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开天眼，不只过去因果，也不只未来如何。可是此刻，他倒是愿意去相信佛家所言因果轮回，他和她，定是在哪一刻见过的。不是在那日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之时，而是更早。
那日银龙在天，所有人都慌了手脚，只见白绮看都不看天上乌云，直向西方飞去，明净心中虽有疑惑，但狼王已经丧失人性，他也只得和众弟子坚守白帝城。
只是不知怎么的，在白帝城郊外的东海龙王庙里，看到了十指染血的白绮，她面色极为苍白，整个人都微微颤颤的站立困难，白色的衣衫却并未被血浸染太多，又仿佛并没有过什么打斗。
蜀山弟子因为明凡的死而迁怒于她，本遇上前捉拿，谁知白绮微微转头，一双褐色深瞳悠悠的看着他，问道：“你可知道哪里能避些时日？”
明净下意识的走上前，问道：“你要躲仇家？”
白绮不语。
明净这才将她关进锁妖塔。
虽然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作为妖孽关进来的。此刻明净站在塔外，扪心自问，他甘愿亲自守塔，有几分是为了蜀山派，又有多少是为了守护塔中人。
“玉姜仙人可知她是何人？”明净始终不愿去相信，她是妖。
玉姜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塔中禁锢着水神共工万年精魂，这九尾是为了他而去的吧。”
同一时刻，幽都玄蛇口中衔着一颗鸟蛋，向山峰的至高点走去。
苍冥的脸色并不太好看，那黑色的深眸仿佛就是幽都不见天日的黑暗，鬼王戾气更胜，远远望去，让人难以接近。
玄蛇见他依然不动，便转向了灰鸣身旁，灰鸣取出鸟蛋，一直闪着金光的鹏鸟绕着苍冥飞了两圈，落在了玄蛇头顶，张了张嘴，金鹏的声音犹如洪钟，传了出来：“火神祝融，元神已经归位。我所做的事已了。还望鬼王信守约定，他日三界大乱，护晨风周全。”
说罢，小小的鹏鸟犹如化作一团烈火，消失的无影无踪。
灰鸣听了，大为不解，问道：“晨风不是向来与金鹏不和吗？怎么金鹏还要你保他？”
苍冥闻言，转过身，或许这世上，唯一一个还不忌惮他与他说话的，就是这个昔日的狼王兄弟了。
苍冥黑色的眸子闪了闪，说道：“晨风长相俊美飘逸，性格孤傲，那一年他父王升仙大会，他嘲笑天界无人能急翔如他，金鹏摇头微笑不语，却被他撞见，硬要拉着金鹏比试。结果二人飞过了四海八荒，晨风却没一次追上过金鹏，眨眼便是百年已过。待到四海八荒再也没有可比之处，晨风也就再也没了和金鹏比肩云海的理由，只是百年来二人已经心生情意，晨风便将这份郁结化作修仙之力，也就有了你们妖界所谓的修仙传说。”
若是未经过程小小魂飞魄灭一事，灰鸣定然会哈哈大笑，直叹自己被骗了这些年，竟然要把一个断袖当榜样。
可是灰鸣四生四世与程小小的情谊，也让他知道，人妖殊途，若是生情，必然不得善终。更何况一只是佛祖座下金鹏，一个是尚未得道的小妖了。
“那金鹏，对晨风有几分情谊？”灰鸣问道。
苍冥沉默许久，才极为平静的开了口，说道：“佛祖悲天悯人，这份情谊不过是份磨练罢了。”
灰鸣闻言，眼中神色暗了几分。连苍冥都知道，金鹏对晨风无情，只有佛家度化之意，更何况是身在局中的晨风了。
这世上的感情，求而不得定是十分悲苦。
比如他，仔细说来，他与程小小四世只是心心相惜，并未强求。
但是苍冥，他求的执着，却一无所获，此种悲痛，不必细说。
但若比起晨风，或许他们二人又好过太多，有什么比爱上一个根本不懂爱，也不会去爱的人更悲苦的呢？
“金鹏与晨风的事，不必你我费心。”苍冥打断了灰鸣的胡思乱想。
正是此时，有一只长着长须的虾兵在幽都入口处徘徊，身上的腰牌澄碧游龙，乃是西海龙王碧瀚的信物。
“他来做什么？”灰鸣心道。
不待一会儿，由通体黑色的玄豹引路，那只走路一摇三晃，视力涣散，路痴严重的虾兵终于见到了鬼王苍冥，以及狼王灰鸣。
“我家主人已经找到了白绮娘娘的处所。”虾兵喘着大气说道。
“在哪？”苍冥的声音寒了几分。
“蜀山锁妖塔。”
一阵寒气仿佛要凝结整个幽都一般，压抑的所有人都无法出声。
她，竟然在锁妖塔！
她，到底要做什么！
苍冥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长袖一甩，一股寒气早已经削平了百丈外的山峦。
☆、过往之约
虎王百啸虽不愿与西海龙王碧瀚一同前去锁妖塔要人，可又怕这修行得道都比他久的龙王抢了先机，对白绮妹子不利，于是二人便结伴而行，向蜀山方向而去。
