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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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留神-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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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嘬嘬牙花子,老老实实地把公司里的情况介绍给他。    
      “我们的咨询费没问题吧?”张工可能是跟我混熟了,知识分子那层皮也褪得差不多了。    
      “跟您的事没关系。就算我给老板扛长活儿,也不能忘了设计院这帮朋友哇。”    
      “我们设计院的工程有的是,再给你找一个?就是小点儿。”张工对我够意思。    
      “白吃火烧还嫌分量轻?”我跟抽了大烟似的,立码儿来了精神。    
      “石家庄有个化肥厂要扩建,我们院是总承包,你们的产品估计也就用二十来万吧。我做主给你写上。”说着。张工便把石家庄化肥厂的地址和联系人写在纸上交给我。“这件事就不用通过设计室了,你心里有个数。”    
      “您放心。”其实我心里没数,可咱知道该去问谁。    
      从设计院出来后,我赶紧找个电话问于仁:“他是什么意思?”    
      “废物!把百分之五的回扣给他个人不就行了。记着,嘴上有个把门儿的,别让设计院其他人知道。”    
      “明白,明白。”    
      “跟老板汇报时,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于仁叮嘱我。    
      再次走进老板办公室时,我瞧见老板正往墙上摆弄一幅字画,我赶紧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去帮着扶正。    
      “小方啊,瞅瞅怎么样?”老板自鸣得意地摸摸秃脑壳儿,眼睛一直盯着画面。    
      “唐寅的?”咱不懂字画,却也知道唐伯虎戏秋香的风流事。    
      “是临摹的。”老板搓搓手,多少有点气短。“七千多块买的呢。”    
      “这幅寒山图要是真迹的话,恐怕把咱们公司卖了也不值这张纸钱吧?”我在监狱图书馆见过唐寅画集,有意刺激他。    
      “哼,哼。”老板习惯性地清清嗓子。“有什么事?”    
      “现在石家庄有个小工程,设计院把咱们的产品写上去了,人家等我去呢。”    
      “什么工程?”老板用把小刷子扫了扫画面。    
      “化肥厂。”    
      “哪个?”    
      我从心里呸了一声。“还没去呢,我也说不准。”    
      “就让梅经理带你去吧。”老板慢悠悠地又把三腿蛤蟆抄了起来。    
      我打声哈哈,“小工程!哪用得着梅经理大驾亲临哪?再说我以前的工作单位就是施工企业,工程的事我多少也明白一点。”    
      “噢。”老板垂着眼皮,吸了口气,最终他颇为大度地点点头。“小方近一段时期的工作很有进步。早去早回吧,注意公司的销售费用是有比例的,别花超喽。”    
      我拿着老板签字的借款单,跑到财务借差旅费。张倩瞧瞧四下无人,低声叨唠着:“听说梅经理从天津回来了,签定一百多万的合同呢。”她像在自言自语,低垂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羞怯。    
      “是吗?我不知道。”我瞅着办公桌上一块橡皮运气,恨不得把这脏乎乎的东西塞到老板嘴里。    
      “听于仁说天津业务本来是你联系的?”张倩终于面对着我说话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    
      “当心啊!”她马上低下头去做单据,似乎在对别人讲话。    
      我的手指微微动了几下,脸上热乎乎的。    
      用于仁教给我的办法,我只在石家庄住了四五天,就把二十来万的合同拿回来了。    
      于仁曾告诉我,做生意与其油腔滑调,故做高深,不如老老实实,一板一眼。有时候能装疯卖傻效果就更好了。中国人看不起弱者,却又同情弱者。在自居为强者的傻蛋们面前示示弱,往往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成效,大不了让人家背后骂两句。    
