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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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留神-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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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不知道哇。工地都在深山老林,那是人去的地方吗?鸟他妈都不敢做窝,咱们跟野人似的熬日子,挣不着仨瓜俩枣也就算了,现在怎么着?撺登大家伙儿下岗!什么东西?他们都搂足了是不是?”他越骂越生气,不知不觉酒只剩半瓶了。    
    “你年纪轻轻的,又有技术,还怕下岗?”    
      “对!等我四五十岁啦,干不动了,再让他们哄下来是不是?虽然哥们儿大本学历吧——”    
      “我怎么就没听说您是大本学历?”我打断他,周胖子要是大本,我都够研究生了。    
         
      “小看人是不是?绝对大本!”他本想拔拔胸脯,却只挺了挺肚子。“国家队出身全是大本。体育学院发的。”    
      “狗屁!”    
      “是没他妈什么用。”周胖子也乐了。“虽然咱没什么文化,可咱也知道红军长征还明白是去抗日呢。在工程公司有什么出路?”    
      “那你想去哪儿?”    
      “现在跑业务挺能挣钱,还不受管制,反正都是全国各地转悠呗,留在这儿不也一样吗?”周胖子探着脑袋,身子几乎趴在桌面上。“我最近正找地方呢,你也帮我看看。”    
      “我他妈还不知道以后怎么混呢?”几口闷酒下肚,我跟长了虱子似的,浑身刺痒。    
      “还记得我在四川跟你说的话吗?你呀,天生是吃软饭的料,找个款姐一傍,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不过得先弄明白是不是军婚。”他朝天哈了一声。    
      我作势要拿酒杯拽他。“俗啦?你就没点新鲜的?”    
      “往脑袋上拽,咱这脑袋可练过。”周胖子伸着肉蛋似的头,毫不在乎。    
      “对了。你不是当过运动员吗,好好学学做教练不是也挺能挣吗?”我好像听说这小子以前还是全国亚军呢。    
      “歇了吧你,运动队我是再也不进去了。”周胖子听到这个话题就一肚子不高兴。    
      “神经过敏!”    
      “咱们在四川接触的时间不长,就没怎么深聊过。”他仰着头,似乎在追忆。“我这人就是嘴上缺德,人可不坏。嘴还是在运动队里练出来的,幸亏出来得早,再呆几年连人都学坏了。”    
      “少自己往脸上贴金。我在监狱三年也没学坏。”我觉着他喝高了。    
      几天后,徐光打来电话,他告诉我,于仁供职的涂料公司正在招人,问我有没有兴趣。    
      死囚说:下雨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我无事可干,又有于仁这条内线,自然求之不得。当天下午,我就来到涂料公司面试。为了不给于仁找麻烦,在老板面前我没提认识于仁的事,而公司老板似乎对我的气质和形象也很满意。    
      老板是已经发福的中年人,秃顶没毛,脑壳倍儿亮。在我的印象里有钱人应该都是秃顶的。“小方,你还年轻嘛,没干过这行没关系,跑咱们这种业务关键是勤快,手勤、眼勤、腿勤、脑袋勤就没问题。我们公司有个小于,跟你的岁数差不多吧。一年能做三四百万的业务,收入非常可观,有机会向他好好学习学习,取取经嘛。”老板说话慢条斯理,手里一直握着件古铜色的雕塑品,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得,一个月的试工期,试工期间工资八百,提成另算。记住,一定得通过试工期。”    
      我点头哈腰地从老板办公室里退出来,就看见于仁坐在大厅里等自己。    
      “徐光告诉我,你要来。”    
      我点点头。    
      “通过啦?”    
      “明天上班。”我兴奋地给了他一拳。    
      “别太美,这种企业不养闲人。”于仁把我送出来。“开始一段时间,肯定特累,而且光会傻干也不行,得多长几个心眼,还得把公司里的关系理顺搞明白喽,不理他们没关系,千万不能得罪人。”    
      “私企也这德行?”    
      “中国人就讲关系。”    
      我在为人处世上还是有一套的,不到一个星期的工夫,咱就把公司里里外外的情况摸了个底掉。老板的公司是挂名集体企业,当然实际上就是私营。私营也好,民营也好,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个体户,老板们便想方设法地把企业搞成集体的。公司的生产基地在远郊,城里的只不过是总部。实际上只有财务和经营两个部门。经营部的经理姓梅,是老板的小舅子,狗屁本事没有,就会端着茶杯,专门找有小姐的办公室瞎扯淡。有几个业务员也是通过关系进来的,一个个獐头鼠目,抽个机会就玩牌。于仁是个例外,他是个挂名主管,平时不用上班。梅经理话里话外地瞧不上他,可于仁业绩突出,逢事老板都得让他三分,梅经理自然不敢当面得罪。财务部只有三个人,老会计是退休反聘的,老板娘挂名会计,实际上就是监工,干活儿的就是个小出纳,每天出出进进就数她累。


