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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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3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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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绝响知他又在担心大姐,怔忡着道:“可惜萧今拾月在时,忘了问他情况。”

    常思豪道:“问也没用,陈志宾真要有想法,也不会在萧府附近动手,一定会选在半路上。”

    秦绝响越听越没底:“这日子可相当不短了,照说到地方,是该派人送个信儿来。我怎么没注意呢?”常思豪心道:“你脑子里就只有一个馨姐,哪还记得自己的姐了?”却也不好责怪什么。莫如之拱手道:“少主,侯爷,你们倒底有何难事?脱不开身的话,何不吩咐下来,让我们去办?”

    秦、常二人交换着眼色,一时都未回答,谷尝新就在后面轻咳了一声,似乎意思是:你还没听出来吗?他们说话都含而不露,显然对别人缺乏信任,还上去问什么?莫如之懂了这意思,头低了低,无声后退。秦绝响在二人脸上扫着,说道:“谷叔,莫叔,之前你们在林子里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他对谷莫二人向来是直呼其名,突然加个叔字,不禁让这两人都想起他把陈胜一改称为“老陈叔”的一幕,那可真不是什么好兆头。尤其谷尝新脸色凝凝地,身子不由自主地退了小半步,右手按住了刀柄。莫如之脸色微变:“老谷!”

    不料身后扑嗵一响,看时,是秦绝响撩着衣襟,跪在了草地上。

    莫如之忙过来搀:“少主爷!您这是干什么?”

    秦绝响张手拦住,平静地道:“让我说完。”把目光转向谷尝新:“马明绍死得不明不白,我一直没给家里一个清楚的交待,我一直以为他是东厂的卧底,但直到昨天,我才知道,自己是上了陈志宾的当。我这人,一向是好坏不分,刚才我听到你们说话,终于明白了究竟谁是亲人。谷叔,莫叔,我行事乖戾任性,有很多地方对大家不起,你们没有怪我,还是一直不遗余力地帮我,对我来说,你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两位,请受绝响一拜。”说着将头扎低。

    莫如之瞧瞧谷尝新,谷尝新瞧瞧莫如之,都感意外,急忙忙也跪倒在地上,拱手过头道:“这是我们的本分”、“少主爷这如何使得。”秦绝响忙把二人搀起:“两位叔叔不可!以后咱们叔侄相称,可不敢再受这礼了!”常思豪也替他高兴,拢着他的小肩膀道:“绝响,你终于长大了!”四人相对而笑,秦绝响的笑容里有些惭愧和不好意思,其它三人却都满是欣慰。常思豪道:“绝响,我看这边现在倒没什么事情,不如咱们这就到四川去一趟,看看情况,心里也落个底。倘若没事更好,在外待这么久,也该接她回家了。”

    秦绝响点头:“那咱们回城备套车马,您这伤还没好利索——”常思豪笑了:“哪就那么娇气?这出来的也不近了,往前再走走就有镇店,买匹马就行了,还用得着套车。”秦绝响道:“也是。那这么着,谷叔,莫叔,劳你们两位护着我大哥先行,我毕竟在南镇抚司还挂个衔,回去知会官家一声再来追你们。”

    谷莫二人都道:“少主放心吧!”

    目送着他们几人远去,程连安笑着贴了过来:“哥哥果然好手段。”秦绝响回头看看干事们都有些距离,喃喃呵出一口气道:“若非如此,又岂能买得他们心转。”弯腰拍了拍膝头的干草叶,说道:“咱们走吧。方枕诺这厮把你支出来,指不定在城里安排什么呢。”

    程连安笑道:“我是自己请的令。就是想看看我不在的时候,他们能干什么。嘿嘿,凭他怎么安排,这厂里还不是我的天下!”

    秦绝响道:“不能大意。还有,咱们得赶紧布置人追杀小晴,还有暖儿,这娘皮不死,我恨难平!”程连安笑了:“兄弟还能不知你的心么?早想在前头了,我已告诉下面的通知各处,遇到她俩格杀勿论。”秦绝响略感意外,眼中又流出一丝欣然,眉头忽然一皱:“你这几个人,能不能借我使使?”程连安笑道:“这说的是哪里话?我的人还不就是你的人么?”秦绝响将那几名干事唤近,嘱道:“馨姐之前顺西边下去了,你们几个撒开网去,远远的给我跟着她。不要惊动,把她每天的行动消息,都给我报回来,近了用人跑,远了信鸽传。”干事们垂首相应,斗篷一甩,乌鸦般西掠而去。

    程连安瞧着他安排、嘱托时,半声儿不言语,只抿着嘴儿笑,这会儿人都散净了,他把眼睛水水地这么一瞥,挨着肩摇摇地凑过脸来道:“怎么了我的哥哥?一个姑子,至于你这么上心么?”

