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目明的人，这话便一字不露的落入了每个人耳中。
苍冥面色不变，只是眼角稍稍抬了抬，说道：“既然如此，就请二郎神破阵吧。”
这一句话说的极为生分，以二郎神高傲的性子自然是极为不高兴的，这股不高兴化作破阵之力，竟然硬生生劈开了山峦。
众人无一不惊叹，好在这位天将是友非敌。
六人相互对视一眼，便齐齐向蜀山之巅，锁妖塔的方向飞去。
蜀山境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刚才毁天灭地般的震动，顿时人心惶惶，众人不语，向字辈的前辈们个个神色紧张，不由得担心起锁妖塔上的二人来。
玉姜血红的眼睛微微闭了闭，风扬起了她的发，嘴角的发丝缠绵出一个温软的笑意，这个笑，尽消她身为仙人的冷漠与孤高。
“玉姜仙人可是有了什么对策？”明净赶忙问道。
玉姜摇了摇头，说道：“今日之前，我本不知。时至今日我才些许明了，从我千余年前遇到他，便是一直在等这一日。”
明净虽不明她话中之意，可也知道，玉姜话中的“他”便是指的蜀山派第二代掌门清古道人。
他来了？
明净面容紧绷，不由得已经在手中画起了剑诀。
忽然间，天空之中，两人成行，三三两两的出现了六人的身影。
为首的是明净早已经见过的，狼王灰明，以及昔日蜀山第二代掌门清古，现在的鬼王苍冥。
稍稍站的远一些的，是个面容说不出祥和却又透着威严的温润男子，那男子长发飞扬，青色的丝带犹如万海滔天，说不出的气派万千。
与他站的最近的，是个看上去孔武有力，身材极为强壮的大汉，他眉头紧皱，却是看着最前面的鬼王苍冥，狼王灰鸣二人。离的最远的，怒目之中有威严，虽看不清面容，却与前方众人不同，透着高高在上的天家神威，他旁边站着一黑衣男子，明明面容如和风，笑眼似花，却不知为何，站着了那人身后。俨然一副以那人为尊的样子。
玉姜见此阵势，不由叹道：“没想到二郎神携哮天犬也会来此。这便是命么？”
明净闻之大惊，赶忙定睛仔细看去，然而天价威严岂容他细看，二郎神横目一扫，明净赶忙跪地，恭恭敬敬一拜。
苍冥待他拜完，便对着身后的人说道：“天家在此，世人多有不安。还请清源妙道真君回吧。”
这个称谓，许久未用，像是后来修成人形的虎王狼王却是从来没有听过。不过二郎神闻言，那遇神杀神的模样松动了几分，叹道：“就算我今日在此，他也不会因我一言便打开此门。我在与不在，又于你何干？”
苍冥闻言，只是冷冷的回道：“昔年你为道家真君，曾经我亲手建立这锁妖塔，然而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再也无人听你，我二人之言了。”
明净闻言，更是不敢起身，却也不能打开锁妖塔之门，另妖孽祸害人间，只得跪着不起。
苍冥见明净早已经决意以身守塔，目光冷冷的扫过他，最后又落在了玉姜身上。
“玉姜仙人。”苍冥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玉姜红眸似血，看着苍冥，只是笑了笑，问道：“鬼王此次前来，是为前尘过往，还是为他日盛世？”
苍冥面色冷漠依旧，语调依旧不带一丝感情，反而问道：“昔日我历劫之时，幸蒙玉姜仙人相助，才成全我功业，有了这锁妖塔。我自是感激。”
“鬼王言重了。”玉姜答道。
“既然仙人来此，便是已经有了打算，我遇放水神共工精魂出塔，却不想他出塔便灰飞烟灭，仙人想是已经知晓了。”苍冥继续说道。
玉姜点了点头，面色平和：“昔年华阴山上，我初次见你，便知你是我的缘，更是我的劫。我定是愿意助你的。”
苍冥黑眸闪动，过了许久，叹了口气道：“昔时年少，血气方刚，本以为这锁妖塔有仙人精魄做门锁，必然是成就蜀山百年基业最佳之选，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因此会所求仙人性命。”
玉姜摇了摇头道：“罢了，你我同为仙阶，自是知晓自身命运，当日助你，便已知今日之果。”
忽而狂风大作，众人，仙，妖发丝衣着皆不乱，唯有玉姜，似血红眸已经滴出血来，放佛眸珠碎裂，却又如彼岸花开。
风吹乱了她的发，她的毛发如冬过春来，万物复苏之时的条条柳枝，愈来愈长，越发茂密，渐渐遮盖了她的瞳，她的眼……
她嘴角动了动，却淹没在锁妖塔门巨大的碎裂之声中。