第五部分半仙之体

    没用多少日子我便摸着门道了,联系这种业务必须得先跑设计院,大的工程信息都在设计院,如果关系搞得好,又肯出血的话,设计院还会在图纸上把你公司的产品写上去。    
      北京的设计院非常多,我通过各种途径钻进了五六家设计院。有空就跑到人家办公室闲聊胡扯套近乎。咱嘴甜,再加上隔几天便找个理由请工程师们吃一顿,慢慢地也算混熟了。一个周末,我又跑到一家工程设计院,本想请他们吃饭,正好赶上人家大扫除,咱二话没说便捋胳膊挽袖子跟着擦桌子、拖地、搬家具,最后弄得灰头土脸,回家时老妈还以为我跟人家打架了呢。    
      周一才上班,就有人来电话找我,正是周末我帮着扫除的设计院,有位张工约自己下午去一趟,隐隐约约我觉着好事来了。    
      “小方来了,坐。”下午接待我的正是张工,他是设计院水工室主任,上海人,说话哼哼唧唧。“你刚开始干这行吧?”    
      “是、是。”屁股还没坐稳,我就赶紧欠起身大点其头。“才开始,没什么经验,需要您多照应。”    
      “人倒是挺实在的,为人实在点好哇。”张工哈哈一笑。“现在天津有项工程,项目不大。我准备将你们公司的产品设计上去,先试试。”    
      “哎哟!那我得怎么谢您呀?!”我几乎不会笑了,眼前直闪光。    
      “你也别谢我。设计室的同事都觉着你这人实在,不会骗我们,才准备与你合作。”张工忽然很恼火地站起来。“现在有些人品质太坏,事先说得挺好听,完了事连人影都找不着。”    
      “什么事?”我没听懂他说的是怎么回事。    
      “设计院的规矩你真不懂?”张工冲我龇了龇牙,表情扭捏,像猪八戒啃手指头。    
      “不知道哇!”    
      “是,是这样。我们设计院哪,出图之前,像咱们这样的合作单位必须得签个协议。如果工程选用了你们的材料,我们室收取百分之五的咨询费。”张工越说越自然,最后一点腼腆劲儿都没了。“全国的设计院都是这样,我们算收得少的。”    
      我从设计院出来,不禁想把街上的所有人都指着鼻子骂一顿。又上当了!在我的心目里高级知识分子都应该是蒋筑英之类的高尚人物,在监狱时咱所以苦读诗书就因为多少有些对知识分子的迷信。看来古人、今人合伙把咱给骗了。现实里的这些孙子也不过是些满脑子人民币的钱罐子。其实早该明白,刘萍学历不也挺高吗?知识并不能使人们高尚,高尚的是进监狱前的方路。原来我来设计院时,对他们毕恭毕敬,而他们也道貌岸然,说起话来不着边际,实际上不过如此。他们从甲方那里赚取设计费,从设计院领取国家公务员的工资,又向我们这些产品生产企业索取技术咨询费。“天下妙语佛说尽,世间名山寺占绝”。怪不得咱小时候就听说知识越多越反动。秦始皇焚书坑儒,清朝大学文字狱,没错!于仁也说得对,让人能看出来的坏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家伙。    
      再怎么感慨,也不能抑制心情的亢奋,跑回公司,我迫不及待地向老板汇报。    
      “天津的工程不好干,你仔细说说,我听听能干不能干。”看样子老板没兴趣。    
      我把天津工程的事一五一十地原封告之,老板苦笑一下,拿出份协议书。“天津的事回头再说,你先把设计院的协议签了。”    
      老板拿协议的时候终于把手里古铜色的东西放下了,我惊奇地发现立在桌上的特像只古香古色的烟灰缸,造型奇特,活脱脱一个三条腿的大肚子鱼。鱼的眼珠是红色的,还长着几条奇形怪状的须子,鱼背是空的。    
      我眼睛盯着烟灰缸,嘴里却不得不接老板的话;“公司知道和设计院签协议的事?”    
      “全一样。”老板又把那东西握在手心里了。    
      “您看,我什么时候去天津?”    
      “不着急,天津的事不好办,你没什么经验,先跑跑设计院吧。”老板从抽屉里又拿出个烟灰缸,让我把烟灰弹进去。    
    “露怯吧你!还烟灰缸呢,那是古代的油灯。”事后于仁告诉我。“那可是老板的心肝宝贝,我来公司两年多了就没怎么见他撒过手。听说是宋朝的古董,不是三条腿的鱼,据说是《山海经》里的蓍。听梅经理吹,三腿蛤蟆的眼睛是红宝石的。”    
      “半仙之体!你兔崽子连狗毛都能分得出长短来?”我在他面前真自卑,咱再蹲八年监狱也未必赶得上于仁。    
      “瞅着东西好玩儿不得回去查查?”    
      “老小子为什么在我跟前显摆?”我挺不理解。    
