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容易把人抛》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流光容易把人抛- 第8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南湘似从未有这般温柔的声音,“董曦,你醒过来了?”
董曦连眼神都是抖的,孱弱身躯微微颤动。
嗓间吞咽困难,他却尽力发出声来,“殿……下……”
声音干涩枯槁,似切磨砂纸,沙哑痛楚,让人不忍听闻。
他却缓慢地柔和了神情。
试图微笑。
“殿下……”
董曦面色惨白得透明,那微薄的笑意亦轻得如同浮沉,声音轻缓,一阵风也可以吹散,整个人也似紧紧残余这一缕魂魄,随时会消逝远去。
他毕竟还是回来了。
南湘坐在他身边。
直到此时终于吐出一口气来,闭目一瞬,慢慢睁眼。
窗前明亮,几上青瓷瓶中插有一只折柳,夏日的午后,光线斑驳有如碎金,鸟声也无,蝉鸣起。
南湘握住他的手。
慢慢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千言万语,终不知如何问。
为何寻死,为何寻死。
可哪里需要问呢,心死如灰不如归去,真情真意被辜负,她竟要硬生生逼死了他。
她来回思索,斟酌再三,自以为此事两全其美,天地之大,任君自由,她也可以轻松。
圣音虽女尊男卑,民风却不狭隘,再嫁之事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她自知并非良人,其幸福或许就在王府围墙之外,走出去,或许更好……便请来几人,说出心中打算,自以为两全其美。
她也不是强逼。倘若愿意,自可以在这个王府里长长久久的住下去。
可她哪里能想到,这个文弱少年,竟真有赴死的决心。
董曦昏迷过久,身子过虚,又有旧病夹杂,此时支撑不住,又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南湘看着面前少年疲倦苍白的脸,内心疲倦又歉疚。
说到底,是她私心作祟,出走的准备早已做好,又与颜徽说定……偏偏为了他们,拖延再三,不得脱身……冬日祭家宴上又见众人欺负阿莲,排挤冷淡,她自心死如灰,她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人一直忍耐拖延……她视之为包袱,是离开今城的累赘,是平静生活的负担。
前几日,白莎自行求去,她却突然福至心灵。
白莎且去了,虽离别伤人,他神色间却似有对新生活的憧憬。推己及人,或许他们也困于王府,只是苦于面子,欠缺她给予一个台阶,或许,他们也想过离开。
南湘肩头微颤,她强按捺住心中一阵战栗,慢慢站起身来。
她料想得天真而美好,自以为做了一件两全其美的事,谁晓得……到底是天真了。
……
……
董曦睡睡醒醒,迷迷蒙蒙。
醒时,南湘亲自喂了汤药,他费力咽下,苦涩意在心间聚集着,南湘又递来冰糖让他吞下避苦,舌尖的清甜又像是丝线慢慢在嗓间缭绕撕扯。
南湘在窗前细细替他吟诗: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董曦听毕,微微侧过脸无言的笑了。
笑意苦涩。
却到底是个微笑。
王子乔是个谁呢?他微微眨了眨眼睛,似在问。
南湘静静抚弄他的额发,轻轻道,“莫笑此诗直白,人生在世为何不想开点,子乔仙人在天上笑着看着咱闹腾呢。你不喜欢这诗,我便再想一首,直听到你喜欢的为止……”

血色

董曦病势沉重,难以迅速康复,南湘隔几日便会来此白雁渡,亲自服侍吃药喝水。
此举体贴亲昵,南湘自觉赎罪,董曦却惶恐不安,急于起身谢恩,每每推辞,却拗不过南湘执意如此,消受也是痛楚,他更有一番不能明说的郁结。
小厮剪虹发现自己公子,每日大多数时候都是虚浮的眼神,不知视线落在何处,思绪又飘渺何方,手却总会不自觉的抬起,抚弄自己脖颈间难以消隐的痕迹,关节略略用力,慢慢发白,直到伏在床上剧烈的咳嗽出声,神色依旧空茫。
剪虹躲藏在门后,看着自己公子,紧咬牙根,泪如雨下。
苟活似乎是一种不可置信的举措,扼死才是正途。他人的同情牵挂,对他来说都难以承受。
南湘却固执不已。
每次推拒却没有任何用处,董曦也无办法,只得小心翼翼的在南湘服侍下饮下药,内心惶恐。
一服,便是一整个夏季没有离开此剂苦药,末了,连吞咽唾沫的动作都觉得辛苦。
府中不宁,连同这夏日祭也过得平静普通,绝无往前那般大兴土木,声可裂天,舞可碎石的态势。
一席晚宴,白莎早走了,董曦大病未愈,自然也来不得。
雨霖铃不见其人,萦枝未见其影,茗烟也莫名缺席。只有梅容是身有要事,被南湘派遣出了今城,夏日祭时还没有赶回来。
南湘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身边只有元生,浅苔二人,所谓家宴,竟落得这么个惨淡下场。
可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南湘心中其实并不觉得有甚不好,反而颇为享受。笑着同元生唠唠嗑,同他讲讲巣洲故去的事,元生愈发飞红了脸,欢喜不已的追问道,“王女还记得当时我们的相遇么?”
