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安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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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安嘉话-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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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

太后不大满意她没直奔重点,不耐烦地发问:“到底是谁抄的?”

“……确实是崔大人抄的,校书大人不知道他是待考士子,因为急着招御书手,就让他进来了。”

县主有点惧怕地偷望太后,太后脸上没什么表情,沉思了片刻又问:“陛下又是怎么找到的?”

这下蕖英停了一会才答:“陛下似乎知道书在哪儿,自己找到的。他们都不记得有帮过陛下寻这本书。”

第廿九章

八月初一,鬼月已过,承香殿忽然派人来请皇帝。

进了正殿,太后说了些家常的话,皇帝显得心不在焉,太后问:“崇谊莫不是闻到醉蟹的香味了?方才我在隔壁款待张淑妃呢。”

旁边的侍女都笑,不过,太后身后的蕖英似乎略有忧色,皇帝心中讶异,有点后悔来之前没问问齐安平,近来承香殿可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口中却说:“要论醉蟹,{ txtsk }宫中就数这儿的厨子做得最地道了。”

“就把他们借你几天罢。前阵子几轮斋戒,难为你了。”

皇帝苦笑:“多谢母后。”

此时,有几个小宫女从尚衣局回来,向太后展示三套式样相似的襦裙,白色短襦,长裙分绯红、鹅黄、莲青三色,莲青的裙子有细小白色花蕾点缀,其余两件则是片片枫叶,众人都觉眼前一亮,暗羡不已。

“对了,我已经和那位姑娘见过面了。”太后一边察看襦裙领角袖口等细致处的绣工,一边漫不经心地提起这事:“但是,她不愿嫁入彭家,肯求我千万不要赐婚。”

皇帝有点愕然,太后满意地笑:“也好,省得日后不和,又吵到我这里来要和离。我有那个闲功夫也没那个闲心。”

看来那姑娘颇得太后欢心啊,也是,太后就喜欢有主见的。皇帝说:“我们也不能把薛小姐就这么送回易州去,这怎么向她父母交代?”

太后声音沉稳果决:“好办,另给她找一处人家就行了,我看有个人就不错。”

皇帝没来由地一惊:“母后看中谁了?”

太后定眼看着他:“我觉得翰林院的崔学士就很适合。”

“不行!不能!”急切响亮的声音不假思索就冲口而出,把旁人吓了一跳。

太后脸上僵硬:“为什么不能?”

皇帝已经恍过神来,暗悔方才的失态,他微笑着答:“薛涣不是刚晋为忠毅伯吗,崔卿出身平民,恐怕有点配不上罢。”

太后冷冷地说:“他官居五品,人才俊杰,又是人人称羡的探花郎,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前程未可限量;再说了,薛家上一代不也是平民,有什么配不上的。”

皇帝突然听到自己被扯进来,愣了一愣,隐隐猜到点什么:“崔卿虽然年轻,毕竟也是朝臣,总不能随便塞个妻子给他……母后已经问过薛小姐了?她也愿意么?”

“虽然没问,但她言辞中也听得出是有好感。再说崔学士家里没有长辈,她嫁过去不用受气,那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太后俨然怒气渐盛,皇帝站起来,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待儿子回去先问问崔卿的意思。”

“我话还没说完”, 太后把手中襦裙放在一边,转头叫蕖英道:“去拿我昨天看的那幅画来。”

蕖英连忙走进里间,窗前案桌上有一堆画轴,每个轴柄上分别系了一张小纸牌,蕖英找到写着“秦”字的那张,这是秦大人家大小姐的画像。她拿了画轴出去,把它交给太后。

太后低声喝了一句:“你们都退下。”