      “人家肚满肠肥的,听说那东西是他们家祖传的产业,秃子是告诉你,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比咱们强。”于仁不屑地“呸”了一声。“你呀,你就他妈的老老实实干活儿吧你!”    
      “哼!”我气得肚子里直咕噜。“丫不就是个小业主吗?牛什么牛?”    
      “少琢磨点没用的,你最近工作有什么成效?”    
      我把设计院和天津工程的事告诉了于仁。    
      “下回再遇到这种事你先跟我商量一下,没告诉你得多长几个心眼吗?”于仁阴沉着脸,他朝地上啐了一口,跟数落孩子似的,手点着我的鼻子:“下回,就跟他说设计院的事,工程的具体情况别跟这老东西透实底。等你和甲方的人混熟了再告诉老板,老兔崽子就没招儿了。”    
      “为什么?”    
      “木头脑袋呀你?还不明白?天津的事止不定谁去了呢。”于仁脸色阴郁,气得够戗。    
      我觉得这件事不可理解,谁还能算计叫花子?“秃老板家趁钱,几百万也得有了吧?还能跟我计较这点零碎儿?”    
      “为富不仁!钱越多人越损,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人情不给小舅子,让你去?”于仁叹口气,这种事显然他见多了。    
      “那我不就成纯跑腿的了吗?”    
      “你以为不是?公司里的事慢慢适应一下也好,将来全有用。原则就是跟谁都别掏实心眼。”    
      “跟你呢?”    
      “随你大小便。”于仁很无聊地挥了下手。“有事甭理姓梅的,直接找那个秃子就行。”    
      我哈哈大笑。“小舅子的部门经理,也是那个什么‘蓍’,摆设!”    
      “知道什么叫管理吗?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式外戚企业管理模式。首先你得有个好爹,他能为你生个漂亮的姐姐或妹妹,长大后能嫁个比她大一倍的好老公。你也能成公司的部门经理。”    
      于仁看事非常准。他要是生在战争年代,最少也能成为一方枭雄的军师幕僚。我不明白他何以甘心委身在这样一个狗屁公司。    
      老板的确再未和我提起天津工程的事,而咱自然也不敢让领导太难堪。公司里一切照常,似乎天津工程不过是空穴来风。我又跑过几家设计院,这种事对业务员来说费事没效益,百分之五回扣开路,几份协议倒也能充充门面。    
      此时,我已经逐渐发现,每次回到公司时都会有一双妙目于暗处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凭感觉我早就发现了,这双妙目是属于财务部小出纳张倩的。张倩的父母都是上海人,而她却生在西北边陲的沙漠深处。知青的后代非常惨,回不了上海进不了城,拼死拼活考上大学,毕业时又要给分回去,红颜一怒为出路,张倩流着眼泪,独自跑到北京闯世界,如今财务部多一半的活是她干的,工资当然最低。其实她对咱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方路报销的单据总比别人贴得快些,我借款时她也总能先紧着“小方”给,另外我每次从财务部门口经过时,都会看到张倩有意无意地拿眼角斜着自己。


第六部分脸上热乎乎的

      很多年以来,我对自己的心事一知半解,稀里糊涂,对女人的心思凭直觉就能猜出个八九。当然直觉也有失灵的时候,走一次眼的代价便是三年的牢狱之苦,从监狱出来很长时间了,我不敢太自信,恐惧像冰山时刻侵袭着我的灵魂和肉体,它庞大而无可退避,真是怕了,怕女人、怕做爱、怕谈感情,甚至连做梦都不敢梦见女人和做爱。相当长一段时期里,我在公司里尽量避免同张倩以及所有女同事乱搭讪。还是想办法多挣点人民币吧,总不能老让徐光、于仁他们请客。    
    不久,我又来到张工那家设计院闲聊。    
      “天津工程你怎么没动静呢?”张工对我的敬业精神产生了疑问。“年轻人不能等现成的,生意必须得自己跑。天津那边这个月就开工了,再不去菜就凉啦。”    
      我嘬嘬牙花子,老老实实地把公司里的情况介绍给他。    
      “我们的咨询费没问题吧?”张工可能是跟我混熟了,知识分子那层皮也褪得差不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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