南湘一顿,摇摇头,“元生对不住,我真是记不得了。”
只听得元生微微瘪了瘪嘴,却又慢慢微笑,捧着脸,双眼睁得大大的,神色却有些空茫,似魂灵出神而去回到遥不可及的当初:
“那日啊,我被欺负得几乎想寻死。王女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身白衣,不沾一点灰尘,那般冷淡轻易,却把我从那么狼狈不堪的境遇里救了出来……您就像神仙一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元生自顾自的笑,南湘摸了摸他的头。
这个孩子所喜欢的,当年那个白衫怒马的清贵少女,没有半点烟火凡俗气,就这样从他年少幻境里走了出来,甚至比他幻想的良人更完美。
却不知那只是年少的幻影,傻孩子。
“若有机会,我们便回巣洲看看吧。”南湘轻笑。
元生眼睛天真明朗,比天上星辰更明亮,“是吗是吗?”
南湘笑着点了点头。
元生欢喜不已,喜不自禁,眼睛闪闪烁烁,竟有了泪意。
南湘又转过头问浅苔,“浅苔,你可去过东边,可看过海,可去过巣洲?”
浅苔摘了颗葡萄,细细一抿,缓缓道,“去过。”
“如何?”
浅苔低头,似回想了一下,“沉在水里,随波逐流,抬头是日月,埋首是流波。”
南湘看着他波澜不兴的脸,心中莫名觉得有些奇怪。
浅苔又道,“虽然并未乘船,但到底还是领略了海之宏大,深邃,美景毕生难忘。”
没有乘船,那他是怎么随波逐流,莫非是同水母那般扑腾?真真诡异的很……
南湘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想必此景当真美不胜收。”
“王女当初也去过巣洲呢,您亲自提亲……若能再一起回去,看看母王,父亲……那真是,太好了……”元生一直没听南湘同浅苔的对话,自顾自的欢喜出神,恍恍惚惚突然出声。
南湘苦笑着叹了口气,就见着谢若莲慢慢悠悠的过来了。
谢若莲他大爷刚睡醒午觉,悠闲的走入阁中,眼见着南湘一左一右,只有两尊大佛陪着,自己倒先笑了。
王府里哪里有这般寒酸少人的景象?
一直都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人多力量大,现在看着,真是——
“今儿——可真热闹——”
他故意拖长声音笑着道,笑眯眯的望了望一脸笑意的元生,又望了望神色一派古井模样的浅苔,“只有二位兄弟来了?”
南湘皮笑肉不笑,“你不也来蹭饭了嘛。”
“非也,非也。”谢若莲摇摇手指,“我料到王女孤木难支,孤独寂寞,特来救场,王女不领情则罢了,岂能贬低为蹭饭呢?”
南湘白他一眼,自己转过头也笑了。
四个人的晚宴,倒不觉冷情,反而轻松自若,南湘甚至有些心满意足起来。
别人喜聚不喜散,热闹僻静一生对比,难免有今不如昔的悲怆感叹。
偏偏她南湘与常人不同,人越少她越自如,心神轻松,面容也神采飞扬起来,看上去,竟比昔时更享受欢喜。
也难得她,近日总被董曦之事牵挂在心,一直没有轻松神色,今日也是难得脱下负担,展颜微笑。
如此一夜一过,盛夏的树叶一夜脱色坠落,秋日萧瑟的风景竟来得这般快。
梅容终于回来了。
这消息并非来自王府之内,倒是其外酬堂人士所流传的碎语,被憨园撷取花朵一般听来,将消息又递进王府。
南湘莫名其妙,怎么回来还弄得这般神神秘秘?他回来的消息竟然还通过别处得来,想来有些蹊跷,所以不等梅容自行前来汇报,南湘已经亲去梅坞。
刚入门洞,就见小厮绫子匆忙捧着金盆从廊下走过,杏扬声唤住他,“绫子,梅容公子在否。”
南湘则袖手慢慢走近廊下。
却见绫子神色闪烁起来,竟是一副想躲躲不了的模样。
南湘心中生疑。
绫子张嘴便要大声宣道,还未等“王女——”二字出口,南湘便已出手拦住。
“不用嚷嚷了,我自己进去。”南湘轻轻挑帘便入。
杏守候在外。
眼见绫子神色不定,颇有几分张皇,不由奇怪道,“你今儿这是怎么了?竟如此慌张,见到王女连半分礼数都没有了。”
绫子神色一苦,将将要哭出来一般,“不是……我……公子他……”
绫子支吾半晌,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自己叹了一声,垂下脸去。
杏面色放冷,“吞吞吐吐作甚。”见绫子不答,杏疑惑的挑眉,“莫非,里面藏有……”
绫子一惊,正要慌忙进屋,又突然想起王女已然走走进,更是左右为难得很。
杏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
见他双手还捧着金盆,竟也不放下,便道,“你把盆放下呗。”
绫子更是悚然一惊。
杏奇怪的望他一眼,眼神顺势落到那盆中水上,瞬时她也不由一呆。
“……女娲呐。”杏眼神胶凝,竟有些哑然了。
——那满盆血色,随着少年微颤的手,略有涟漪,正微微动荡着。

梅坞

南湘挑帘自行,一路上皆不见其他小厮,似被故意支开,心中更是疑惑。
至最后一进,方是梅容卧室,也不见主仆身影。
南湘站定,半晌,微微皱起眉来。
里面却有声音不耐烦的扬声道,“你呆在外面干什么!”