      我就这么呆呆愣愣地把合同签定了,认了几个大哥小弟还得个实在人的雅号。然而再装傻,给回扣的时候不能装,否则就是傻到家了。国营企业里的关系盘根错节,拍板的人少,管事的人多,每个人还都想揩点油。好不容易才没把业务费花亏了,此时我也突然明白,当年司机小张为了做助理,阴招儿一箩筐地把自己挤下去的动机。屁大点的官儿都得有八个屁股等着坐。


第六部分震动地板

    回到公司,咱牛哄哄的样儿可大了,在外面装孙子,回来就是大爷。老板不得不在每周一的例会表扬自己,不到一个月我就转正了。    
      转正的当天晚上,我就拉着徐光、于仁去蹦迪,到底得看看北京的迪厅什么样。我们去的是市内一家名气颇响的迪斯科舞厅,一进门,我就傻眼了,面前的景象让人好久没说出话来。有个脑袋像插了无数支小标枪的女子,站在楼梯的木制宽栏杆旁唱歌。她胯骨剧烈扭动着,塑料皮儿的瘦裤子挽到膝盖,扯着脖子高唱《康定情歌》,震人心肺的摇滚居然盖不住她又尖又侉的嗓子。音调拉得极长,就像站山坡上吆喝失散的牲口。    
      我转了半天眼珠,才定下神来。前些年在学校里,咱也算个活跃分子,可学生终归没钱,太高档的场所想都不敢想。后来参加工作就一头扎进川北的穷山沟,虽然遭遇了准富婆刘萍,可除了做爱的技巧,我只学会了如何鉴别川菜的优劣。此后掉进监狱的三年就甭提了。迪厅这种地方我还是头一次来。    
      舞厅里,一个闪着光的圆东西歪着脖子在房顶上乱转。花花绿绿的灯光蝙蝠似的冲击着人们的感官。舞池里放着烟,彩灯射来,阴晴变幻,闪烁无定;大厅里点了无数支小蜡烛,魑魑魅魅,人影如梦。蹦来蹦去的时髦男女们都跟慢镜头似的,一个个张牙舞爪,口歪眼斜。“邦邦邦”的架子鼓声震得我的两个耳朵“嗡嗡”直响。一种发自内心的狂热令人燥热,连于仁那么老成稳重的人都冲高处的放羊小姐吐舌头。我跑进舞池跟人群扭了十几分钟,后来累得实在跳不动了,往回走时,忽然觉得脚下的地板“突突突”地颤悠。    
      “地震啦!”我扯着徐光就往外跑。    
      徐光一把打掉我的手。“别露怯!震动地板。”    
      “什么?”我吊着嗓子喊。    
      “震动地板!”    
      我捧着腰回到座位,比在监狱里抡俩钟头油锤还累。一杯啤酒下肚,精神才好了些。放羊小姐估计也累了,音乐似乎也不那么刺耳。舞池非常大,幻影迷离,宛若梦境。有人喘着气离去,有人重新加入,有人像我似的在一旁观望。这时的我好像又回到了小县城,四角的吊灯,飞扬的尘土,挥霍激情的人群。有种极度的无聊和困惑,令人眼花缭乱,眩晕的感觉似乎能使人飘起来。人生如梦,迪厅也许就是一个大梦,于是有人沉湎于此,有人偶一为之。可这梦幻之城又偏偏是人为制造的。    
      坐了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此时我忽然发现舞台上领舞的几个青年男女,身上闪闪发光,似乎贴着金银片儿,他们本来就穿得极少,远远的已能看到身上流下来的汗了。更让我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四肢腰胯狂扭猛跳的同时,脑袋自始至终都在拼命地摇晃着,其左右能摆出一百八十度,频率之高令人几乎分不出次数。我越看越有意思,后来竟兴趣盎然地跑进舞池,也学着他们玩命地摇晃脑袋。可没晃了一分钟,就头疼欲裂,鼻涕都快流出来了,最后我差点摊在地上。徐光张着大嘴跑过来将我拉回去,路上他已经笑得不行了。“吃多了你?”我扭脸见台上几个孩子仍在摇头摆尾,毫无倦意,亢奋得像几只发情的小野驴。真担心过一会儿会有个脑袋从台上骨碌下来。    
      “你吃饱了撑的?”徐光把我拉到座位上,像发现珍奇动物似的上下打量我。“再关你几年,还不得憋死?”    
      “他们怎么就没事?”我指着舞池里的几个孩子。“他们的脑袋不是自己的?”    
      “你?”这时震耳欲聋的架子鼓终于停下来,徐光使劲儿揉揉嗓子。“你消停点吧你!你学不了。”    
      “那这帮小丫的是怎么练出来的?”我断定,渣滓洞要是学会了这手,地下党也受不了。“吃错药了?”    
      “嘿!没白活,您还真说对了。”于仁一直懒得插嘴,他脑门也在冒汗呢。    
      “瞎掰!”    
      “你不信?”    
      “有摇脑袋的药?有晃屁股的没有?”    
    “晃屁股的还没听说,摇头丸,迪厅里可都有卖的。”徐光说。    
      “什么?什么东西?”我当然是第一回听说摇头丸的名字。“新鲜!吃了就能摇头啦?摇死了怎么办?”    
