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安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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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安嘉话-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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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艰难他们才回到岸边,伙计为他们牵来了马。皇帝跃上马背,这才发觉双臂已然累得酸痛无力,可是,那还比不上心脏所在之处的揪痛难受。

崔捷也看出皇帝已耗尽了力气,只陪着他慢慢骑马,不敢催促。两人一路无话,气氛压抑,入了城门他才问了一句:“累么?”崔捷摇头,复又一片沉寂。

永兴坊附近道路较窄,行人却多,两人骑得也有点累了,干脆下了马用走的。经过翊善坊承宁街时,崔捷犹豫了一下,皇帝也瞟了她一眼,但她不太放心皇帝,立刻就小跑着跟上,想一直送他到宫门前。

前面一段就是御道了,皇帝忽然不耐烦地转身,大声说道:“你别跟着我了!”

崔捷后退了半步挨着云骊站着,她垂下头,不让别人看到眼中的湿意。

“啊,不,我,我不是……”皇帝伸手想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但最终还是半路停住,收了回来,“你不必多走这段,回家吧。”

说完,皇帝便牵着风骊向丹凤门走去,留给她一个暮霭中孤单的背影,云骊弯下脖子,轻轻地用头推她的背,她猛地转身抱住它,把脸埋入又长又密的鬃毛里。

(俺在右边的“本章有话说”里留言了,请察看。

皇帝确实很早就知道小崔是女孩子了呀……泣。

上一章末尾的意思是,皇帝很早就去查小崔的底细了,但素没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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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一章

之后,延英殿称皇帝微恙在身,罢朝两日。

又有一道谕旨送至崔府,授予崔捷鸿胪寺少卿一职,即日上任。她望着诏书一字一顿地默念,这是皇帝的亲笔,简洁明了一句话。要换以前由她代笔,首先也得把大臣不吝笔墨地称赞一番吧。

旁边大娘喜不自胜地叫:“哎呀老爷!这是升官儿了罢?”

崔捷木然点头,鸿胪寺少卿是从四品,确实升了半阶。

“这官儿是管什么的?”

崔捷勉强笑笑:“专管招待那些来朝我国的四夷族长、番邦首领,不愿回国的要安排他们的爵禄、封地、丧葬……诸如此类的。”

大娘心想这官儿好像不太威风呀,她小心地问:“那么老爷是要到胡人大王住的地方,太极宫、旧皇城一带干活么?”哎呀,不能在皇帝跟前走动了,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明升暗降”?

“是,那儿离得远,以后要劳烦大娘早起做饭了。”

大娘还想多说,崔捷已胡乱卷好诏书走了进去,房门一关,闷在里头不出来了。

延英殿内,徐常礼向皇帝禀报:“陛下,礼部已把今年赴京考试的士子名册呈上来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书,接过名册,从后面的落第考生开始翻起,直到第一页都没有发现有姓丁的人。但是,端阳节那天偶遇崔捷,她不是说把自己错认成某位落第的丁姓士子吗?

他轻轻拍了拍手,齐安平从暗处走了出来,他低声吩咐道:“你叫人去查一下,崔大人平日可有结交什么官场外的朋友?”

齐安平一时没动,有点疑惑。

皇帝皱眉说:“愣着干什么?快去啊。”齐安平这才闪身退下。

过了一会儿,皇帝踱到窗前,背手站立,不知望着何处出神。

徐常礼把案桌上一幅诏书认真卷好,双手捧着悄声上前问:“陛下,明日仍要罢朝么?”

“唔……”

徐常礼年老耳背,连忙走近一步,但这声过后却再没他语,不得已只好再问一遍。

等了片刻,皇帝终于说:“不必了。”

徐常礼又小心地问:“陛下,你方才写的诏书墨已干了,现要发出去么?”

皇帝立刻转身把诏书夺过,脸有怒意,但最终在怒吼之前抑制住自己,背过脸,挥手叫他退下。

第二天,因新官服还没做好,崔捷仍是一身浅绯色到鸿胪寺走马上任,但只见到另一位少卿——今日是小朝议,顶头上司鸿胪寺正卿要先去大明宫,下午方回。

她跟着少卿大人在旧皇城内跑了一遍,处理了几项庶务,然后便优哉游哉地回署邸闲话。少卿大人说:“崔大人呐,陛下定是看你会说契丹话、回鹘话,把你派到这儿来——咱们刚有位大人退休了,位子空了。不过,这也是暂时的吧,陛下这么重用你。”

崔捷心里咯噔一声,连忙诚恳地道了些逊谢的话。

少卿大人叹气道:“咱们这儿毕竟比不得三省六部那些中枢机构,虽然咱俩是从四品,小朝议却去不得,一个月没几次的大朝议也得挤在后头角落里,连陛下的脸都看不清。”

崔捷已对皇帝突然而来、没有解释的诏书纠结了一个晚上,听了这话更是郁郁,竟低头没有答腔。

少卿大人醒悟到自己可能开罪人了,干笑了两声,想尽量把话兜回来:“但是大人仍然兼任翰林呀,说不定隔三差五地就被陛下召回宫里呢,两头奔波可有得累了。”

