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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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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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霄俯身加了一把苜蓿草在追风的食槽中,没有回答。
  
  “梁霄,”景杰又到,“你大可放心,程风师傅素来为人敬重,这次载入功德碑得到域中二十位掌门和四位执事一致赞同,就连苍翼也没有异议,明日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仪式,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了。”说罢,梁霄抬头看了看高远长天。沧远天际,层云翻涌,看样子又有一场风雪即将来临。
  
  …………………………………………………………………。
  
  宇冥三十七年,正月初十,松涛澎涌,雾气蔼蔼。这一年,距程风去世已整整二十九载。
  
  隐在松涛间,梁霄背靠一块大石盘膝而坐,手中执一只温热酒囊,不时低头抿上一口。追风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白鬃胜雪,风过时,鬃毛便如麦田般低低倾倒,细密轻软。梁霄将酒囊收入怀中,探探手,追风便亲昵地凑过来,曲颈在他肩上摩搓。
  
  梁霄伸臂揽过马首,侧头靠过去,闭上眼睛。追风鼻中喷出的气息暖暖的,拂在面上,酥酥痒痒。
  
  “伙计,”梁霄闭着眼睛,轻声道,“自今日起,我就不是师傅的弟子了……”
  
  追风好像听懂了,马首蹭蹭梁霄面颊,鼻腔中突突做声,似是为他不平。
  
  “我不委屈,我早该被逐出师门的,”梁霄微微笑了,轻轻摩搓马鬃,喃喃道,“我只是难过……”
  




☆、薄刃沫血(二)

  松柏依山而生,隆冬时节,依然呈现深沉的苍翠,山势和缓,不多远便接上一片敞阔平地。
  
  平地突起一磐云石柱,直抵云天,即使是在雾霭中,仍可见柱体上青冥的光晕。经过修葺的云隐柱并未呈现脱胎换骨的簇新华丽,而是小心褪去经年尘埃,在依然显见的沧桑中现出本有的雍容端肃。
  
  毗邻云隐柱,便是自有浑然气势的昭彰台。二层开阔的台面经过细致修补,此刻在雾气浸染下泛出清凛暗郁的水光,直挑飞檐的数根高大楠木也已被重新刷漆上色,暗红底色被精心打磨过,去掉了新鲜的浮华,在丝丝纹理中依然可见经年风霜,但曾被岁月遮蔽的浑然气势,已莫可逼视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比肩天地之心,磅礴万物之气。
  
  曾经的昭彰云隐再次屹立于旷远长天下,肃穆苍山畔,任松柏长青,任英雄泪满襟。
  
  破茧重生,昭彰云隐又以如此熟悉的姿态出现在眼前,没有矫饰,没有浮华,正是他一手成就的昭彰云隐。
  
  苍翼在昭彰台上缓缓踱步,本以为修缮完的一切顶多是照猫画虎,在他放眼四顾之前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嘲讽,刹那全都堵在喉咙里,涩涩地磨人。太浓太满的一切,让他震撼之余,竟空前失落,想再将一切看清晰时,却怎么也看不分明,雾气太重,蒙上了他的双眼。
  
  “放屁,”苍翼轻哼一声,回首对景杰道,“谁告诉我这里已修缮一新的,还不是一副鬼样子。”
  
  景杰只是略一躬身,淡淡一笑。自上次玉笙寒一事后,他又一次看到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祖师爷闪烁的目光。
  
  苍翼将目光自景杰身上移开,那样似曾相识的笑容,他不敢看。乌金书就的巨大匾额投下阴郁的影子,罩在他们头上,若不是心底难言的空落,他几乎以为,真的回到从前。
  
  从前,就是在这里,只需轻轻抬手,便可风声雷动,应者云集,而今,曾经在他生命中来来回回的那些故人,早已不知所踪。苍翼自嘲地一笑,他居然头一回,有些想念他们。他那迂腐的师弟程风,曾经的损友边成,还有那个习惯于始终安静立于他身后的,清淡的弟子。
  
  弟子,呵,我的弟子。苍翼抬头,阳光空茫,层云之后,他却似能看到那个埋于心底的面容。静静伴在身边的人,无论是他成就斐然时,还是煎熬落拓时,永远都是那般安静平和,甚至终有一日亲口说出,请允许我离开,仍是不变的风轻云淡。他曾以为,即便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还是有一个人,肯为他,不离不弃。但是,他错了。他恨他的平和,他恨他从始至终,只当自己是他的弟子,以一个弟子的忠诚,为他生为他死,然后不留一句话,便带走他全部魂魄。
  
  “不就是立个破碑么,”苍翼迎风而立,赖洋洋眯缝着双眼,“你让他们手脚麻利点,大冷天的,我可不想在这喝西北风。”说罢,足下一顿,便轻烟一样攀上一旁的云隐柱,几下跃至顶部横亘的云石,晃着脚安然坐在铅色天际下。
  