此时已是上路三日正午，两人虽同行却并未说过一言。碧瀚看着云下人间，天皇山少女唱着山歌浅笑，不由得放慢了步子，百啸一心只想知道白绮如何，并未察觉碧瀚的变化，渐渐的，两人便相距一段距离。过了天皇山地段，碧瀚才察觉自己只能看到化作星星大小的虎王背影，不由得朗声唤道：“虎王可知，这天皇山地界，沉睡着哪位远古上神？”
虎王先是觉得自己幻听，可回头一看，早已经追上他的碧瀚，眸如浩海却是在等着他的回答。虎王看了眼凡间，说道：“自然是女娲上神了。”
说罢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虎目精光一闪，看着碧瀚。
碧瀚点了点头，说道：“我与虎王一同前去锁妖塔，绝非是如三界所言，为东海龙族公主希凌报仇的。”
虎王只觉得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十分不解，又问道：“莫非白绮妹子当真是远古上神精魂？”
碧瀚遥望锁妖塔方向，说道：“我龙族自四海八荒远古辟地之时便已存在，恪守古训，守东西南北四海。撑起天地格局。只是时间久了，不再问天界之事，也忘了很多远古的事。”
虎王见他有意不愿回答，无非是他也不确定，或者是他知道也不便说，也就不再多问。只是转而问道：“千余年前，你还不是西海龙王，曾经赠与苍冥一块东海之玉，可是东海龙族公主希凌之物？”
碧瀚闻言，身子微微一震，沉默些许，说道：“正是。”转而他淡淡笑了笑说道：“想不到已经过了两生两世，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块玉。那时希凌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东海龙族因为鲛人预言而被迫长眠。我与父王便去东海接回了十六岁的希凌，途中希凌想缓行告别故乡，我们便走了人间水路，大约也是在这个位置，碰上了蜀山派的一行道士。”
虎王百啸并不知道苍冥前生之事，只是天界偶有传闻，说是希凌的红线连在了大殿下那里，至于这中间因由，想是过了千百年，已经没有人记得了。
“那时他也只是个少年。两人年纪相近，便玩到了一起。蜀山派海上遇难被我们所救，直至到了陆上，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不知不觉间，希凌和他早已暗生情愫。”
百啸点了点头，说道：“苍冥向来执拗，为了这段情耗尽几千年，也当真只有他做的出。”
碧瀚闻言，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不然。他那一世为人，死后入轮回，以他在阳间所行，定是会很快再入轮回继续修仙问道的。可是希凌在白帝城等了他三百年，他并未转生，不曾投胎。”
百啸不解，问道：“这又是为何？”
碧瀚摇头说道：“起先我也不解，人的精魄又怎么可能飘荡三百年不破不灭，或许是他不愿意忘记二人约定，甘愿神形俱灭。当初希凌也是这样认为的，便在三百年后，回到了龙宫。”
“可你们二人并未结婚。”百啸说道，当初西海龙王携子前去东海，接回希凌便是以迎娶的名义的。
碧瀚淡淡的笑了笑，那一笑仿佛看透了一切，云淡风轻，他说道：“东海公主美貌惊动四海，初见她时，我确实是很心动的。后来得知她与苍冥有了感情，我也未在意，一个是神一个不过是区区肉体凡身，定是不会长久。我可以等。那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她是的我妻，终是我的妻。谁知道我等了三百年，等她从白帝城回来，她目中无光，神色飘忽，她说，‘忘川蒿里寻不见他’，我便知道此生此世他们二人之间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那后来希凌再看见已经是大殿下的苍冥也并没有认出他。”百啸疑惑道。
“那时我不忍希凌忍受煎熬之苦，哄她喝了迷药，用仙法锁了她所有的记忆。”碧瀚淡淡的说道。
这样决绝而又残忍，不是对那相爱却不能相守的恋人，而是对他自己。
如果有一日，希凌恢复了记忆，她知道了那些自己宁愿身形俱灭都不愿忘记的人和事，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抹去了。
如果未来的每一天，自己心爱的女人喊着自己的名字，却再也记不起前尘过往，只当自己是哥哥，是家人，那么她的笑，到底是甜蜜的负担，还是自我内心的苛责？