这句对崔捷来说更觉刺耳,她尽力挤出笑容答道:“宫里不也有几位翰林前辈嘛,陛下传召他们更加方便。我倒是要尽快学会这边的活儿要紧。”

少卿也觉得这茬不宜多谈,渐渐把话题转移到公务上去。崔捷努力抛开杂念,把他教的一一记在心上。

下午,酉时已近,正卿都没回来,两人几乎要担心宫里发生什么事了。有些寺丞已陆续辞别回家,崔捷想自己还没拜见正卿大人,不好先走。少卿大人也在一旁相陪。

酉时三刻,外头终于报称“大人回来了!”

两人连忙整衣出迎,只见正卿大人激动万分地冲进来,一把握着少卿大人的手用力猛摇:“喜事呀!今天有喜事!”

少卿大人又好笑又着急:“你倒是快说呀大人!”

正卿大人大笑道:“陛下终于肯立后宫了呀!诏书也下了,册立秦大人的小姐为丽妃!择日入宫!”

这回轮到少卿握着正卿的手又笑又摇,但也有疑问:“陛下不是该先立皇后吗?”

正卿大人唉唉叹了两声:“皇后和一般后妃不同,陛下大概也有自己的考量吧。不过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已乐得不得了啦,只盼丽妃娘娘早生龙子,延续皇家一脉,娘娘出身也好,届时晋为皇后亦无不可呀。”

“所以大人你就和其他大人偷跑出去喝酒了吧,然后磨蹭到现在才回来。”

两人傻乐了好一会儿才省起旁边还有位崔大人,转头一看,崔捷脸色苍白地倚在门上,没有一丝笑意。少卿吃了一惊:“崔大人,你怎么了,是不舒服么?”

“不,我,我没事……”我该高兴呀,该为陛下高兴,崔捷不断地对自己说,可心里却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象被什么死死压着、碾着、磨着。

正卿大人连忙叫人备车,崔捷微弱地阻止:“不,我可以骑马回去。”

正卿大人体谅地说:“那你赶紧回家去罢,可别第一天来就病了。”

崔捷向他鞠了一礼,喉咙已堵得说不出话了。

云骊感受到主人的失常,不敢如平日般肆意奔跑,只老老实实、平平稳稳、不疾不徐地载着她回家。崔捷一直神思恍惚,幸而它走过一遍便认得路。

回到矮柳短巷,暮色已昏暗,崔捷再支持不住从马背上滑了下来,就要摔在地上,一个人影从黑暗中冲出来扶住她:“天!小崔,你怎么了?”

第卅二章

与此同时,大明宫,萧澈拉住了急急向延英殿奔去的韦白:“守素,你想做什么?”

韦白用力甩袖:“自然是问陛下为什么!”

萧澈四面望望,幸而没人经过,他也有点怒意,忍不住低吼道:“有什么为什么,你没看出陛下已有了决定了吗?”

韦白脸色微变,他何曾不明白皇帝已有了决定?他只是仍不甘心而已。

萧澈叹了口气:“我们一直都是从陛下的角度去想的,看见他开心就替他高兴,可是……也许另一个人并没有那种心思呢。”

“怎会?他们明明……”

“但是陛下心里一定存有疑惑吧?别人是把他当成君王所以任其驱使呢还是其中又有别的缘故?他一定琢磨了不止一千遍了吧。一边玩得高兴,一边又觉得不象是真的。”

“要是别人心里和陛下其实一样呢?他没确定就……”

“别这样!”萧澈轻喝着打断他的话:“你不是应该更能理解吗?人人都说韦公子本来有喜欢的人,后来却遵从母命娶了县主,你可有找人确认过?”

韦白登时无言以对,拂袖转身。半晌,萧澈绕到他前面,拍拍他肩膀,韦白黯着脸:“没事,又没怨你。”停了一刻他又悄声加了一句:“我有点担心那位。”

萧澈神情无奈,低头答道:“也许陛下是对的,那不见得是一桩好事。”

“这次……是否太后已开始逼迫陛下了?”

萧澈苦笑:“公平地说,太后对陛下已算纵容了。”说完,他对韦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们别在这儿嚷嚷了,出去了再说。”

崔府内,崔捷在竹榻上悠悠醒转,这是书房,烛光中有个人背对着她坐在桌旁。她动了动,力气好像已恢复了,便撑着竹榻坐起来。

“丁大哥?你回来了。”

丁洛泉回头,从桌上拿起一把宫扇:“这个,你的厨娘说是宫里送来的。”

崔捷接过扇子,上面有一只璀璨神气的青凰优雅地立在玉兰树上。

丁洛泉说:“这个是凤凰栖枝吧?册立皇后、皇妃时发给大臣以示知会之意,玉兰树指的是丽正殿,看来这次是皇妃了?”