    秦绝响小身子站得溜直,柳叶眼里陡然放出两道光来,在他脸上刮了一刮,冷冷道:“安子,这也就是你,咱们也就这一回,以后我不想再听任何人开她的玩笑!”说着迈步朝城的方向走去。

    程连安的下颌尖被他肩头扫了一下,带得身子微微一转,脸露薄嗔。但秦绝响并未回头理会,大步行去。

    他抬起小指蹭蹭下颌儿,欣赏着秦绝响快步向前的背影,含着笑儿眨抿一下眼睛,轻轻地摇着他那根细颈子,好比摇着一根签筒,从这签筒最细的部分嫩嫩地摇出一句话来:“嘁,男人的霸气!”胯骨一拧,背起小手儿,颠颠儿地跟了上去。

 第七章 琢与磨

    常思豪带着谷尝新、莫如之和几名秦家武士一路向西,到得一处村镇,便让二人去购置马匹。谷尝新见他行动不便,言说骑马颠簸,不如改走水路,相对比较平稳方便。常思豪也觉有理,便留下个人捎信,自与众人改道江边乘船。溯江行出五六日,秦绝响的大船才在后面跟了上来,船只并过,常思豪登上来,下到舱中,询问东厂情况,秦绝响请他落了座,将情况略述,道:“方枕诺很会办事,大致归拢得不错。这趟南征,整体上成绩可谓骄人,军费开销也少。除了太湖方面丢了些俘虏外,其它地方几乎可说是一网打尽。聚豪阁算是彻底完了。”

    常思豪道:“东厂那边,没有什么别的事么?”

    秦绝响料他是担心方枕诺,就说:“没事。曾仕权看不上他,还有康怀保着。况且这姓方的脑子好使,曾仕权未必摆弄得动。我已经知会程连安了,让他对方枕诺留点心,适当地帮助扶持一下,将来厂里大换血,咱们手底下也得有几个能办事儿的不是?”

    常思豪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怎么,你还真把自己当东厂的主人了?”

    秦绝响苦苦地一笑:“大哥,武林是要脸的地方,如今江湖上已没我容身之地了,我不走这条路走什么?小安子那边已经处铁了,宫里有金吾,有冯公公,加上您这把伞,咱们连成一片,必能大展鸿图。”跟着往前凑了凑,“我在官场待的日子不多,却早把这帮人看透了,若不好好改革,这国家哪有希望啊?郑伯伯那些方略,您熟悉得很,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依我看等这趟完事回了京,咱们就开始着手推行这个,到时候朝里哪块石头绊脚,您吱一声,东厂加南北镇抚司一拥齐上,就替您铲平它!”

    常思豪眼中光芒闪动,道:“教你这么一说,咱们倒好像比严嵩还恶了。”心里却有些期待:之前虽然推倒了徐阶,但是剑家治国的方略一直推不开,官场人尽是吃喝玩乐,正事一点不干。反正督察官员是东厂职责所在,利用一下也无不可。把那些异己清除,留下慷慨报国的忠义之士,大家上下一心,剑家宏愿何愁实现不得?

    秦绝响戚然道:“唉,东厂其实就是个工具,怎么使用,还不是看人吗?当初小弟一时的冲动,铸成了大错,时时想起来,后脊背都发凉,死的心都有。但真要是死了,盖棺论定,岂不更是罪人吗?我就想,将来帮助您完成剑家宏愿,也算是赎罪吧。”

    常思豪拢着他的后背道:“绝响,你有这想法,我不知多替你高兴。有些罪孽一旦铸成,是一辈子的事,发生了,就无法改变了。但只要诚心悔过,以后的每一步都能堂堂正正、踏出脚印来、以后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良心、有益于别人,那神佛也能原谅的。”

    秦绝响道:“是,是,大哥,经历的事越多,我越觉得您的话对。又恳切,又实在,倒是我,老惹您生气。”

    常思豪摆手道:“说起来,我对政治这些事不通得很,将来能做到哪步,实在也没有信心。人哪,有好的想法,没有实现的本事,是最可悲的。我看你在这方面倒比我还行,但愿方枕诺也能搭一把手。唉,可惜郑盟主……”秦绝响见他眼神流离犯着琢磨,忙道:“是啊。啊,对了,大哥,我那天一回去,就请程连安派人出去寻小晴了,不过我出发那会儿,还没什么消息。可能她怕泰山华山那几派人报复她,远走高飞了罢。唉,她一个女孩子,飘落江湖,可真让人担心。”

    “难得你能想着她。”

    常思豪叹了口气,静了一会儿,道:“东厂方面,再没有别的事么?”

    “还能有什么事?”

    秦绝响眨眨眼睛:“大哥,是你心里有事吧?你在担心什么?”忽有所悟,低声道:“在惦记郭书荣华?”问完这句等了会儿见他不言语,知道猜中了,无所谓地道:“已经跳江死了,还琢磨他干什么?”