面对这样的如果，聪慧大义如碧瀚，竟可以对自己如此残忍。
他为她做了最好的选择。
“那日升仙大典，苍冥看到了锁住了希凌五百年修行的灵玉，我心中虽恨他，却也觉得那是希凌最好的归宿。”碧瀚说道，“可是今后的希凌，便再也不是他的希凌了。我不想她为了前尘往事而活，所以也不愿与天界仙家往来。只是苍冥却不知为何，想起了这段过往，白鹤传书于我，要我解开封印，我们二人争执不下，一怒之下便打入了南天门。”
百啸这才明了。原来千年前那场动摇天界的大战，还是苍冥引起来的。
“后来你们达成了共识？”百啸问道。
“他许诺不再执着于解开封印。我便答应不干涉希凌寻找幸福。”
“这便是你退兵的理由。”百啸叹道。
他万万不会想到，意气风发，淡然处世的西海龙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界大殿下，竟然会为了一个龙族少女，搅得整个天界不得安宁。怪不得二郎神杨戬会对他们二人恨的咬牙切齿。
只是这一切，又与被关在锁妖塔的九尾白绮有什么关系呢？
百啸虽有疑惑，却不知该问与否。
“至于白绮，我想要见她一面。”碧瀚不知为何，突然说道。
二人正说着，已经到了蜀山境地。
道家真言发出青色光芒，笼罩在蜀山之上。百啸皱了皱眉，立在了云端之上，虽为虎王，但毕竟是妖，道家正气无法靠近。碧瀚先行了几步见百啸没有跟上来，便又退了回去。
“如何？”百啸面容严肃，问道。
碧瀚摇了摇头。
如果只是道家设下的这层屏障，以龙族惊人的自我修复之力要想冲破也非难事，可是冲破了这层，锁妖塔外定然还有重兵把守，那便不是碧瀚一人之力可以为之的了。或许，也可以做到，只是碧瀚生性便有份与人截然不同的高傲，他绝不会做可能失败的事情。所以他也退了回来，想着如何以二人之力共进退。
“哼，我倒是西海龙王不出世，一出来便凑乱子！”一声惊雷，天边裂开了一道缺口，二郎神手持神戟，白衣蓝色翻云花绣，威风凛凛站在了不远处，他的身后，还跟着黑衣的哮天犬。
哮天犬见了虎王百啸，西海龙王碧瀚二人，点头笑了笑，又躲入了自家主人身后。
“你来又是做什么！”百啸还记恨当日二郎神捉拿希凌，劈伤苍冥之仇。对二郎神从来就没什么好脸色。
“我要见白绮。”二郎神沉了沉脸，闷声说道。
这道家真言屏障好撤，可锁妖塔内的水神共工精魂却不好对付。如今他也不想在此就立下敌手。
百啸一听，便有一股莫名之火，滕然而起！
当初希凌是他抓的。
如今白绮他也要抓！
每一次只要他一出现，不知为何，便是一场浩劫。
☆、玉姜话别
哮天犬看了眼碧瀚，碧瀚丝毫不理二郎神的挑衅。而二郎神也不屑搭理虎王百啸。百啸郁结，险些就要发作的时候，东方的天空，突然闷雷阵阵，一道黑光以毁天灭地的气势向他们的方向劈来。
二郎神皱了皱眉，骂道：“畜生！”提起神戟就向那黑光撞去。
黑光之中，忽见一青色衣袖迎风而动，一张极为清风道骨的人露出了半张脸，灰鸣衣袖一挥，挡了二郎神一击，虽说早有防备，可也硬生生的被逼退了两丈，一抬头，便看到了迎面而战的百啸。
“大哥？”灰鸣一个失神，正要上前，又看到他们二人隔的哮天犬，面色又冷了下来。
百啸此刻更是百感交集。自狼王灰鸣出事以来，狼族处处受气于他足，好在狼生性机警灵敏，加上虎王百啸从旁做靠山，狼族虽说受气，却并未失一地一城，也算是有安身之所。可是自那日以来，却再也没有打听到过灰鸣消息，心中的担忧和悔恨自然不言而喻。只恨自己那日为何不留守白帝城，让他犯下如此滔天大错。
当年苍冥破天牢救人，他来不及搭救阻拦。
今时灰鸣杀人犯戒，他却为能劝住分毫。
做大哥的至此，不可谓不失败。
所以灰鸣这声大哥刚刚唤出口，百啸便抑制不住的红了眼眶。
“想不到西海龙王性质如此高，竟是亲自来了。”黑云之中，黑蛇在左，玄豹在右，苍冥黑瞳微微眯起，俯瞰蜀山笼罩的道家真言。
“苍冥。”碧瀚淡淡的回道。
“她是我的人，现在没你的事了。”言外之意，便是要赶碧瀚回去。
碧瀚摇了摇头，目光悠远，不知望向了哪里，缓缓的说道：“我有一句话一定要问她，问过便走。”
苍冥久不见喜悲的眸子犹豫了一分，点了点头。
哮天犬早已经笑嘻嘻的迎上了苍冥，太久没有相见，哮天犬倒是有了几分拘束，见苍冥没有躲开，这才放开了胆子，附上苍冥耳边说道：“我家主人特意来此协助大殿下。”他声音虽小，可在场的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的人，这话便一字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