所有人，都被那留着血红脉络，轰然倒塌的锁妖塔巨门吸引了注意力。唯有苍冥，已经不知何时，落在地面，看着已经化作一团灰烬的玉姜。
粉白相间的衣衫仍在。
可故人却早已不在。
☆、来世之约
锁妖塔石门已开，积蓄已久的妖魔倾泻而出，二郎神威目一横，已经摆出了天将之威。
倾斜而出的激流，和与之对峙的二郎神等人极其阵阵狂澜，吹散了玉姜遗烬，那一抹轻柔的粉白衣衫，也翩翩起舞，像是要与苍冥告别一般，向他手边飘来。苍冥伸出手去，刚要去接，却被锁妖塔中冲出的小妖一把扯裂。那妖人眼中一脸贪婪，还为等碰到苍冥分毫，已经血肉模糊，尸骨无存。
苍冥刚刚稍稍柔和了的表情又冷了几分，戾气大圣。本欲围攻的妖人见此，都纷纷退后了几步，不敢再上前一步。
一个对峙失神间，又被碧瀚横扫了大半。
碧瀚青衣如丝，落在苍冥身旁。看着从塔中源源不断出来的妖人，仿佛视若无物。他问道：“不知你要找的人，也要向玉姜上仙一般灰飞烟灭才肯罢休。”
苍冥戾气收了几分，恢复了些理智，这才淡淡的开了口：“我与她，终是我欠她的。”
碧瀚闻言轻笑道：“玉姜上仙又可曾欠过你什么？定要为你魂飞魄散，还要心甘情愿？”
苍冥欲怒，转身看向碧瀚，却听到碧瀚接着说道：“欠你的是天帝。那日你阻我攻上九重天，我问你心中既然有怨，为何不闻不问，装疯卖傻，你可还记得，是怎么答我的？”
“因为时机未到。”苍冥说道。
“如今希凌已死，白绮将陨，水神遇初，而你也再也抑制不住向上古女娲借来的火神精魂，这便是你所求的时机吗？”碧瀚问道。
苍冥抬起头，戾气便已经让正欲上前的妖们退避三舍，不敢直视，其他人均已为斩妖而淹没了踪迹，只有苍冥和碧瀚二人周身数里，无一人，一妖敢靠近。
“你是如何知道的？”苍冥问道。
碧瀚淡笑，说道：“起先我只是起了疑惑，若是一个人的魂魄三百年不转生，三百年不轮回，要如何才可以抵抗轮回之力，抱住一希精魄，我与希凌都以为你消失于三界之中了。直到你以天家大殿下的身份再次出现，我本是不解，幼时随父王上天庭，也见过你几次。只觉得你变了，一切都变了。直到那一日，天宫喜帖从天而降，我如遭雷击，却觉得被你骗了。”
“你恨我？”苍冥问道。
碧瀚叹了口气说道：“本是恨的。不过转念一想，你为了再见希凌一面，甘愿做到如此境地，你要我如何恨的起来。”
苍冥遥望天空，仿佛忘到了九重云霄之外，说道：“苍清，是我的魂魄。”
“你所谓的时机成熟，便是希凌可以嫁与苍清。”碧瀚笑叹，这话如今听来，更像是讽刺。
如果不是苍清执意要娶希凌，又怎么会有几日的结果。
“他是我对希凌全部的记忆与思念凝结而成。”苍冥说道，“只是，我忘了把心给他，忘了告诉他，爱一个人，除了甜美还有疼痛。”
霎时间，一直在对碧瀚苍冥虎视眈眈的几层妖孽，还未来得及尖叫，便如肉馅一般，血肉模糊，肢体碎屑横飞满地。
对面，迎面而立的，是一白衣女子。
她衣着虽有些脏乱，但那份气质却是脱俗的。
她褐色的瞳平静的向苍冥与碧瀚的方向忘了过来，仿佛这里不是屠妖的修罗场，而是那日她与他蟠桃宴中，桃花林里言欢谈笑的桃花树下。
“就是他吗！”忽然间，水神共工已经杀到了他们面前，挡在了白绮身旁，当他看到苍冥的那一刻，却是愣了。
“是你？”共工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
苍冥看着他，既陌生又熟悉。闭了闭眼，点了点头，抬起头来说道：“许久不见，却不知再见面，你我已然是这份光景了。”
共工黑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波澜，转念又是一股怨气，冷笑道：“你又怎么能与我相比，看你这样子，怕是再也熬不过百年，就算你我今日不战，百年之后，这世上也只会有我水神共工，再也没你火神祝融！”
苍冥只是平静的看着他，说道：“当日我答应用我上神之力，带他脱离轮回，为的就是可以借他之身，再见你一面。他也算是守承诺，虽历经几千年，你我还是相见了。”
共工不屑，说道：“昔日远古上神，至上天帝，还需要借助区区一个仙躯，才能来见我这一缕魂魄吗！上神莫要再说笑了！”
苍冥嘴角浮出一丝自嘲的笑意，说道：“若是我真的做了天帝，今日你我又怎么会以这种方式相见。此时远古上神多数已经沉睡。就连女娲……”
“她却是衰弱了，若不是如此，三生石的封印又怎么会解开。”共工冷嘲道，说着看了眼身后的白绮。
“果然如此。”站在一旁的碧瀚突然发声道。