  仰首看看那一抹慵懒孤清,景杰不由想,就算强悍如苍翼,也还是被自己的心囚禁,昭彰云隐,既是他此生最大的骄傲,怕也是他最刻骨的伤痕。
  
  回身看看昭彰台下整齐列队的各位掌门及其弟子,景杰走到昭彰台最前方,单手撑扶栏,飘然跃下,稳稳站在所有人面前。他神情肃穆,抬手示意,位于昭彰台四面的角楼便传出撞钟之声,七长八短,清远悠长。紧接着,自昭彰台一侧,由十数人呼喝着号子,齐用力牵扯数股手腕粗的麻绳,拉动一排粗壮圆木,圆木滚动悉索的声音夯沉如山,雪尘飞扬,将一重逾千斤的石碑运至昭彰台正前方。碑体附着一块巨大绸布,垂下的边角被风吹得猎猎而动。很快,搬运的圆木被逐一抽出,残雪漫开,响声震天。
  
  待尘埃落定,景杰上前,面对石碑深深一偮,随后扬手扯落碑体上的绸布。绸布上的薄雪粲然飞落,在苍茫天色下现出耀眼的光,一人多高的石碑跃然呈现,碑体上錾刻的碑文苍劲捭阖,气韵磅礴。
  
  自景杰之后,数十位掌门弟子均列队向石碑长偮三次,之后,便由杜扬对众人宣读功德碑上的碑文。碑文言简意赅,只是简要记述了程风、赤氏先人和边成的事迹、生平。所载三人中,边成虽多年了无踪迹,但未有证据证实其已身故,因此碑文中只记述了他任圣域法使时的主要事迹,此外便无额外赘述。
  
  待杜扬宣读完毕,景杰亲执錾笔,蘸以水银和金水融汇的煞金,准备描摹居首的功德碑三个字。依照既定仪式,待景杰描摹完毕,众人只要对碑再拜,立碑仪式便完成,此次昭云会也即圆满结束,各人便可散了。
  
  景杰正要落笔,一片静默中,忽听一人道,“我看这碑文有些不妥。”
  
  他终于发难了。
  
  景杰握着錾笔,沉沉起身,转视白鹏道,“白执,功德碑一事早已得到二十四位掌门、执事的首肯,其中也包括白执你。现在石碑已落,仪式已闭,若是白执有什么提议,以后还请早些知会。”
  
  白鹏上前一步,表情闲适从容,“我看现在也不晚。”
  
  景杰不再理他,就如未听见一般,继续俯身描摹碑文题注。
  
  白鹏仍是闲闲微笑,又道,“我对功德碑上所载三人确实没有异议,他们均是一代宗师,称颂叩拜也是应该,只不过,”说到这,白鹏踱到景杰身边,俯□,手指一处碑文道,“若此人在这,恐怕程风师叔便担不起这一代宗师的头衔。”
  
  果不其然,白鹏手指之处篆刻的是程风门人名单,其中居首的便是梁霄。景杰微微一笑,“程师傅一生光明磊落,德高望重,在圣域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好像还轮不到白执在这指手画脚。”
  
  此时数十人皆静候在侧,景杰这句话回得毫不留情,二人也未刻意压低声音,字字句句旁人均听得真切。 
  
  杜扬从旁看二人争执,不禁皱眉。白鹏的狠辣他很清楚,而景杰此前在类似场合行事一向沉着稳健,但此刻公然与白鹏针锋相对,显然不是恰当之举,暗暗叹息景杰到底还是没能压住年轻人的冲动义气。
  
  “光明磊落?”白鹏看着景杰,目光咄咄,已是公然挑衅,“这圣域恐怕还真没有谁受得起这四个字。”
  
  掌风倏地切来,莫良身子一旋,已将白鹏逼得后退一步,侧首对景杰道,“圣主,你再不快点这煞金水可就要冻住了。”说罢,又挑眉对白鹏道,“白执,既然你有那么多话说,不如好好去陪祖师爷聊聊,我看他在云隐上闷得很呢。”
  
  白鹏仰首看看苍翼,怡然笑道,“莫法使说的是,白某就不叨扰圣主了。”说罢,伸手自石碑上借力,轻轻一跃便上到昭彰台上,他以手搭凉棚,眯着眼睛逆光望向云隐,抬手之间,似是无意间遗落了什么,只见一个轻飘小巧的白影自昭彰台上随风而落,眼看就要落入列队观礼的人群。
  
  景杰不知白鹏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正凝眸追着他的身影看,只听白马嘶鸣,携着阵阵松涛,追风风驰电掣般自山上狂奔而来,眨眼便冲进人群。
  
  追风来得突然,人群顷刻便被冲散。梁霄一收缰绳,追风前蹄高高扬起,自两名门人头顶一跃而过,跃至最高时,梁霄探手将兀自飘摇的白影一把收入掌心,这才勒马顿足,停在当地。
  
  “哥哥!”在四散的人群中,茵茵惊呼出声。
  
  因为赤氏先人被尊入功德碑,当日一早,赤氏满门皆随赤鹤一起来此出席昭云会,鉴于程风亦在三人之列,茵茵曾问梁霄要不要跟大家一起来,梁霄只是摇摇头。茵茵知道梁霄不愿回首往事,想着自己代他来此拜一拜程师傅也好,因而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随赤鹤一起出门。之前看到白鹏发难,茵茵还暗道幸好哥哥没有同来,谁想不过眨眼间,梁霄便突然策马出现。
  
