间内,从一个小商贾,成为徽州墨业的领头,统一了徽墨当时混乱的局面。

在程子善这辈人里,这些事情原本都是祖辈辉煌的事迹。当时做这些事情的,正是程家如今的家主程君房,他的祖父。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事情不是这般简单。程家的崛起,并非是因缘际会的巧合……其中,还有别的原因。

“程君房本人的墨道上的才华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若无我提供钱财,以及关系……程家恐怕到现在,依旧是底层的小商贾,而不可能做到徽州墨业行首这一步。”

“这些年,程家背后的支持者……一直是我。”张先生说到此处,稍稍换了一个姿势,好整以暇地望着程子善:“程家只是我当时布下的一步闲棋而已……只要我不想继续,程家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程子善身子微微颤动一下,随后张先生的声音又响起来:“不过,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这件事情之后,程家的麻烦我来摆平。至于那个许家……全家上下六十九口,我可以一夜将其抹去。”说话人是轻松的语气,但是听话者,这个时候却已经深深地沉默。横竖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落雪无痕(七)

“在程家,也只有你接触到这些,知晓我的事情……”张先生将笼着火焰的双手放下来,轻轻地摩挲着,火焰的温度,在他的指尖留下一些温暖的气息:“和你相处这些时日,你的聪敏我看在眼中,比起其他的商贾子弟,你要强上太多了。所以,这件事后,无论结果怎么样……我答应你两件事。”

“第一便是将许墨从徽墨中抹掉,此事无需花费太多气力便可以办到。论起商战,那个叫许宣的……”张先生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随后接着说起话来的时候,语气有些复杂:“他也算不错了。但是纯粹的商战并不能决定什么,人没了,一切阴谋诡计,也就不复存在……”

“至于第二件事……若是事情真的败露,呵,其实这样的可能性不大。但若真的到得那一步,你可以跟着我走。”

张先生说完,注视着程子善:“当然,你也可以拒绝……”

程子善在底下,灯火照在他的脸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家,原来是张先生在很多年前布下的一颗棋子,而眼下这颗棋子很可能被他随手丢掉。他心中想着这些,觉得有些讽刺,表面上风光无限的徽州墨业行首程家,内里居然脆弱到这样的地步。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可能面临覆灭的危险。

其实,眼下的事情也不能算简单了。朝廷命官的死……自然不能算是小事情。

火光照亮并不算大的小屋,家具和人的影子被映在地面上。而这里同外间的斗争仿佛隔绝了一般,张先生的计划做出来,随后就有执行的人。这些人,他们的生生死死,同眼下平静的小院,平静的房间似乎没有关系了。但是火光之下,他却有种通体冰凉的感觉。

下雪的天气,真冷啊。他心中这般想着。

……

许家的院落里也有灯火亮着,因为一些事情,许安绮有些睡不着。

顾士鹏的死已经过去很多天了,派去无锡的人暂时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不过即便有什么消息,恐怕也不会那么如意。但无论如何,顾士鹏的尸骨是一定要运回来的。而眼下所能做的,便只有等待。

伤心的情绪,自然还是有的,她心头的难过并没有比父亲去世那次有所稍减。白日里都在忙,那个书生所做的一切,到得眼下,已经开始将许墨朝着徽州墨业的巅峰处推过去了。

如果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那就真的太好了些。

而因为顾士鹏的死,许宣原本的一些安排,并没有取得最大的效果。眼下众人都在纷纷猜测着许家到底惹上了什么势力,才导致一个掌柜的惨死。因此,一方面靠近许家的同时,另一方所持的态度还是观望。

白日里积压在心头无法释放的情绪,到得眼下,才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披了貂皮裘子,将窗户推开,也不在意外间刺骨的寒冷。冷风拂在她俏丽的脸颊上,雪夜里,白皑皑的一片,一切都洁白的,月光也是一样。