    常思豪脸色沉静,站起身,在舱中踱着步子,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别人至少都能看懂一二,唯有这个人,我总觉得琢磨不透他。就算秦家的事是鬼派在给他栽赃,那么白塔寺三派退盟,有曹向飞的参与,和他就脱不开关系了。这趟聚豪阁五方会谈的事也是他的策划。他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到了,明明胜券在握,却为什么把这一切都抛下了呢?

    官场江湖向来是两条路,百剑盟不断延伸触角,东厂忌惮,分裂削弱是必然的。这趟他下江南,为什么招了一帮侠剑客在身边又不用?我看那和聚豪阁无关,倒像是准备对付你的。百剑盟、秦家都在你的手里,聚豪阁一垮,江湖由你坐大,这不是一种威胁吗?官场上他说了算,把你在江湖整到身败名裂,以后就得彻底依附官家了。他下一趟江南,等于平了江湖三大势力,这东厂天下,岂不是就稳固安牢了吗?我甚至觉得,什么鬼派、陈星,都是他虚晃的一枪,都是骗人的,这一切都是他的一个大计谋。他不是轻生的人,他一定还活着,如今计谋已成,他该现身了,却仍不见踪影,总不成是真死了,又说不定,现在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秦绝响直愣半晌,道:“大哥,你想得是不是太多了?他没有这么可怕吧?”

    常思豪摇着头:“你和他还是接触得少。”

    秦绝响嘴角下勾,忍抑着,却掩饰不住表情里那暧昧的笑意,好像在承认“是是,你们的关系是比我近多了。”清了下嗓子说道:“咳嗯,……依我看世上很多事倒脱不开一个情字,他……你不会觉不出来吧?”

    常思豪抿了他一眼,扭转了身子:“在他那个位置,会为情所困吗?况且我又不是什么小白脸儿。”

    秦绝响笑斜着他背影,双手抱脑勺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来:“那可也难说,……大哥,恕小弟我就直说了,其实,你的心里,多半也清楚,只是不愿承认和接受罢?说实在的,当初在小汤山温泉边上一瞧见他,我心里就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感觉这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味道、说不出的优雅。你知道,我不好这个,但有那么几个瞬间,觉得若是他的话,倒也可以尝试一下……”

    常思豪微微皱眉,颈往回勾:“绝响……”

    秦绝响笑道:“您放心,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我的意思是:人这东西,很难讲的,可能当初他真的是想利用咱们来着,慢慢的可能会有变化。倒徐那会儿,你和他拉着徐渭和众官员吟诗赏画的,一阵阵我瞧着都酸得慌,一阵阵又挺妒嫉你的。好像绕在他身边的应该是我,又感觉我的大哥让他给抢走了。感情的事真是很难说,就像我和馨姐,我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可终究还是很无力。我现在也悟了,一个人再有能力,再有才干,多少事难不倒他,并不一定就能圆满了,可能终会有一样什么事,在别人看来算不上事的一件事,会令他绝望的。”

    常思豪凝了一会儿神,之前自己不愿返城,就是有这方面的顾虑,真害怕进了城之后,反而看到他已经重新出现,就在大堂上安安稳稳地坐着。想着这些,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最好不是这样,否则,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对付他了。”

    姬野平提着红枪不吃不喝连奔了四天,终于力脱,摔扑在一片荒林草地上昏厥过去,再次醒来,感觉四周湿气氤氲,好像下着蒙蒙小雨。他直着眼睛回想着过去这一个来月间发生的事情,心中五味杂陈,想着想着,肚子里咕噜噜地响,赶忙一翻身坐起来,解裤带蹲下。

    半刻钟后,他扔掉草棍,摇摇晃晃地起来系好裤子,感觉腹中饿极。回顾四周荒疏萧条,没什么浆果,更没什么动物。提枪搜寻半日,不见人家,倒找见一条道路,心想只要奔西南而去,早晚能到古田,辨明方向之后,登程便走,一直走到日暮,饿得越发眼蓝,忽听前路暮色里响起蒙蒙的小火炖粥声。

    他心中念道:“良心丧于困地!”一转身滚入道边草沟,抱枪躺平。

    姬野平双睛大瞪静静等待,草沟上方,天空霞光如血。

    枪杆贴在脸上,凉凉的,令他忽想起当年燕凌云雪地传枪的画面。

    记得那个冬天异常地冷,整个君山被大雪覆盖。当时自己只有十岁,拉着一条比自己高两倍的竹扫帚正要清扫练武场上的积雪,被燕老阻止。

    自己扔下扫帚,直直地站在雪地当央,听燕老说:“敌人踏雪来时,你还要现扫地么?”跟着把这杆红枪平平地抛过来。

    大枪份量十足,平打在自己肩胸中段,自己双曲小臂勾接,却被它的弹性震偏了重心,身子直直向后折倒,在雪地上印出一个横极长而竖极短的十字。

    当时自己太小,这杆枪端都端不平,别人提议给自己先换小枪来练,燕老不许。

    他说:“英雄不改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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