  梁霄拨转马首,昂首看向白鹏。白鹏悠然倚在栏杆上向他诡谲一笑。梁霄低头,一甩手,展开握于掌中之物。那不过是一方轻薄白绢,纤细的绢面上现出齐整写就的文字。
  
  那些字,一笔一划皆是程风落笔的形态,然而形似神不似,显然不是程风真迹,若是仿的,白绢虽然不大,字却不少,断不可能将每个比划转折,甚至行文中留白的习惯都仿得如此严丝合缝。寒意一点点漫过心底,梁霄很清楚,这必是白鹏将白绢附在程风真正的亲笔信上临摹的。
  
  寒风仍然不时掠过,昭彰台上的残雪粲然飞散于空中,好像被轻轻吹起的蒲公英。
  
  除夕当晚,梁霄靠在门旁,看酒盏中焰火盛放的倒影。在一片不时明灭的绚烂光影中,一抹浅浅的白色进入他的视野,他本以为那是扬起的残雪,抬起头,却见一簇飘摇的蒲公英。
  
  他一向不喜蒲公英,甚至痛恨至深,那是他鹰翦十年的印记,也是他失去冰晶的开端。除夕夜,那簇蒲公英带来的讯息是,初十,昭彰台,有好礼相赠。
  
  他本以为,他的命都早已不是他的,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初十,功德碑,程风,他唯一还能失去的,不过是多年前便被自己亲手屠戮的师门。逐出师门,白鹏还能够触到的他的痛处,不过是迫他将自己逐出师门。
  
  梁霄隔着残雪再次看向白鹏。他从来不知道,白鹏手里竟然有这样一封师傅的亲笔信。
  
  他原打算顺了白鹏的意,即使如同剜去他的血肉,即使更甚于剜去他的血肉,他也没什么可说,那原本就是他应受的惩罚。可是,他从来不知道,有这样一封信。
  
  白鹏仍然站在昭彰台上,笑容闲适,“梁霄,我以为这功德碑的碑文有些不妥,不知你意下如何?”
  
  梁霄翻身下马,一步一步向新立的石碑走去。
  
  景杰迎面过来,“梁霄……”梁霄视若无睹,依然径直走去。茵茵追上来,抓住他的手臂,“哥哥,不要理会他……”梁霄手臂一挣,甩开茵茵。他的双足似乎已不是他的,但他还是来到石碑前,目光在碑文上缓缓迁延,一一细看多年来始终镌刻在心中的名字,他们都是他的亲人。
  
  自怀中摸出酒囊,本来温热的酒,现在已是冷的,就连他的胸怀也没法给它任何温度。拔掉塞子,梁霄仰首一饮而尽,用手背拭了拭唇畔的残酒,一甩手,便将酒囊掷在残雪中。
  
  他伸手,轻轻摩挲石碑上离师傅最近的,自己的名字。
  
  “梁霄,”赤鹤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声音缓慢坚决,“不要。”
  
  梁霄的手仍按在石碑上。汗青石出了名的质地坚实,易存难琢,眼前的石材纹理柔和,色彩温润,又是汗青石中的上品,但只消他掌下施力,他仍然可以瞬间抹去自己的名字,抹去记忆深处残存的最后一点依恋。
  
  赤鹤又上前一步,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程师叔已经失去他的儿子,难道你想让他连最心爱的弟子也失去么?”
  
  梁霄笃定地盯着碑文,轻声道,“我只会辱没了师傅,我不配做他的弟子。”
  
  “狗屁,”苍翼凌空跃下,径直落到梁霄身边,“小狼,你不是从来都不屑这些繁缛说辞么,你的名字在这里怎样,不在这里又怎样,你若心里认准了,管他旁人怎么说,只要你说是,你便永远是我那混帐师弟的弟子。”
  
  “师伯教训的是。”梁霄微微颔首,与此同时,手下用力,石屑窸窣落下,他并未施内力保护自己,抬手时,掌心已是鲜血淋漓,程氏一项下,再没有了他的名字。静默片刻,他才回首看苍翼,苦涩一笑,“我心里已经认定,自今而后,我再不是师傅的弟子。”
  
  他还是一如既往,不买他的帐。
  
  “小狼,”苍翼眉梢一挑,竟笑了,“和我斗狠很有趣是么,好,我倒要看看,你对自己到底能有多狠。”说着,眯缝着眼睛抬首看看白鹏,徐声道,“小白,既然把架势拉开了,就给我干漂亮点儿。”
  
  “遵命。”白鹏淡淡应一声,仍凝眸端看梁霄,面上不见悲喜。
  
  梁霄随意在衣襟上蹭了蹭掌心的血迹,才抬首对白鹏道,“你满意了么?”
  
  白鹏唇角轻牵,笑得冰冷,“你说呢?”
  
  景杰亦看向白鹏,显而易见,白鹏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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