什么时候,生活才能这样干净呢?虽然知道眼前的皑皑之下,其实掩盖了很多的腌臜,但她心中还是忍不住这般想着。

下一刻,思绪偏转。

不知道他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

县衙并不是很气派,特别是被白雪掩盖了外在的一些东西,自远处望过去,就同附近的其他建筑一样,只露出一个寻常的轮廓。

县衙里,有衙差提着灯笼,正在巡视着。其实这样的巡视,意义到底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但都是多少年来的老惯例,衙差们都已经习惯了,于是就应付一下。不过虽然是应付,但也是职责的一种,如今的县尊又比较严格,因此,也不至于特别的怠慢。

灯笼的火光照着眼前一、两丈外的路,路也全被雪覆盖住了。

在这样的天气里巡视,真的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不过也怨不得谁,谁让自己昨日输了赌局呢?自己又是刚来当差,被欺负也是无法抱怨的事情。

衙差在雪中伸了个懒腰,心中暗自无奈地叹了口气。

要不就回去睡吧?这样下了雪的日子,又是县衙,莫非还有哪个不开眼的蟊贼会过来么?嗯,去墙那边再转一圈,就回去。

月色洒下,清冷寒凉。围墙在月色照耀下,留下一道阴影。

年轻的衙差边走边想着这些,灯笼的火光,融进围墙的阴影里,缓缓的晕开一圈。下一刻,他却止住了脚步。手里的灯笼被微微抬起来,火光照耀眼前的墙壁,墙顶上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他顺着墙沿望过去,随后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雪在墙顶均匀地铺了一层,但是在中间处却有一个中断,那里本应该也被雪覆盖的,但是眼下却没有……这样的情况下,目光望过去,就觉得有些突兀了。

他心中想着这些,灯笼的火光顺着墙面缓缓朝那个方向推移过去。这一段墙,也不是没有雪的痕迹,只是似乎是遭了碰撞,雪从墙上被撞了下来,正在他身前的地方,散落在原本积雪的地面上。

奇了怪了。

衙差对着墙顶断层略略看了几眼,心中微微有些疑惑。但是这样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横竖又不是大事,那墙顶的雪,或许附近人家的夜猫在爬墙的时候撞下来的。

他这般想想,随后摇了摇头,灯笼的火光随后从墙头移开,又落回眼前的地面上。紧接着踩过身前的积雪,他就准备回去睡觉了。

火光照亮他身前的路,一丝困倦袭来,他打了个哈欠。这时候,就不曾注意到在他身边的墙上,火光其实映出了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的。

后面的影子明显高大了很多,缓缓地朝前靠近,待到快接近的时候,前方影子的主人似乎觉察到什么,正准备将头回过去。便在这时候,后方的影子,双手陡然间张开。

猝不及防间,双手又猛得合上,微微还有一个轻微的旋动。

骨头的关节发出脆响。

灯笼仓促间掉在地上,一些积雪被慢慢融化开。……

第二百二十九章 你的局

县衙的后院格局并不大,但是也并不算小,原本作为一个县官,都应该是有自己的宅院的。因此县衙附带的院落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作为摆设来用。但是刘守义到任之后,也未曾在他处购置房产,便在后院里布置了一个小家——虽然这个家大多数时候并没有家的味道。眼下为数不多的几株树木都被雪覆盖,月光下远远望过去,满树像是开满了梨花也似的。

刘守义还在灯前看书,灯光如豆点,隐隐约约地从窗纸透出来,下了雪的夜晚,横竖有些灯火寒窗的感觉。

炭火微微泛出了焦味,他揉了揉鼻头,将书页朝右边翻过去。桌前有一盏清茶,已经喝了一半下去了。翻几页书,喝几口茶,某一刻,有些类似的场景令他忆起很多年前的日子,年轻的时代他也曾在这样的雪夜里苦读过。

月光悄然无声地照耀下来,银辉落在院落的雪上面,盈盈得铺了一层。已经熄灭的灯笼掉在离墙根不远的地方。那里原本整洁的雪面上,微微有些凌乱的痕迹。

几个影子在雪地里,辨着灯火的方向,慢慢靠近。刘守义在灯下神情专注,读到兴致上的时候,双唇微微开阖一下,一些字句字他那精心蓄起的须下,小声地传出来。

影子慢慢靠进灯火,这个时候知道屋里是有人的,翻书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屋前走廊的檐下,静悄悄的,偶尔树叶间会有纸页承受不住雪的压力,缓缓地垂下来,将上面的积雪抖落在地面上。这个时候,积成一篷的积雪撞在地面发出轻微的响声,让几个黑影的动作稍稍顿一顿。但是随后他们会继续靠近那亮着灯火的屋子。