“唔,是的。”她把扇子放在竹席上,片刻后又拿起来,茫然四顾,似乎想另找地方放置,丁洛泉便拿过扇子,帮她搁在书橱顶上。

“我说,你先前倒在地上,”他搬了椅子过来坐在旁边:“我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

丁洛泉耐心地说:“你是不是偶尔会手足乏力,不疼,但是使不出劲来?”

崔捷惊愕地愣了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知道的?”随即又想到,啊,他是大夫嘛,于是又问:“我是生病了么?为什么会这样?”

丁洛泉略有犹豫:“不是生病……你小时候练过武吧?是谁教的?”

“我娘教的。”

这回轮到丁洛泉有点吃惊了,崔捷惭愧地说:“但是我很笨,曾有阵子挺厉害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越练越差,我娘又老逼我念书,只好搁下了。现在几乎就象没练过似的。”

“你不是笨——你大概练习了一种散去功力的心法,所以逐渐回复到平常人的样子。”

她十万分的不相信:“怎,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丁洛泉笑了一下:“怎么不可能有,我刚好就练过。那时我已过了十五岁了,比你更要难受许多倍。不过,我是为了消除能让人认出我的所有印记——因为我的剑法很少人会,容易被人识破——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崔捷心里也纷乱不平,是呀,为什么?!从小起早摸黑地练习,从没一天间断过,娘为什么要这样做?难怪我连射箭也射不了,因为我已和那些娇弱的小姐们别无二致了。

“你娘可能是不希望你做危险的事?不过,我想不出危险的事是什么。”

她挣扎了一会,最终仍然缄口不语。

丁洛泉忽觉心中有点失望:你终是不能相信我呢。但他依旧温和地安慰道:“四肢脱力不会持续很久的,过一两年就消失了,不必担心。”

“谢谢你,丁大哥。”

丁洛泉一笑:“你记得别每次见面都倒在地上就好了。”

七天后是大朝议的日子,往日她通常都由建福门入宫,这次却要从丹凤门进去。百官在紫宸殿外排好班序,再遵从典仪官的口令鱼贯而入。少卿大人果然所言非虚,他们鸿胪寺的官员都站在靠后的位置,玉座看起来如此遥远,前面的大人又非常魁梧……她垂头望着手中的玉笏,这是极严肃要紧的场合,决不能出一点差池,千万要打起精神来,可脑中不是一片混乱,就是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忽然旁边的人都纷纷跪倒,她猛地惊醒,急忙跟着跪倒在地,她不知道因慢了这半拍,刚刚落座的皇帝就一眼望见她了。

“陛下?陛下!”徐常礼在旁轻声呼唤,皇帝初时还不解其意,愣了一下才明白,开口说道:“平、平身。”

这次崔捷及时起身,却发现自己站得偏了,连忙左移一小步,立在前面正卿大人身后,那一瞬间,感觉皇帝的视线轻轻地扫过这个方向。她不能自制地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她几乎不能分辩哪些是大臣的声音,哪些是陛下的,所有声音彷佛都很遥远。

所幸这次朝议很快就结束了,躬送了皇帝,大臣们也纷纷散去,正卿和少卿大人要去中书省,扔下她自己一人回去。

出了日华门,要等内侍给她牵马来。斜后方就是延英门的门楼,伫立良久,她终于忍不住回望。

没想到门楼上竟然真的站着一个人,因这次相隔较近,日明天清,连陛下的神情都看得十分真切——他正凝望着自己。

她转头也不是,不转也不是,进退维谷间,云骊欢快地小跑过来,碰了碰她的肩膀,又朝皇帝的方向开心地嘶叫了两声,最后用嘴蹭蹭她的胸前,她怀里揣着一个小瓶子呢。

她望了一眼皇帝,不知为何还是退缩了,不敢拿瓶子出来。皇帝隐约感觉到她的惧怕,神情更加黯淡,很快便转身消失了。

崔捷望着门楼发了一会儿呆,终于还是摸出瓶子,走近延英门。

康福眼尖,一下便见到她了,连忙奔过来说:“崔大人,你要见陛下吗?”

“不,不是,”她把瓶子塞到他手上,“劳烦你交给陛下。要是陛下易容后有不适,可以用这个消炎。”

“你不亲自给陛下吗?”

“不不,偏劳你了。”她连忙摆手,然后又支吾着补上一句:“请你还是劝劝陛下,少点易容为好。多谢了。”

没等他答话,她便急急转身,逃跑似地走了。

康福拿着瓶子挠头,心想:崔大人直接呈给陛下不就结了,还要我帮忙,那不是更费事么?

进了寝殿,只见皇帝正斜斜地靠在椅上,半低着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陛下”,康福上前轻声说,“这是崔大人送你的。”

皇帝略回过神来,错愕地说:“送我?”拿过瓶子揭开木塞,里面有满满的黑糊糊的半黏稠状药膏,一丝薄荷的味道弥散出来。

康福心里呀了一声,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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