宫女们片刻就走得一个不剩,太后轻轻拍了拍手掌,四个侍女心领神会,带着众人再退出到正殿大门外,四人分立在不同方位,防止有人进出。

蕖英找了较阴凉的地方,坐在台阶上守着,心里暗忖:看情形,太后多半是要拿珠子的事逼问陛下了。

过了不长不短的一阵子,就见皇帝黑沉着脸快步走了出来,在前殿等候的内侍们把肩舆准备好,皇帝用力一甩长袖坐上去,御驾很快离开承恩门不见了。

几位侍女连忙进去,太后脸色似乎已恢复如常,指着襦裙吩咐她们道:“这绯红的给华莹,鹅黄的送薛小姐,莲青的……”太后默想了一会,才说:“莲青的这套最好,找个地方好好收着。”

她又命人取一盒手镯来,挑了一只雕着小虎头的白玉镯子,微笑着说:“这个和裙子一道赏给薛姑娘吧,将门之女,说不定会喜欢。”

皇帝回到延英殿,徐常礼禀报说:“陛下,方才崔大人来求见。”

皇帝连忙问:“有事么?她还没离宫么?”

“陛下忘了?鬼月已过,五品以上官员要恢复值夜,今晚轮到崔大人。他有样东西要给陛下,好像是个瓷瓶。”

“瓷瓶?”

“……老奴看不清楚,陛下现要传召崔大人么?”

皇帝张口欲说好,却硬生生忍住,改口道:“不必了。”

进了寝殿,康福伺候他更衣,皇帝忽然说:“你去把五月的密折拿来。”

康福到书柜上找相应的格子,开了锁,五月的密折只有一封,折得很好。

皇帝熟练地拆开,这是酒泉郡太守呈交的奏折。他再认真读了一遍,和以前的理解并没有不同,太守解释他没有探究崔捷的来历,因觉得这年轻人聪明老实,就想提携一把,帮他造了应考名碟,本想待他考个不高不低的名次回去,便可招为幕僚,不想他却高中一甲第二名……不过,崔进士必定在酒泉附近生活多年,契丹、回鹘、吐火罗的话都顺溜得很。

太守说得甚合情理,好像没有可怀疑的地方,皇帝合上折子,闷闷地想:我为什么要研究这个?

第三十章

翌日清晨,明德门外,沿着绿荫如盖的御道走了一刻钟,就看到路旁树下,两匹黑色骏马相倚而立,不时亲密地擦擦脸,长长的马尾悠然甩动着,粗壮的树干遮住了一个人,只见到被风吹起的青色长袖。

皇帝想开口叫唤,喉咙却好像有点堵住,那边觉察到些微动静,立刻探头出来,轻轻地叫:“陛下?”

“我……”皇帝应了一声又没下文,崔捷牵马出来,欣喜地催促他:“陛下快点,明月楼的包子就快卖完了。”

等皇帝慢腾腾地上了马,崔捷也一跃而上,落后半个马头跟在他旁边。她微觉奇怪:怎么陛下似乎有点兴致缺缺呢,今天的出游可是他几天前就定好的。

此时已入秋,晨风透着几丝冷意袭入领口袖口中。崔捷倒觉得温凉适度:刚刚好,骑马就不会出汗了。

过了一会,皇帝忽然转头笑望着她:“你很心急吧,既然天不热,我们可以骑快点。”

崔捷大声答:“是!”随即心里又不平地想:我竟然比陛下还雀跃欢呼?这不行,要收敛呀。

两人下了龙首山,在城中蜿蜒曲折地转了很久,才来到西市附近的京中糕点第一名家明月楼。皇帝这次不想坐厢房,早几天就命她订好外头的位子,幸好他们到得不早不晚,还没被人抢去。

连楼上都已坐得满满,呼声笑语盈耳,但皇帝表情木然,望着桌上的茶壶神游。

小二忙而不乱,手脚麻利,厨房效率极高,没等多久就一一上菜了。皇帝总算脸上动了动,夹了个小巧得过分的灌汤包子进嘴,那厢崔捷手起筷落都已吃了好几个了——她肚子啥都没填就出来,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皇帝见了她这副模样也忍不住偷偷一笑。