有人在里面咳嗽了一声。声音在清冷的夜里,很明显地回荡。

黑影们已经摸索到了房间的门口,一些寒芒自他们双手间闪动。下一刻,他们就要将屋门打开了。

程家……

张先生被茶水呛了一口,皱着眉头在嘴边稍稍掩了掩,这个时候,原本在读着的书籍被他扔在一边。

程子善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找了椅子坐下来。宽大的椅子,他的整个身子陷在里面,有些无力或是疲惫的感觉,这些都在他的脸上写着。灯火掩映下,可以看得很清楚。

除了张先生的咳嗽声,气氛显得沉默。

“以先生的本事,对那刘守义依旧存着顾忌……那么你又如何知道,这一次就一定能够成功?你说过,他的身边是有高人护持的。”

在沉默中爆发,程子善是不敢的,但是如果再不说些话,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在沉默中死掉。这个时候他同张先生已经将话说开了,有些话题也不算忌讳,因此便这般问了出来。

张先生将茶水送到嘴边抿了抿,摇头说道:“所以说,机会难得……说起来,这事还要感谢那个叫许宣的。”

“许宣?”程子善陷在椅子里的身体,微微颤了颤,一些疲惫的情绪化作好奇。这个名字……

怎么又会同他有关系?

“呵。”张先生并没有再多做解释。朝窗口的方向望了望,窗户是关紧的,外间的景象并不能看见。但是他的目光却仿佛透过窗纸,落在很远的地方。

这样的机会他等了很久了,心中想着外间所在进行的事情,虽然依旧是平静的表情,但他手中的茶水却泛起微不可察的一圈圈涟漪,那是手颤抖带起来的。

这个时候,毕竟是觉得……有些兴奋。

随后他喝完了最后一口茶。

……

许安绮吹灭烛台上的灯火,窗户也已经关起来了。这个时候雪地反射着月光,窗外是明晃晃的。她见着树木的枝叶被月光自窗纸上映出来,因为都挂了雪的缘故,倒也不知道这些阡陌在一起的枝叶到底属于哪一棵树。

外面大概起风了,因为窗上的影子不断摆动。覆盖纸页的雪被风着,摇落在地上,枝叶于是露出本来的面目。

紫薇树的枝,桂树的枝,槐树……

呵……

心头数着这些,下一刻,少女勉力地牵动嘴角笑了笑,自己……还真是无聊地紧,居然去数这些东西。

她闭上眼睛,但是过得不久,又睁开来了。因为没有睡意,心头总觉得……有些事情要发生了。

古怪的感觉。到得最后,她也就认为是顾士鹏的事情搁在心头,让她无法安然入睡罢。按照常理来说,也应该是这样的。

……

县衙后院,亮着灯火的门缝里,有人将一抹寒光插进去。月光下,那是一把短刃泛起的光泽。

门开了一道缝隙。

在屋里夜读的人,因为背对着门的缘故,并没有注意到门缝里正对着他的一双眼睛。

黑影在屋外相互对视了几眼,彼此间的默契早已经建立起来,因此只是略略的看了看,便能知道彼此的心意。

刘守义的目光在纸页上的一行字句上停了很久,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最喜欢咀嚼这些文字背后的含义,总能品出些不同的意思来。

……

门被轻轻打开,黑影走进灯火里,在明亮的火光中,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他看着灯火下读书人的背影。

这里是县衙,对方是父母官,是朝廷命官……

不过,过不多时,他就要死了。

“动手!”他口中轻喝了一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太过集中而产生的幻觉,他发现自己在喊这一句话的时候,居然产生了回音。

回音在窗外的地方。

“动手!”

……

就在这时候,房间里的灯火陡然熄灭,窗外的月光一下子明亮起来。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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