一句话声音不大不小，只不过是句感叹，却引得在杀妖的众人都纷纷停了下来。就算这塔钟妖孽修炼千余年，要和守护天宫万年有余的二郎神打，那还是远远不够看头的。虽说狼王虎王有些吃力，但能爬到妖界顶端的王者也不是吃素的，虎王的衣衫已经被妖孽喷溅的血染的看不出颜色，但却并未受伤。狼王虽为露疲态，可左肩划开的巨大伤口，还在冒着血。他身后还护着已经站不住的明净。刚刚一番杀戮，妖人甚精，看到最容易突破的便是蜀山掌门明净，于是蜂拥而至。狼王见他渐渐势弱，不顾周身妖孽，前去搭救，这才受了伤。
此刻众人虽然狼狈，却都想听听，这向来不问世事的西海龙王，到底来此意欲何为。
只见碧瀚直直的望着白绮，久久不语。
狂风夹杂着血腥的湿气，却不能染二人一丝一毫的高洁之气。
“你可是要问，她心中有没有你？”白绮忽而开口道。
只见碧瀚温润的面容起了波动，许久，他才用尽量不带波澜的声音问道：“我只想知道，她可还怨过我？”
白绮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笑容，这一笑，虽不是倾国倾城，却是沁人心脾，如清风柳絮，最抚人心的。
“念及过往，希凌虽因失去清古而伤心难过，万念俱灰，但论及伤心痛苦，碧瀚哥哥定不必希凌少。封印希凌记忆，希凌可重新活过，可碧瀚哥哥没日没夜无不受着煎熬。希凌自幼离开族人父皇，这三界也没有一人如碧瀚一般。若说怨，也只怨碧瀚哥哥感情藏的太好太深，希凌顽劣愚钝，竟不能早些察觉。”
一阵风起，如有希凌拂过碧瀚的脸，与他撒娇。
碧瀚再也绷不住那如玉的面庞，颤声唤道：“凌儿。”
☆、亘古情意
百啸借杀妖空隙喊道：“白绮妹子，那日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百啸相信，白绮妹子绝非是如外人所说，杀死希凌之人！有大哥在一天，拼上这条命也会为你做主！”
只见微风之中，白绮摇了摇头，笑靥如花，却不回答。
“是天帝命人杀了凌儿。”碧瀚看着白绮，似是求证，但口气却十分肯定。
若是希凌觉醒，那鲛人所言定会应验。
虎毒不食子，天帝不忍心杀自己的儿子，却又想用守帝位，只得将这位鲛人预言的帝后除去。
希凌一生漂泊，被迫离家，父王长眠，情人枉死，不过都是因为她出生时的一句预言。
纵使天命如此，逆天改命的人强如天帝，蝼蚁如清古，都试图挣脱着命运。自远古上神逐渐沉睡，如今人仙皆遇掌控自己的命运，或许再过千万年，这世间的神灵之力，便是要渐渐归于虚无了。
白绮缓缓开口道：“我赶到之时，希凌已经身中数箭，就算渡千年修行也无力回天，我便取了她的精魄，藏在自己心中。百年之后，便可成人形。只是我修为已剩不多，到时她是否记得前尘过往，遍不得知了。西海龙王若是愿意，可于百年之后，到离忘川河最近的白帝城来接希凌。”
碧瀚闻言，深深一拜，说道：“多谢白绮娘娘。”
白绮淡淡的说道：“还有一事，我要提醒龙王，我乃女娲娘娘补天所剩之石，虽说女娲娘娘早已长眠，但受她神力所致，希凌就算可以生得人形，这一年之中也有一半的岁月，要幻化出蛇尾。你若是决意与她相守，人间三界，或许容不下你们二人。”
碧瀚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既然是女娲神力所致，那希凌再生便是女娲后人，他日我与希凌结为连理，所生子女便称为女娲一族。虽神力不济，但三界之内皆受女娲恩惠，断不会上天入地，无容身之所。”
白绮闻言，也笑道：“龙王好智谋，如此一来，当日我只能救下希凌精魄的遗憾，也算是稍有释怀。”
凉在一旁的共工闻言，冷笑一声说道：“我倒是万年没见，你这石头能修成人形也算是灵光了点，没想到还是傻的可以。”
白绮并不去理他，反而是向苍冥的方向走去。
“这样做，值得吗？”苍冥问道。
白绮淡淡笑了笑，那双褐色的瞳闪着点点欣喜，盈盈望着苍冥：“遇见你之前，我并不知什么是情。我羡慕你为了和情人厮守，忍受魂魄分离之苦，我钦佩你为了信守和祝融之约，甘愿忍受万年寂寞。只是我不想你寂寞，又或者说，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寂寞是什么。但是自从和你分离，我唯一知道的，就只有寂寞了。”
“今日我与共工事了，我就带你回去。“苍冥说。
白绮依旧是初见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