两人吃得半饱,皇帝就已停箸,只不停地喝酒。崔捷他们都习惯了皇帝出了宫外不免总有点尊贵样,并不放在心上。他一边喝酒一边四面望望,最后对不远处的一对夫妇样的客人多瞟了几眼。

这对夫妇大约五十上下,丈夫很有书生气象,妻子举止端庄,衣着朴素却干净得体,两人说着些轻柔委婉的吴侬软语,更添了几分温馨气息。

楼下咚咚咚地冲上来一个结实的大胖子,像是很焦急地在找位子,走了几步忽然看到那对夫妇,惊喜地冲过去摇着男子肩膀大声吼:“雪堂兄,你不是在余杭当着官儿嘛?何时来京的?怎么不找我一聚?”又转头对着那妇人笑道:“连嫂子也来了。”

“我其实辞官一年多了。”男子笑答。这句却是京城口音,皇帝和崔捷可以听得明白。

胖子诧异地瞪着圆眼:“辞辞辞官?为什么?”

男子温柔地望了望妻子:“儿子已经成家立业,过得比咱们当年还好。我和你嫂子就赶紧趁着还能走动,出来游山玩水、畅游天下呀。这也是年轻时答应你嫂子的。”

胖子由衷地说着些羡慕钦佩的话,崔捷转头,想对皇帝发表一下感言,却惊得愣住,因为那一瞬间,皇帝眼里竟像有一丝怨恨,和一些不能理解的情绪。但所有这些她不能判断是否看花了眼会错了意的目光都是转瞬即逝,被黯淡无光替代了。皇帝把酒杯“当”一声放在桌上,扭头望向阑干外,双拳紧握,似乎心里在激烈地想着什么。

“陛下?”崔捷弱弱地唤了一声,皇帝回头看她,她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皇帝努力但不成功地挤出一点难看的笑:“我们去绿溟湖吧。”

长安西郊的绿溟湖是隋朝幽篁宫遗址,太宗朝时把围墙推倒,宫殿的梁拄都拆去筑建大明宫,后来又经过几次修整,把这里变成一个京城百姓踏青游玩的好去处。

绿溟湖占地极广,一泓汪洋,清绿幽深,又被群山环抱,云雾浮浮冉冉,好似沉静羞涩的少女。因为不是节日,游人罕至,显得这儿有些僻处萧然。山上隐隐有数点枫红,添了几分秋之韵致。

两人策马沿岸边行走,慢悠悠地观赏湖光山色。绿林掩映中望见几处和四周美景相得益彰的渡头、茶馆、马房,为了避免出现突兀的东西破坏了景色,这些都是朝廷斥资修建的,负责打理的也是特别挑选的贫困百姓。

皇帝心情似乎略略好转,但话仍是很少。崔捷第一次来,不停暗自惊叹,看得非常入迷,有时回首望望皇帝,他的视线却立刻飘移,彷佛要绕过她的身体去凝望一湖碧水。

差不多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一个渡头。皇帝叫她把马交给伙计,自己挑了一艘仅容得下两人的小船。崔捷本来不识水性,脸上不禁露出惧意。皇帝微笑着向她伸手:“快点。”

崔捷有点窘,咬了咬牙,一脚踏入船内,船身立刻晃了晃,皇帝连忙两手握住她双臂,把她扯到船上去。她差点一头撞上他的胸膛,好容易站稳,坐下,脸上不能遏止地红。皇帝假装无事,脸色乍喜乍愁。

崔捷紧紧扶住两边船舷,小船推开涟漪,渐渐驶离了岸边,看见皇帝那么熟稔轻松地划桨,她终于安心下来。

皇帝指着远处说:“那些是今年夏天最后的荷花了,我们过去瞧瞧吧。”