      于仁他们相互苦笑了一下。“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就是一种毒品。”于仁说。    
      “不是海洛因,可什么因吗?”咱在监狱里接受过禁毒教育。    
      “纯洁!你压根儿就不应该出来,人在里面呆着,最少学不了坏。”徐光无可奈何,他伸出手指头一样样儿地数。“现在毒品的花样多了,海洛因、可卡因、吗啡、冰毒全是。摇头丸是新出来的。”    
      “摇头丸是毒品,迪厅卖不犯法吗?”一提起犯法,我的大腿就痒得厉害。看守所里的一个多月生活给我落了点病,湿疹虽然不久便痊愈了,可一想起“犯法”这两个字,裤子里就跟钻进几只蚂蚁似的。    
      “怎么不犯法?当然犯法。”徐光说。    
      架子鼓又响起来了,临坐的人嘻嘻哈哈地涌进舞池,我则无限感慨地伸了个懒腰。出狱很长时间了,无论在心里还是生理上我都很难再把握外面纷杂错综的世界。市场上卖的牛仔裤都贴满了补丁,年轻人穿着塑料质地的夹克还自称叫“酷”?大哥大改名叫手机,挺干净的公共汽车给卫生巾的广告弄得花里胡哨,前几天看报纸说有人上网成瘾,可据我所知只有鱼才爱向网里钻,也许鱼都变成人了?没准,听说现在海边渔民的日子挺苦。今天收获更大,居然看见吸毒的半大孩子在舞厅领舞,神采飞扬!比我小时候在学校领操时还神气。    
      我应该感到庆幸,还好自己在监狱里只待了三年,没事也看了几本闲书,明白了点香臭,懂得了些是非。要是风风光光的在外面混,吸了毒也说不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在恶劣的环境里,戒备心理强,学起坏来并不容易,可若是在平时戒备松弛,身心懈怠,往往会顺坡下去。我知道自己就是这种人。    
      从迪厅出来,寒风朔朔,星月无光。真累,小腿肚子上的肌肉“噔儿噔儿”直蹦。我和徐光他们并不顺路,便叫了辆车先让他们回去。    
      离开迪厅,我独自在路边站了会儿,很久没这么悠闲面对夜空了。灰蒙蒙的夜色不见一颗星星,连月亮都跟几天没洗脸似的,青一块白一块。北京的天空越来越像川北云雾缭绕的小县城了。听周胖子说,工程公司两年前就从川北撤回来了。肮脏、破败的小县城也许会因为铁路的开通而热闹起来,也许铁路开通了,外出打工更方便,青壮年都走光了。刘萍呢?她会不会还在小县城?想起刘萍,我就止不住的心疼。    
      “方路。”有个女人踢里秃噜地从后面追上来。    
      “我。我是方路。”我在黑暗中端详她半天,似乎有点印象,然而有印象的女人太多了。“您?”    
      “刚才你送走的矮个是不是徐光?”她仰着脸,得意地看着我。    
      这女人浓妆艳抹,天儿还很凉,她就披了条带穗的大床单。我竭力想从自己不太灵便的存储器里找出她的名字来,春兰、秋月、夏士莲却哪个也对不上号,最后不得不干笑着问;“刚才走的是徐光,可您是?”    
      “嗬!行啊你?同学好几年缺什么都管我借,才几天儿的工夫就忘了我是谁啦?”她眯着眼睛,老大一副瞧不起的神态。看到我张口结舌的痴呆相儿“扑哧”一声笑了。“我是陈云凤。”    
      “啊!对对对,是有点像。可,可你的?——”我惶恐地指着他的鼻子,声音近乎失态。“不对呀!?你的?你的?”我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怎么那么讨厌!”陈云凤本想打我一巴掌,手到半截又缩了回去。刚刚浮上脸的怒气转瞬又变成了扭捏。“看不出来了吧?”    
      陈云凤和徐光一样都是我的初中同学,几年里相处得还不错。我们班的男生太坏,初二的时候给班里的女生编撰了个美人榜。陈云凤便是四大美人之一,四大美人是“翻鼻孔,眼朝西,罗圈儿双腿大鸭梨。”我们班的教室是南北走向的,有个女同学又偏偏是向右的斜眼儿,自然是眼朝西了。另外几位也是千秋各具,风情独有。陈云凤正是四大美人之首,当然美得风骚无限了。其实所谓翻鼻孔不过是鼻子眼微微上翘而已。可上初中的男孩子哪懂得惜香怜玉,狠得得地抓住把柄,没少拿她的鼻子找乐儿。咱自小就知道女士至上,从来没叫过,好像还为她解过围。“你做美容了?”


第六部分她老公为这事差点气死

    “哎,一万多块,值吗?”她使劲儿在我面前晃着脸。    
      “嘿嘿,本来就不严重,徐光那帮傻小子瞎找乐儿。”我的心不禁翻了几下,是年不吉,鬼魅丛生。假冒东西太多,将来娶媳妇没准都不知道娶的是谁。    
      “听说你进去了?”陈云凤特意向我纵纵鼻子。    
      “咱们班同学是不是都知道?还全挺关心我?”我心不在焉地把一枚小石子踢到马路中间。    
      “有什么?不就是为了个女人吗?”    
      “您还清楚什么?”    
      “怎么早没看出来呀?”陈云凤抿着嘴,稍微有点夸张的高鼻梁在路灯下闪着亮。“方路还是个情种。”    
      “别扯了,情种个蛋!”    
      “呦!你原来不说脏话的。”她学着电视剧里的港味,吐着舌头说。“现在上班了啦?”    
      “在家民营公司。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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