这声音锋利刻骨,应是梅容无疑。
南湘进退不是,默叹一口气,只希望里面情景不要让她太过难堪尴尬便足矣——她慢慢走进去。
入屋后,顿觉暗沉。
此处窗帘尽数拉上,朗朗乾坤之下他这儿反倒一片黑洞洞。
隐隐约约可见着一个身影躺在床榻之上,一只脚却杵在地上,半袖亦随之委落在地,像一滩血迹。
那人见脚步声复又停止,不耐道,“蠢货——”
南湘愈走进则愈发感觉怪异。
窗帘拉得密密实实,火烛无风却似不能照亮一般,梅容一直隐在帘后影影绰绰。
喘息声却出粗砺,似有艰难。
南湘面色瞬间一白,脚步正要停下来时,却又突然听到咳嗽声。
南湘近日照顾董曦,早听惯咳嗽,可他并非董曦那般咳得喘不过起来连续,反而是——
南湘心中一凛,快步走了过去。
梅容似察觉不对,睁眼一看,自己王女已然走到面前来。
他震惊之下,忙扯拢衣衫,尽力坐起身来,奈何差点摔落在地上。
他一时颇有些狼狈。——能让梅容显得狼狈是多么不容易呵,尽管如此,他却仍是一把不正经的声音,索性就这般摊着说道,“哟,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半点声也没,鬼似的,真真吓人。”
南湘半点也不理睬,只一把撕开他拽得紧紧的衣襟。
梅容笑得不老实,“您真急色——”话语不断,只愿牵制开南湘心神,手却不停招架着,不愿让南湘看到。
尽管嘴上说得轻松,额头上却密密实实冒出汗来。
南湘避开他挡住的手,拉开他衣襟一看,一声冷抽迸出嘴中。
“你,你——”南湘竟结巴起来。
眼睛瞬间便红了,却并非只是泪意。
“我去找流风!”南湘转身便走,梅容一把扯住南湘衣摆一角。
“殿下!殿下——”梅容一声断喝,而后立即放软了声音,“殿下,您忘了我本身便是医师么,还叫那老东西过来做什么?”
南湘并不听从,虽勉强转过身来,眼神却固执不变,“你伤口……”
仅仅一瞥,也能看见狰狞的伤口。在心脏旁边,那么深……旁边肌肉已死尽是深色的黑,而猩红的血仍不断流下,竟是要命的伤口!
梅容声音温和,只抓着南湘衣袍不放,“得把毒液清除解毒了,方能止血。这不是什么大事。”
南湘不欲与他多罗嗦,大声唤道,“杏!唤流风过来!”
梅容阻拦不及,也抢声道,“无需他多事,王女……您放心便是啊……”他疲倦的躺着,费力的抓住南湘衣袍,仿佛救命的稻草。
直到现在,还无所谓的笑。
……
“梅容公子身上多处伤口,剑刀伤外,还有箭伤。且伤口中毒,定是锋上淬有毒药。”流风皱着眉道。
南湘急问,“可有法解?”
流风道,“自是有法,只是——”
梅容在旁边躺着,此时冷冷一笑,打断他的话语,“哪里要你马后放炮,我自己早解了。”
流风不以为意,接过梅容话头道,“是,万幸的是梅容公子已然解毒,割除死肉,剔除坏骨,挤出毒血……公子当真不逊女流,流风敬佩。”
梅容更是一声冷笑。
南湘问道,“可伤口还未止血,又伤及心脏……”
流风道,“最为险恶的便是胸膛上的创口,如斯深之伤口,引毒深入,虽然公子挤血疗伤,让伤口迟迟不能愈合,但挤出毒血后再要止血,却也并非太难。”
南湘微微松了口气。
“我这有生肌止血丸一瓶,另有草药需煎服,公子休养数月,应可愈合。”流风写下药方,交与南湘。
南湘即刻让小厮绫子煎药,半点时间也不浪费。
流风提着药箱告辞而去。
梅容连挥手都嫌麻烦,冷冷送他一个冰冷眼神,自己靠在床板上,不屑道,“谁稀罕这种九流大夫药。”
南湘看他一眼。
忍耐半晌,虽知道他此时情形不好,却忍耐不住,还是开口道,“受伤了……为什么也不告诉我。”
梅容一怔。
尔后慢慢微笑,竟如花缓慢绽放一般美丽柔和。
他轻声道,“小伤而已,何必惊扰王女呢。”
“若是我没发现,你是打算一直瞒着我?”南湘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梅容轻松而温柔的脸。
他此时神色柔和得几能融化坚冰,“欺瞒之罪,确实不能饶恕,梅容知错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南湘面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