崔捷心想总不能一直由陛下划船,虽然有点晕眩,还是鼓起勇气抓起木浆,学着皇帝的样子一下一下吃力地划起来。

这下可好,小船本来朝着荷花直行,现在却原地转圈圈了。

皇帝脸上显现淡淡的笑,耐心地说:“你自己坐稳,我来划就行了。”她握着木桨好一会儿才泄气地乖乖放下。

近了就发现,结实饱满的莲蓬和顽强怒放的花盘相间,已开始有凋谢的苗头了。皇帝把船驶近一朵开得圆满的白色荷花,崔捷果然按捺不住伸手,但掰下的是荷花旁边的一个莲蓬。

皇帝不解地看着她,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帕子,展开铺在膝盖上,用小刀割破莲房,掏出莲子放在帕中。她把一颗莲子放入口中,轻嚼几下,欢喜地说:“是甜的,陛下也要尝尝吗?”

皇帝见她笑得开心,不忍拂她的意,就答了“好”。崔捷双手捧着帕子奉上,皇帝拈起一颗吃了,却是越嚼越觉得涩苦,等不及完全嚼烂就用力吞下去。

呀,糟,做错事了,崔捷畏惧地缩头,皇帝喉咙里那苦象有后劲似的,迫得他猛咳了几下,想起曾经有人告诉他的一句话:“莲子嘛,心苦的人觉得苦,心甜的人觉得甜。”

他边咳边说:“可能我……刚好吃到个苦的。”

同根所生也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崔捷没心情再吃,默默地把莲子包好,收在袖袋中,还是回去让大娘或晒或煮或熬药汤吧。

皇帝双桨齐动,小船调了头,向另一个方向缓缓游去。

不久,崔捷注意到远处山峰上露出一个尖尖的塔顶,皇帝说:“那是仿西湖保俶塔建的。”他用力划动船桨,轻舟速进,眼前的山峰逐渐转换角度,宝塔的全身清晰地显露出来。

秀塔、层峦、清池,梦境一般的组合,崔捷呆呆地呢喃:“真,真美呀。”

皇帝微笑着说:“当然,从这个点看是最美的。”

崔捷痴痴地看了一阵,忽然转头问:“陛下,这儿会比西湖更美吗?”

皇帝愣了一下,迟疑地说:“西湖比绿溟湖大得多,碧波万顷呢,向来只听人赞西湖好,江南好,这儿肯定是远远比不上的。”

崔捷双眼霎时填满了期待,热切地说:“真想在有生之年去见识一下烟雨江南,陛下,什么时候把我派去余杭吧!”

皇帝如遭雷击,木桨“咚”一声掉在船上,他的声音也在发颤:“你说什么?”

崔捷有点被吓住,结巴地说:“臣,臣想,请陛下让我出使江南……”

皇帝神色非常痛苦,低头想把木桨架好,双手却颓然无力,止不住地轻抖。

崔捷想起上回请求出京皇帝勃然大怒的样子,心里甚觉委屈,低声说道:“陛下,臣说错了,请你息怒。”

皇帝清亮的眼眸盯着她,瞳仁里好像有千言万语,使她忽然莫名地难过。他的声音空洞苍白:“我没有生气。”

过了一会,崔捷才小心地说:“陛下,你是不舒服么?要不我们回去吧?”

皇帝沉默不语,重新抓起木桨,把船划向更远的湖中央。水流越来越急,山树茫茫遥不可及,木桨击打着水面,“哗啦——哗啦——”惊心的声响,他们的小舟好像不系的柳叶、无根的浮萍随湍急的水流飘荡。

就算闭上眼,寒惧的心情也不能驱散,崔捷眼里泛起泪光,呜咽着说:“陛下,我们回去吧。”

皇帝顿时心软,安慰她道:“好,这就回去,别怕。”

很艰难他们才回到岸边,伙计为他们牵来了马。皇帝跃上马背,这才发觉双臂已然累得酸痛无力,可是,那还比不上心脏所在之处的揪痛难受。

崔捷也看出皇帝已耗尽了力气,只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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